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南柯夢不歸
拂曉時分,天色漸明。
何嘗摯轉(zhuǎn)頭一望,躺在稻草堆中的展靖諳還在熟睡,探手搭她手腕,脈象已然平和。他們昨日成功脫困,便來到一處破廟休息,救他們的蒙面少女內(nèi)力了得,深厚不說,還能護(hù)得心脈,眼下展靖諳并無大礙。
只是……
他隨即起身,輕聲走出破廟,駕馬狂奔,獵風(fēng)一路。沒多久,便到了終神殿。
殿門森嚴(yán)古典,清清靜靜,他止步數(shù)米開外,只遠(yuǎn)遠(yuǎn)望著。
“既然來了,也不進(jìn)去?何必這么為難自己呢?”
抬眼,蘇以蜇就坐在古柏之上,分辨不出表情。
“既然見我來了,也不抓我了?你們終神殿的人,看來也是一樣的喜歡為難自己?!?p> 黃影晃動,倏忽躍身而下,與何嘗摯背身相錯。
“誰讓有人為你以死相保,殿主又拗不過。”
何嘗摯默然不語,靜立半晌,突然轉(zhuǎn)身離開。
“你不看他最后一面嗎?”
蘇以蜇輕聲喊他,何嘗摯都沒有回頭。
“真正的最后一面,我早就失約了?!?p> 他剛走不久,展靖諳便策馬而來。原來她醒時不見何嘗摯,便打聽了終神殿,匆匆趕到。沒能見到何嘗摯,卻見將甚立在終神殿的廳堂院中,揮舞辰曦長鞭,與花染墟、崔紫命、息燁謠纏斗一起。
三圣徒的武功當(dāng)屬一流,展靖諳心中著急,唯恐將甚吃虧,可辰曦?fù)]擺之間,金光耀耀,其余三人只在空中躲閃,輕易近不得身。
又聽得少女嬌媚一聲:“來者本是客,但姑娘若是執(zhí)迷不悟,我終神殿內(nèi),也并非見不得血?!彼菩Ψ切?,惑人神迷。正是紅衣絕色花染墟。
“天罡府陳星呢?交他出來,小爺便立時收手。否則……”將甚手腕一翻,辰曦抽向院內(nèi)石雕,“今日終神殿,必會天翻地覆?!鞭Z然一聲,那石雕炸開幾道裂紋,蜿蜒深深。
“敢打終神殿的東西,找死!”
息燁謠長劍送出,怒不可遏,震開辰曦攻勢。顯然是動了真格,直至將甚喉嚨。
見再不能等,赤雪羽箭扣弦射出,直沖長劍,瞬息間阻開分寸。羽箭之后,紅影緊跟而至,寶劍銀芒乍現(xiàn),展靖諳立于將甚一側(cè)。
混戰(zhàn)一觸即發(fā)。
“住手!”
蘇以蜇款款走來,淺笑溫文。
“陳捕頭和兩位姑娘都是終神殿的貴客,豈能無禮相待?”視線在石雕的裂痕上一晃而過,目光驟然一緊,轉(zhuǎn)而嘆氣,“經(jīng)年累月,珍品焉會毫無變化?姑娘好鞭法,即便救人心切,又何必與物品為難呢?”
“這石雕內(nèi)心未損,你們現(xiàn)下去修護(hù),并非不能完好如初?!?p>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想道:原來她揮鞭擊向石雕,是打算令大家無暇理她。
只是,即便完好如初,終究也是,曾有裂紋。
蘇以蜇帶她們?nèi)フ谊愋?,將甚見陳星安然無恙,只是神色不虞,便與展靖諳去了陌上酒的房間,倆人查找一番,發(fā)覺臥室干凈整潔,殊無打斗掙扎痕跡,朱砂桂枝有十五朵花,與之前同樣。將甚又道這之中,隱約有股酒香,可想了片刻,也未能想出。而尸體已收入倌中,神情里恐懼雖有,但更多竟是安詳。
城外芳草萋萋,展靖諳駕馬到來的時候,何嘗摯正拎著一壺“人不歸”,坐在小山丘中。周圍七七八八豎著石碑,他悶了一口酒,神情難測。
展靖諳躍身下馬,在何嘗摯的身后,悄聲走近。
紅衣男子沒有回頭,依舊在喝酒,嘴里絮絮叨叨說了些和陌上酒的往事。展靖諳并不安慰,只靜靜傾聽,一晃小半天過去了,何嘗摯終于轉(zhuǎn)過頭,抬眸瞧展靖諳,笑得沒心沒肺。
“展小將軍,我這樣的大魔頭,誰靠近誰死,你怕不怕?”
迎面一個酒罐就甩到了何嘗摯的懷中,何嘗摯還在錯愕,展靖諳卻頭也不回地躍上小絳。
“本姑娘要去一趟銷愁居,跟不跟來隨你!”
說罷,絕塵而去。
那是一云煙酒罐,何嘗摯怔愣片刻,隨即駕馬跟去。
原來,展靖諳與將甚話別后,就各自離去。她行至途中,見蘇以蜇背身于前,心中不解,對方已朝她揮來一云煙酒罐,說:“這是陌上酒唯一珍惜的東西,我走不開,你帶給他吧?!?p> 其中的“他”,自是何嘗摯。
銷愁居內(nèi),季流明細(xì)細(xì)端詳云煙酒罐,愛不釋手。
“沒想到,我銷愁居的絕版美酒‘南柯夢’,如今還能一見。”
何嘗摯說,他隱隱記得,陌上酒的父親身有惡疾,死前唯愿嘗此美酒。陌上酒與父親相依為命,情義深厚,最后苦尋得之,終于趕在父親離去前,帶來了這“南柯夢”。故而,這也是陌上酒最最珍惜的東西,罐中還有少許,他卻從未舍得嘗過一口。
季流明點(diǎn)頭:“當(dāng)年,他確實(shí)來我銷愁居尋過。實(shí)在可惜,‘南柯夢’那時便已絕版。也不知他是從何處得來的。在那之前,我銷愁居內(nèi)的最后一罐,由一位生意大戶所得?!壁は肓藭?,又笑道:“那位老爺家的公子很是聰慧,說是若能高中狀元,便要飲此慶祝。”
展靖諳問道:“那位老爺,你還記得是誰嗎?”
“過了太久,只記得,那位老爺姓孫?!?p> 何、展倆人出了銷愁居,都覺霍書是一團(tuán)亂麻中的主要線頭,但卻不知如何攻陷。
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展靖諳笑道:“何大魔頭,不如和本姑娘,演一次戲吧!”
是夜,月色深沉。聽到動靜的霍書從熟睡中醒來,披了衣服,提著燈籠就跑去了供奉著兩位義兄的屋子。
他將門一推,燭光青幽,一黑一白兩道身影飄至他身前,聲音凄凄。
“啊好慘啊,死得好慘啊……”
撲通一聲,霍書連忙跪倒在地,舉手相拜,磕頭連連,言辭哀戚。
“兩位大人!可是我兩位義兄要你們前來的?”
白衣身影道:“他們一家慘死,苦不堪言,派我二人前來問你,這些年,豈有噩夢連連?”
霍書腦袋撞地,登時血涌而出。
“若是尋到他們的血脈,噩夢連連又有何妨?還請二位大人明示,我兩位義兄的血脈現(xiàn)今何處,哪怕散盡家財(cái),也想將他們帶回家中!”說到最后,竟是哭泣出聲。
白衣身影愣住,竟要扶他起來,旁邊的黑衣身影立時握她手腕與側(cè),道:“時間已到,我等回歸,不得亂言!”說罷,黑白身影飄忽而出,一晃便消匿無蹤。
黑白兩道身影躍出老遠(yuǎn),見四下無人,才稍稍停歇,甩袖抹掉臉上粉飾,露出一張傾城絕美以及一張明媚嬌艷的臉。
正是何嘗摯與展靖諳。
“他方才的模樣,誠心真摯,所說恐怕不假?!?p> “傻姑娘,這霍書面對鬼差都如此有條理,心機(jī)之深,恐怕遠(yuǎn)超你我想象?!?p> “那,那……”
“咱們?nèi)ド扑角f,看看他說的話,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