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陪你喝酒
郊外林間。
風(fēng)聲游離,過耳轉(zhuǎn)瞬寂靜。
展靖諳已經(jīng)握好御火長槍,環(huán)顧四周,未能得見人之身影。但她心知,何嘗摯的耳力絕不會出錯。
哪管林葉蕭蕭。
何嘗摯朗聲問道:“不知閣下是哪位英雄,何必苦苦隱匿氣息?你應(yīng)該知道,想完全騙過何某,還不透痕跡。在這江湖之上,恐怕是沒有幾人的。”
言下之意,便是既已暴露,何妨現(xiàn)身一見呢?
“何嘗摯,是我?!?p> 現(xiàn)身的是一個明顯低啞的嗓音。
同時,自搖曳枝葉的墨綠樹后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是位很是不羈的男子,大抵有三十四五的年紀。他的衣袍似乎穿了許久,有些發(fā)舊,但能看出很是考究。男子的眼角呈現(xiàn)出淡淡的青色,精神似是極差,下巴上冒出連片的胡渣,倘若是細細修整,相貌理應(yīng)是不錯的。
他目光徑直朝向何嘗摯,毫無偏移。
“陌上酒?”
展靖諳也朝旁邊的何嘗瞧了一眼,見他雖有意外,卻殊無作戰(zhàn)的緊張情態(tài),心道,得兒,明顯是熟人。便利落揮手,將長槍立于身后。
陌上酒漸漸走近,語氣冷冷淡淡。
“怎么?看到我很意外?”
何嘗摯雙手抱臂,沒好氣道:“既然是你,干嘛要刻意隱匿氣息?”
他方才察覺有人就藏在四周,本也無甚介意,江湖里的小嘍嘍特別多,不在乎遇見多少個。但又逐漸發(fā)現(xiàn)此人明顯是刻意在隱藏氣息,讓他無從判斷此人是敵是友,武功高低。索性還是直接挑明得好。
也是奇了,陌上酒何故至此?
“你以為是誰?”陌上酒不答反問。
“反正沒猜到是你?!焙螄L摯不置可否。
陌上酒道:“你以為是來追殺你的人?”
何嘗摯打量了一下陌上酒,笑道:“哦,那你是嗎?”
陌上酒未能回答,平靜的眸子中透露出淡淡的疲倦,以及極其細微的不舍。實在太過細微,細微到連風(fēng)撩動樹葉伸展腰肢,都可輕易捕捉到的何嘗摯,也沒能看出。
這份細微,令展靖諳也覺有異,可她卻又說不出。
“我只是想告訴你,要小心?!蹦吧暇扑坪鯓O為緊張,不由自主便握緊手中的劍。
“小心什么?”何嘗摯挑眉,又用白皙纖長的手指輕輕點著自己的下巴,猜測道,“是終神殿嗎?”他似乎也覺這個猜測有些好笑,眸中溢出打趣之色,“你們每天搗鼓那些文物的修復(fù)和鑒定,幾乎連休息的時間,都非常有限,還真的能忙里抽閑,聯(lián)合趕來追殺我?”
終神殿,也屬邪魔世內(nèi)的門派,殿主花斷裳師從樂固涯,曾是掌門今典老人的得意弟子,后來與今典老人大吵一架,離開樂固涯,獨自闖蕩,開創(chuàng)了門派終神殿,專門研究文物,尤其古墓之中的文物保色、修復(fù)。
陌上酒依舊不答,只道:“我是趕來找你喝酒?!?p> 聞言,何嘗摯倒是嚴肅了幾分,問道:“你們終神殿最近是又開墓,然后發(fā)現(xiàn)了一大批新的文物嗎?”
見陌上酒不搭腔,展靖諳想了片刻,便順著問道:“你為何這樣問?”
何嘗摯笑道:“展小將軍,你面前這位以不羈與不修邊幅齊名,又兼并神秘感的男子,眾所周知的沉默寡言,只愛一人獨處。只有在喝酒喝開心的時候,才會偶爾和你拉拉?!?p> “所以呢?”
何嘗摯道:“我認識他時,他就是個酒氣沖天的男人,極愛醺酒,隔著十幾里,都可聞到。如今,他身上的酒氣如此之淡,至少有一月左右,都沒碰酒了吧?!?p> “所以,你推測他這段時間一定很忙,連喝酒的時間都沒有了?”展靖諳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點頭,“這分析很有道理,不難理解。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
展靖諳垂眸斟酌了會兒,道:“一個忙碌得連酒都沒空兒喝的人,卻要親自跑來找你喝酒……”
陌上酒到底是真的忙還是不忙,如果忙到連喝酒的空閑都沒了,怎能有時間出來找何嘗摯喝酒?但如果不忙,又是為何嗜酒如命的他會不再喝酒?此間的種種,已經(jīng)遠遠超越了一個人對美酒的珍愛,對職責(zé)所在的絕對責(zé)任心所能做出的解釋范圍。
展靖諳想到了,何嘗摯自然也想到了。
“陌上酒,展小將軍的問題,你有沒有興趣回答一下?。俊焙螄L摯淡笑,語氣間頗有調(diào)侃之意。
“這與你們無關(guān)?!蹦吧暇频?,聲音毫無起伏,眼睛卻是一眨不眨地望向何嘗摯,“喝酒,老地方。”
那聲音明明很輕,明明很淡漠,似是被風(fēng)拖住了身子,還沒落到心上,一轉(zhuǎn)眼就散了蹤影。但那種帶著孩子氣般的堅決,著實令何嘗摯與展靖諳心頭一震,哪怕只有短短一瞬。
還是和以往一樣,太過固執(zhí),難以相處。何嘗摯無奈苦笑,陌上酒也算得上自己的酒友了,可現(xiàn)下實在不是把酒言歡的時候,只好婉言拒絕。
“眼下整個江湖都在追殺我,武林盟、邪魔世,沒一個打算給我留條活路。陌上酒,現(xiàn)在還真不是能與你喝酒的時候?!?p> 見陌上酒神情毫無變化,何嘗摯依舊笑吟吟的,絕美面容之中露出一絲誠懇之色,“不如以后吧?”
陌上酒神色不改,說道:“就現(xiàn)在?!?p> 何嘗摯似笑非笑,道:“你是真的不知道現(xiàn)在江湖之中發(fā)生了些什么事嗎?”
語罷,寂靜又席卷而來,三人極其默契地被氣氛帶得一言不發(fā)。
展靖諳幾次想說話打斷這樣的無聲場面,冷寂之中摻和了涼薄感,莫須有的壓抑感卻在暗流涌動,讓她極為不舒服。她嘗試了幾次,卻是難以說出話來,只好作罷,令視線在陌上酒與何嘗摯之間連環(huán)轉(zhuǎn)動。
最終,打破這樣寧靜的卻是那個最意想不到,最最沉默寡言的人。
陌上酒眸子深邃,一眼望不到底,他靜靜望著何嘗摯的眼瞳,喉嚨不由自主地顫了顫,聲音更加低啞了。
“何嘗摯,我只希望死前,能再和你喝上一杯酒。”
死前?何嘗摯略微吃驚,雖然接連被武林盟與邪魔世接連追殺這樣的“殊榮”,在江湖之中也夸張謂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但一向不愛管旁人閑事,只愿獨自呆著,具備一定江湖認知經(jīng)驗的陌上酒,并不算老江湖了。可他竟然……
這么信不過我嗎?
何嘗摯眉峰一挑,滿臉的不以為意,輕佻說道:“怎么?突然這么關(guān)心起我的生死來了?怕我死了,以后就再也沒有人能陪你喝酒啦?”
在聽到“在沒有人陪你喝酒”那句話后,陌上酒的瞳孔驟然一縮,轉(zhuǎn)瞬散去,連同欲言又止的話語。
“這么緊張?這么悲觀?”何嘗摯察覺了他的欲言欲止,略一思索,笑嘻嘻問道,“莫非,終神殿是打算全體出動來追殺我?”
問罷,陌上酒還未回答,他自己就不免覺得匪夷所思,裝作極其受寵若驚的模樣,調(diào)侃道:“我本以為,你們終神殿派出九幽、黃泉、蓬萊、冥都這四大圣徒,進行聯(lián)合阻攔,就已經(jīng)很瞧得起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