興舟門已經(jīng)披上了一層薄雪。東籬山頂終年被白雪覆蓋,只有山腰下才裸露出巖石。但隨著時入嚴(yán)冬,這些巖石上也都覆上了淺雪。
聞意深呼出一口氣,看著這口氣被冷空氣刺激成一團(tuán)白霧,然后又消失在空氣中。沒想到她上興舟門竟已這么久了,連氣候變了都沒察覺。
她身上還是那身簡單的黑色衣裙,是她上山那天隨便找的一身。雖然她如今的身體并不害怕寒冷,但心中的寒意還是令她手腳冰涼。
直到下了山,路過凡間的小村落中,聞意才感到溫暖。村民們裹著厚厚的棉衣,正在收拾過冬的薪柴,喧鬧的人氣甚至連薄雪都驅(qū)散了。他們看見聞意一行,紛紛驚恐地退回到屋里去,緊閉門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這都是因為他們的代步工具,實在是太駭人了!
圣行教眾趕路可不是依靠翼馬和飛劍,而是召來了各式荒獸。什么能輕松扛起三個人的赤睛狒狒,渾身長滿了巖石肌肉的巖虎,甚至還有一條長達(dá)十?dāng)?shù)丈的角蟒,它的脊背上站了十?dāng)?shù)人,可這些人對它而言,也抵不過它一條尾巴的重量。聞意就站在這條角蟒身上。這條角蟒是阿洛新捕獲的戰(zhàn)寵,性格十分暴躁。聞意戰(zhàn)戰(zhàn)兢兢站上它的脊背時,它一直死死盯著聞意,似乎隨時會張開嘴,將這個還不夠它塞牙縫的人吞到肚子里。
這等駭人的情景,在一般村民看來,那就是荒獸攻村?。?p> 聞意不得不感慨,如今圣行教行事越發(fā)囂張了起來。
這一群荒獸完全沒有避嫌的意思,就這樣浩浩蕩蕩路過了這些村落。只不過用了一天時間,當(dāng)天晚間,聞意就來到了這個有些熟悉的小鎮(zhèn)。
乘風(fēng)鎮(zhèn)比起之前那些小村落顯得寂寥了許多。即使沒有荒獸浩浩蕩蕩進(jìn)鎮(zhèn),鎮(zhèn)里也是冷冷清清。聞意有些奇怪。上一趟他們來時,乘風(fēng)鎮(zhèn)雖然不夠繁華,但也算得上是人氣旺盛。商人們外出帶回來些新鮮的小玩意兒,總引得鎮(zhèn)民們一陣哄搶。
“離乘風(fēng)鎮(zhèn)不遠(yuǎn)處有一座仙山,叫風(fēng)陵山?!彼坪跏敲靼琢寺勔獾囊苫?,阿洛不在意地笑道,“那邊正在搞火并呢。這鎮(zhèn)子上的居民平日里全靠著風(fēng)陵山上那兩個小門派過活,如今靠山?jīng)]空管他們了,他們自然得收著些?!?p> “原來是這樣。”聞意嘆息道,“阿洛,我們今晚要留在這里嗎?”
“嗯。今晚在這里修整一夜。明天再上那風(fēng)陵山去。”
“我們的目標(biāo)是那座風(fēng)陵山?那山上有什么東西?”聞意好奇地問道。
阿洛卻有些神秘地笑起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乘風(fēng)鎮(zhèn)太小了,要落腳也只有一間客棧。同上次顧江南做的一樣,阿洛也將這間客棧包了下來。聞意走進(jìn)去的時候特意低下了頭,不想讓掌柜的認(rèn)出自己來。不過,她多慮了。那掌柜的看見門口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幕墨F群,嚇得直接昏厥了過去,等醒過來立馬扭頭就跑了。
聞意看著前臺桌子上放著的整整齊齊的銅子,不禁為這個掌柜鞠一把同情淚。
夜幕深沉,一大片陰云遮住了星光。乘風(fēng)鎮(zhèn)安靜得落針可聞,聞意卻越發(fā)感到心慌意亂。她索性打開門,信步在街道上閑逛。
青石板鋪就的小路十分平坦。聞意甚至可以想到,平日里這條街上是有多么熱鬧??墒侨缃瘢诌呉患也恢男〉觊T口擺著的桌椅上都已經(jīng)積起了灰塵。一盞早已熄滅的紅燈籠孤零零地掛在檐下,褪色的紙張已經(jīng)無可避免地顯出了頹敗之色。
直到此刻,聞意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原來一個高高在上的穹平門被滅,影響竟如此之深。
前方是一堵高高的院墻,顯然是乘風(fēng)鎮(zhèn)上富庶的人家所建。聞意本想繞開,但偏偏鼻間聞到了一股異味。聞意皺了皺眉,心里突然涌現(xiàn)的強(qiáng)烈不安讓她躡手躡腳走了過去。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聞意臉色大變,緊緊握住左手,將注意力往高墻里探去。高墻內(nèi)的血腥味尤其濃重,聞意甚至還聽到了隱隱的說話聲。
“好了好了,真是的,不是叫你忍著點嘛。現(xiàn)在倒好,居然搞成這個鬼樣子!”有個人輕聲抱怨道。
回答他的是一聲不滿的低吼。
聞意心中一跳。這低吼聲……她今天已經(jīng)聽了一路。
那人繼續(xù)抱怨道:“我也沒餓著你吧?前段時間不是剛給你找了只赤背狼?怎么,現(xiàn)在你口味倒是越來越不挑了啊,這種普通貨色也吃得這么津津有味?”
另一個聲音笑起來:“它哪是餓啊,明明是今天趕路趕得煩了,想找個活物來玩玩嘛。不然怎么會弄的到處都是?”
前面那個聲音氣悶道:“那現(xiàn)在它倒是高興了,我肯定又要挨罵了!”
“我看不會。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了。沒了多事的穹平門,誰還敢來對我們指手畫腳?再說,現(xiàn)在副旗一門心思全在山上那東西身上,沒空理這些瑣事?!钡诙€聲音不甚在意道。
第一個聲音果然平靜了下來,倒是有些好奇了:“你說副旗是在想些什么?竟然親自下山來了!他不是除了天獸對其他都不感興趣的嗎?”
“年輕人嘛,總有些自己的心思的?!钡诙€聲音笑意中有些猥瑣,“不過風(fēng)陵山上那東西確實是好,副旗大人應(yīng)該不會全拿走吧……”
“肯定會的!”第一個聲音怪叫起來,“他連琴藥師的東西都敢搶!入了他眼的東西,你還想分一杯羹?也不看看自己是誰!”
“閉嘴!”第二個聲音突然氣憤起來,“都怪那個該死的女人……”
“你說什么?”
“沒什么!我說你快把這該死的東西收拾一下,別誤了副旗明天的事!”第二個聲音惡狠狠地說道。
“知道了……我去找個掩飾的……”第一個聲音耷拉著道。
兩人說著走遠(yuǎn)了。高墻里的血腥味卻并沒有因此淡去,反而變得更加濃重。聞意站在高墻之下,緊緊捏著拳頭,眼神晦澀不明。許久,她才悄聲離去。
第二天早晨,街道那邊傳來一聲急促的尖叫聲。這尖叫聲很快被壓抑在了喉嚨中,這個安靜的小鎮(zhèn),變得更安靜了。
阿洛仔仔細(xì)細(xì)地看了看聞意的臉色,有些關(guān)切地問道:“阿意,你怎么了?是不是覺得冷?”
“沒有?!甭勔饴冻鲆粋€難看的笑臉,“我……我昨晚有些煩躁,便出去逛了逛……”
她用一雙清澈的眼睛直愣愣看著阿洛。
“喔!”阿洛愣了愣,然后笑起來,“嚇到你了?我已經(jīng)罵過阿覺了,你要是還不高興,我讓他給你賠禮如何?”說完,他狠狠瞪了站在他身后不遠(yuǎn)處的一個身影一眼。
阿覺感覺到副旗的瞪視,連忙露出討好的笑:“副旗?”正是昨晚聞意聽到的第一個聲音。
賠禮,只是因為惹她不高興,而不是因為昨晚的血腥。
“不用啦?!甭勔廨p聲說道,“我只是不喜歡那個味道?!?p> “嗯。”阿洛笑著揉了揉她的額頭,將她眉間的褶皺撫平,“不要為了這些無所謂的人煩惱?!?p> 聞意沒再說什么。只是下意識往遠(yuǎn)離阿覺的地方退了退。她總是覺得阿覺身上的血腥味異常濃重。那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清洗干凈的惡臭。
阿洛見聞意臉色恢復(fù)正常,再次狠狠瞪了阿覺一眼,便將此事丟開了一邊。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阿洛目光緩緩巡視過在他面前乖巧站立的教眾和戰(zhàn)寵們,大手一揮:“走吧,我們往風(fēng)陵山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