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月色美人劍
月華倒映,皓影沉璧。
目之所及,熔金流銀傾瀉千里,長空若洗,樹叢、林蔭、繁花簇?fù)淼那嗍〉篱g,搖蕩著接天月影,真真假假,倒也分辨不出了。
這般絕世難遇的月色里,一個高挑修長的身影,自月華漸濃至月影翩躚,由遠(yuǎn)及近,款款走來,未見容貌絲毫,卻覺比這絕世的月色還要絕世。
秦永玨被周輔勤等人簇?fù)碇?,他剛沐浴過,青絲還未干,就隨意地披在肩頭、身后。裝束特別更換過,雪色的長袍里衣,料子一瞧就知道是最貼身柔軟的錦緞,暗紋精細(xì)但不繁雜,正松松垮垮套在他修長的身上。許是沐浴的水太燙,花瓣褶皺一般的領(lǐng)口敞得很開,露出大片精致鎖骨,細(xì)膩如玉,便是月下玉瓷也不過如此。
逍遙王自然是個極為講究的人,雪色綢緞長袍之外,還又罩了一層紗質(zhì)的外衣,雪青色的,袖口、衣擺的位置處鑲了淺銀色的邊。
他依舊是一副風(fēng)流慵懶的模樣,即便穿的如此隨意簡單。不,反倒正是去除了那些雍容華貴的錦袍珠寶,天賜無雙的絕色才會真正的顯露出來。此刻,他絕美的面上掛著輕佻,卻絲毫不覺浪蕩,竟然穩(wěn)穩(wěn)透出溫和的美,與明月相仿。
“早聞江南山水俊秀,美人更是一絕。小王久居京城,實在傾慕已久,恰值今夜月色醉人,撩得人心癢難耐。也便請了他們?nèi)牍?,飲酒賞月,豈不痛快?趙盟主,你說呢?”
秦永玨未拿紫玉簫,手中只握一柄玄鐵玉扇,夜色里瞧不真切,但覺更襯他醉心花月,風(fēng)流肆意的氣質(zhì)了。
說得這么一派自然,能把找美人頭牌一起風(fēng)流逍遙的事情當(dāng)成雅致文人的一次正經(jīng)會面……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一個逍遙王秦永玨了吧?
跟著秦永玨來的人集體撇開臉,心中暗道,真想此刻站得離王爺遠(yuǎn)一點。
逍遙王的諸多風(fēng)流事跡,趙遇錚自然也有所耳聞,旁人的喜好,她自是無從干涉,也不會妄加多言。可尊重總該是相互的,眼下是被她見到,倒也無妨,但近來谷中客人不少,還有些年紀(jì)尚幼的少年少女,若是被他們撞到……趙遇錚不愿再往下想,只溫聲勸說。
“遇錚久居江南,也曾聽聞過小王爺?shù)摹盘枴?,?dāng)真是如雷貫耳,此生不忘??山喜槐染┏?,浩然谷也終究不比逍遙王府,小王爺若想玩得盡興,恐怕還得回逍遙王府了?!?p> “呵,”秦永玨輕笑出聲,當(dāng)真艷色無雙。他湊到趙遇錚身前,歪著腦袋,垂眼瞧她,眼神惑人至極,輕佻的嗓音里微有寵溺,“趙盟主好大的脾氣呀,莫非是吃醋不成?既然早已知曉本王的‘雅號’,不如就留下來,與小王共賞月色,留一樁美談……”秦永玨說著,便來了興致,抬手就用玉扇挑起了趙遇錚下巴,眸色漸柔了幾分,“如何呢?”
玉扇將將觸及趙遇錚的下巴,秦永玨就覺一陣疾風(fēng)撲面,他身后四名護(hù)衛(wèi)頓時警鈴大作,一并抽劍就要齊力攻上,然而只在他們拔劍瞬間,趙遇錚已然旋身而退,寶劍回鞘。
四護(hù)衛(wèi)正待出動圍上,周輔勤立時擺手?jǐn)r住,四人才終于作罷,但都屏息凝聲,雙目緊緊盯著趙遇錚,竟無一人敢將劍回鞘。
趙遇錚的動作之快,他們跟不上。甚至,看不清。
紛紛的花葉遭劍光切割,掩了月光,翩然落下,粘在秦永玨的肩頭、袖口……還有玉扇剛剛貼近趙遇錚下巴的那一端。秦永玨自然是瞧見了,收回玉扇,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明晃晃的笑意彌漫開來。
“月下絕色不及美人一劍,小王領(lǐng)教了。”
趙遇錚帶著趙冶曇,轉(zhuǎn)身便走,徒留一道聲音在月色中穿梭,清冷又傲。
“夜里更深露重,易得風(fēng)寒,浩然谷中尤甚。還請小王爺多添衣物,好自為之?!?p> 她語音剛落,秦永玨等人還沒能回過神來她的意思,就聽清脆利落的幾聲衣紗撕裂聲,那件雪青色的外罩紗衣,裂成好幾條,從秦永玨身上滑下,飄飄悠悠落在纏了月色的地上。
一時之間,萬籟俱寂,無人吭聲。
秦永玨望著趙遇錚消匿在朦朧夜色中的身影,玉手捏住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趙盟主這樣的美人,可遠(yuǎn)觀而不可褻玩焉。不過,本王喜歡?!?p> 趙盟主不好惹,王爺你給自己和大家一條活路好不好?四護(hù)衛(wèi)連上周輔勤心道。
“當(dāng)然今夜,本王心里只有你們。”秦永玨摟上頭牌美人,浩浩蕩蕩回別苑去了。
經(jīng)過多日策馬跋涉,展靖諳確實有些累,送走將甚,梳洗一番,腦袋一沾床就踏踏實實睡過去了。
可即便是入了夢,她也頗不輕松,一會兒是征戰(zhàn)沙場,她策馬與祖父共同殺入敵陣,萬箭齊發(fā),她的馬兒卻怎么也追不上她的祖父。一會兒又是她丟失了弓箭,連累眾人不能立馬突圍,她獨自掉落懸崖,久久不能落地。一會兒她就坐在楓葉樹下,呆呆望著一個紅衣美人的背影,就當(dāng)那個美人正要轉(zhuǎn)過臉來的時候,展大將軍突然拍上她的肩膀,大聲吼道——密函交給趙尋淵了嗎!
吼聲實在太過真切,展靖諳猛然驚醒,往枕頭下一摸,那封密函完好如初,才將將松了一口氣。
晨光從窗外透進(jìn)些許,展靖諳心里微動,怎么又夢見了那個紅衣男子呢?也不知他與趙尋淵是何關(guān)系,總不能那么巧,他便是……展靖諳立馬否定,那紅衣男子與趙盟主明顯毫無兄妹感,絕不可能是趙盟主的哥哥趙尋淵。
大抵是初入江湖,最先萍水相逢的少年豪俠,才會有如此深的印象。而江湖如此之大,想再得一次見面,只怕是遙遙無期。
驟然而起的失落感源源不斷朝她涌來,她來此江湖,無非是匆匆一瞬,轉(zhuǎn)眼就會離開,眼下交到的朋友,也恐不能時時見面,反倒在奔流不盡的歲月長河中消逝了身影。就如蓬勃卻忌憚意外的生命。
這樣想著,握著水杯的手忽就一抖,她暗叫不好,茶水都潑在了那份重要的密函上面。她也顧不得其他,手忙腳亂抽出信件檢查,小臉頓時煞白——那淋了水的信件上空白一片,別說字了,一個標(biāo)點符號都沒有。
“難道是他?”
這一路的行程,都在展靖諳的腦海中快速閃過,無論哪種推測,疑點都徑直指向了紅衣男子。
外面嘈雜聲連連響起,將甚直接推門而入,不由分說,便拉著她出了門。
“靖靖,出事了!走!”
展靖諳和將甚跑到浩然谷會客大廳的時候,偌大的廳中幾乎已經(jīng)站滿了人。昆侖山莊、明德山莊、鍛雪山莊、安樂城等等主要人士都在,加上一些說不清的門派、散人,各個都神情嚴(yán)肅,更有甚者殺氣騰騰的,盡皆圍著一個紅黑配色錦緞華衣的男子,議論紛紛。
“是他!”展靖諳吃了一驚,脫口而出。
“離歡宮宮主何嘗摯,你認(rèn)識他?”將甚略微意外。
展靖諳一時語塞,只道:“見過一面。”他在救人,我給他添了個亂這樣的話最終還是咽回去了,低聲問,“他是壞人嗎?”
“他是邪魔世的人,在武林盟眼里,自然不是好人,但……”將甚組織著語言,想多解釋些,但發(fā)現(xiàn)何嘗摯實在特殊,竟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的,只好作罷,模棱兩可道,“至少在我眼里,他不是壞人?!?p> 邪魔世,與武林盟處于各自獨立又相互對立的狀態(tài),兩邊曾經(jīng)交惡極深,于大戰(zhàn)中傷忙慘重。后來離歡宮橫空出世,成為邪魔世最具實力的門派,因當(dāng)時的宮主何所煥不愛爭端,打壓了邪魔世中的一眾門派,兩邊雖不算前仇盡棄,但也維持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要是遇到些賺錢的機(jī)會,說不準(zhǔn)還會有些生意上的往來。
與武林盟不同,何嘗摯與自己老爹何所煥一個性子,不愿禁錮太多,嫌累,對邪魔世的門派并無特別管束,只要不是惡意滋事,也就放任自由了。長此以往,離歡宮反倒成為一個例外的存在,不屬于武林盟,不喜歡管江湖中事,而在邪魔世也更像是掛了一個虛名。
展靖諳點頭,“哦,那他真的不是趙谷主?!?p> “他當(dāng)然不是趙尋淵,”將甚斟酌道,“他們很不相同,但……又意外的合拍?!?p> 圍在何嘗摯身側(cè)的眾人都劍拔弩張,恨不得一擁而上,他倒是好暇以整,不以為意,且放肆且從容。
“何宮主,沒想到你也敢來?!卑矘烦峭⒌?。
“童掌門說笑了,趙尋淵敢請,何某又緣何不敢來呢?”
何嘗摯悠悠轉(zhuǎn)過身來,美目含光,面對殺氣騰騰的眾人,絕代容顏未受一絲一毫影響,照舊悠然,華彩風(fēng)姿無可比擬。
展靖諳這才覺他今日穿的極為正式,依然是紅黑配色,依然是發(fā)帶松垮垮地梳起他腦后一縷發(fā)絲。但明顯就是精心挑選過的,紅色偏深,與黑色暗紋相得益彰,腰帶上繡有精致紋路,每一針都勾得細(xì)致,分明鄭重得很。而衣袍袖口特意束起,護(hù)住半截手背,外罩一件絳紅色的長袍,質(zhì)地甚為考究,更襯他魅惑難擋。
倘若那日林中的是瀟灑美人少年郎,今日的便是絕代風(fēng)華大妖孽了。
“哼,嗜血虐殺的大魔頭,滿手血腥,在武林盟的地盤,卻也敢如此囂張?!?p> “童掌門,你我都是浩然谷的客人,何某愿看在趙尋淵的面子上禮讓三分,你自己掂量掂量,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何嘗摯笑得甚美,唇邊卻溢出冷色,他望向四周,不耐道,“趙尋淵呢?他請我來,自己卻不在谷中嗎?”
一道清冷的嗓音響起,騷動的人群頓時寂靜下來,這聲音既熟悉又陌生,惹得何嘗摯心頭一熱,恍若相隔的數(shù)年光陰都斬成碎片,碾落一地。
“哥哥在不在谷中,何宮主當(dāng)真毫不知情嗎?”
銘有瑕
元宵節(jié)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