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我不愿意
“無妨,無妨,倒也不是第一次了?!焙螄L摯笑嘻嘻道。
展靖諳將視線又落回到那枚短刃之上,見那短刃薄如蟬翼,毫不起眼,切入墻內(nèi)也只叮的一聲響動,又瞬間消彌,顫音皆無。
白夜默不作聲,顯然對這短刃以及短刃的主人并不陌生,甚至習以為常。
展靖諳卻心中大為詫異,都道兵器常以銳利鋒刃為不可擋之勁,以打造手法之巧奪天工為不可仿之奇。而世間神兵,能達登峰造極者,屈指可數(shù),甚是罕見,能問鼎寶器巔峰者,也不過千八百件中,略得一二。能入神兵殿堂,進而比較、鉆研者,已屬難得,當世能見上七八件,可謂幸事。
而這枚短刃,薄且利,乍一看,勁遜三分,半點無奇。但卻是外顯內(nèi)斂,內(nèi)藏狂肆,其實不凡,絕非泛泛兵刃。
這一切思慮,在展靖諳腦海中晃動,不過剎那,便被短刃主人的一張臉給打亂了。這位男子明明神色淡淡,容色若霜,卻給展靖諳一股熟悉之感,仿佛早在哪里見過似的,可她又偏偏想不出來。
白夜揮劍,擊在那短刃之上,猶如玉石撞冰,清脆之音乍現(xiàn),一段昏白之色倏忽躍開,跳回了它的主人——暗夜手中。
“暗夜,殺手之間也是不講究情義的,你何必多管閑事?”白夜冷冷說道,料定這場戰(zhàn)局定然無法繼續(xù),隨即手腕一翻,劍柄倒轉,青光收攏,持劍立于身后。
暗夜說道:“你違反組織規(guī)定,無視羅剎符號令,私自行兇殺人,僅是這件事情,便不算閑的事了。等會兒你親自去領罰,放心,求情這樣的閑事,包括我在內(nèi)的其余六夜,都是絕不會做了。”
白夜隨意揮手示意已然知曉,面上悲喜難辨,瞧不出絲毫情緒。
展靖諳心中想道:鐵血驚鴻的人若是違抗軍令,輕則重杖八十,皮骨模糊,重責懸身暴曬曠野,生死示眾。這才不負軍令如山,赤心莫疑。也不知錦夜行的懲罰是何,是否有著絕對威懾力??赊D念又想,一個一心尋死的人,又能有何所懼呢?
這其間種種,何嘗摯倒是毫不在意,只朝著暗夜微微一笑,說道:“既然閣下來了,那就有勞來帶路。”
“何宮主不必客氣,錦衣羅剎已在錦夜閣等候多時,請?!闭f罷,便轉身走出書閣,衣擺前后粘下清淺月色。
不過幾天之前,這暗夜也是追殺何嘗摯的殺手之一,再次見面,卻無任何怨懟仇恨,恍然如大夢一場。何嘗摯言笑晏晏,姿態(tài)輕佻,卻也大方得很,之前被錦衣七夜所追擊的狼狽像是早被洗劫一空,蕩然無存了。
展靖諳偷瞧了他一眼,心道:罷了,這魔頭臉皮該是一等一的厚,丟臉的事情八成是早拋到九霄云外了,又如何能記得呢?
月色掩于云后,道旁的燈火不知何時又亮了起來。
暗夜在前,展靖諳、何嘗摯跟于身后,白夜行至末尾。大抵是夜色沉寂,他們邁入寧靜光中,無人肯打破此般靜謐,都是放緩了呼吸。展靖諳知曉另外三人武功不俗,腳步甚可悄無聲息,也不禁克制了步伐,輕輕巧巧地跟著。
她在家時一向風風火火,無論練武還是親人面前撒嬌,總是熱烈沖動,意氣蓬勃,何以有如此安靜小心之時?不知爺爺奶奶、爹爹媽媽見了她現(xiàn)下的模樣,又會是怎樣的心緒?大抵是會取笑一番,誰叫她平日里總是耐不住靜默,熱鬧非凡呢?思及此,她雙目微熱,眼淚差點跟著一閃而過的念頭,雙雙跌落。
倏忽間的事情,她料想應該無人能察,但何嘗摯卻是將頭一側,湊近她耳邊,輕聲笑道:“錦夜行里殺手多,背負的人命也多,少不了,鬼魂靈魄會在聚集在此。若是展小將軍露了怯,不如先到此外百里之處的小客棧歇著,順便等我?!?p> “用不著!”展靖諳揮手,蹭掉眼睛晶瑩,心說可不能被這大魔頭小瞧了去,昂首道,“夜里風大而已,并不礙事。況且我從未有做過虧心之事,縱然是有鬼魂靈魄,又有何懼?你現(xiàn)在嫌疑未能洗清,仍需證據(jù)。我不看著你,你要想使出一招‘金蟬脫殼’,那可就糟了?!?p> 言之鑿鑿,極為懇切,思家的心緒頃刻間便淡在腦后。
何嘗摯一臉失望,拱手嘆息:“展小將軍真的聰明了許多,這都被你瞧出來了,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在下確實想將你甩開,只為得一絲半點的清靜,既然你心明靈誠,跟著倒也罷了。只道你等會兒看好你自己,我恐怕難以分心看顧你?!逼鋵嵑螄L摯心中知曉展靖諳并非膽小之人,見她眼中泛淚,已是猜到了八九成。他故意將展靖諳的思緒引開,這人單純天真,對待事情卻也一本正經(jīng),騙她不易,卻也不難。
更何況,還格外要強。
“彼此彼此,也請何宮主能上點心,也免了別人多管閑事,在旁出手,多此一舉了。”
何嘗摯知道她是為方才之事不忿,純是揶揄兩句,已經(jīng)很給面子了。而且,她這情緒已然恢復,目的也已達到,當下不言,僅是笑笑,由她去了。
暗夜領著他們穿廊過橋,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便到了一座長亭之前,高聳矗立,尖長凌空,殊無雅致,卻能可與高塔相較。
展靖諳仰目而望,見寬大匾額中,上書龍飛鳳舞三個大字——錦夜閣。
這便是錦夜行的核心要地,歷來每一任錦衣羅剎,途經(jīng)關卡考驗,于此處角逐而出,每一位錦夜行的錦衣殺手,都在此處論數(shù)成績,自證資格。自然,這里也是整個錦夜行最合適于驚險、刺激的切磋、鍛煉之地。傳聞,江湖之中,任何一人,能從此處進,再從此處離開的,皆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武林能手,畢竟,另一部分,多半只是一具尸體。
暗夜道:“何宮主,錦衣羅剎有言,僅許你單人踏入這錦夜閣。若是還有旁人……那此人的生死去留,便由不得計較了?!闭f到最后,視線還往展靖諳的身上若有若無地轉了轉,話中的“旁人”,自然就是展靖諳了。
何嘗摯一臉為難,笑道:“你們錦夜行的規(guī)矩我也知道,踏入這錦夜閣,猶勝簽下‘生死狀’,生死歸天,不由錦夜行承擔。可你問問我身邊這位旁人,看她自己愿不愿意在這亭閣門口,吹著風月冷風,伴著詭異凄影,干等著呢?”他說完后,還笑嘻嘻地望著身側的展靖諳,帶著些早知答案的得意。
“不用問了,”不待暗夜開口,展靖諳便抬手一擋,干干脆脆地示意,“我不愿意。”
銘有瑕
我家靖諳想家了,比我本人更有人情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