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受到委屈就一頭扎進娘親懷里，娘會拍著她的背安撫，李墨學起李夫人有模有樣，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慰道：“沒事了！誰欺負你，我?guī)湍阕峄厝??！?p> “李墨……李墨……”
“我在?！彼穆曇艉盟铺禊Z在悲鳴，語氣中透露著空洞和蒼涼，令聞?wù)咝念^一緊，李墨受他的影響聲音軟糯了幾分。
“你愿意跟我走嗎？天涯海角，我們一起！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在身邊。”說著，他的雙臂又緊了緊。
注意到大街上路人奇怪的眼神，李墨瞧了眼自己，一身男裝，兩個大男人不顧旁人在大庭廣眾之下?lián)Пг谝黄穑D時尷尬，費力掙脫開，后退了一步，拉開距離。
雪不知何時停了，快要跌落的殘陽將影子拉得很長，將她的身形完全攏在其中，與他的影子相互交疊，引人遐想。
畢竟正是青春年華，就算天生冷感，對情事一無所知，有些事從未在意，但這般酒氣氤氳加上他目光灼灼，李墨心里微微起了騷動，像是朝陽跳脫天際線的剎那，淡紅色彩霞閃出一道金光，耀眼得讓人雙眸迷離，只是那句愿意跟他走嗎，狠狠地揪在內(nèi)心，頓時人清醒許多。
“不可以?！崩钅摽诙?，堅定、果斷。
“為什么？”段黎抬起頭，眼神炙熱，“你曾答應(yīng)我，愿意等我！”
他透露出的氣息，像黃沙彌漫的塞外，枯枝獨立的落寞；像秋天蕭索的天際，大雁單飛的孤獨。
李墨黯淡下來，沒有以往的靈動，一副沉穩(wěn)的模樣：“我已有了婚約?！?p> 短短幾個字深深摧毀了段黎最后的一線希望。
婚約，皇上御賜誰人敢抗旨！再美好的開始，再鄭重的承諾，都無法與天命相抗衡，這就是命！李墨博的是她的命運，賭的是李府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命，可以嗎？他的仕途，他的財富，他的權(quán)位，他又能嗎？不過是一時沖動罷了，冷靜下來后呢？
他慢慢收起手，低垂著頭，神情比哭還要難看幾分。
“和人打架了？”混跡朝堂中的他應(yīng)比她想得更透徹，不再糾纏那個話題，李墨抽出手帕，為他輕輕擦拭，“疼嗎？”
段黎搖搖頭。
“我給你吹吹！”在他炙熱的注視下，惦起腳尖，一口一口吹著熱氣，拂過他黯然的眼眸，拂過他堅毅的眉梢，拂過他遮掩的傷口，“誰下的狠手？不要碰水，以免傷口發(fā)炎?！?p> 段黎拉住她輕觸額頭的手，深情凝視毫不掩飾，仿佛能把人洞穿一樣。
“琉璃我目前沒有能力養(yǎng)它，你能不能替我好好照顧它？”
“它，你也不想要？”段黎語中帶著苦澀，握著的手緊了緊。
“你誤會了！它像我家人，我以后不能陪在它身邊，怕它寂寞，有你替我好好愛它，也是很好的?！?p> “好，我會照顧好它?！?p> “還有這塊玉，太貴重了，還給你！”李墨從懷里掏出他在南山時送的玉佩，因為不能收，一直帶在身邊找尋機會還給他。
段黎低頭注視了許久，始終沒從她攤開的掌心中取走。
往前遞了遞，示意他拿走，又不是燙手的山芋，有何為難。
“你該回府了！宮里來的人在等你。”李瀟雙臂交叉抱于胸前，遠遠觀望。
被二哥看到他們拉拉扯扯，李墨有些羞澀，慌忙把玉佩塞進段黎手中，頭也不回跑回府中：“哦，我改天再來看你！”
還未等李瀟開口，段黎傾盡全力一拳把他揮倒在地。
李瀟擦掉嘴角的血跡，揉揉發(fā)木的臉頰，還未站起，又是一記重拳打在臉上，李瀟心情也不好，向他撲過去，兩個大男人在街上撕打起來，你一拳，我一腳，誰也不防備，著實挨著，最后打到無力，躺在雪地上一動不動。
“都是因為你！什么歌姬，什么茅石，要不是你有意隱瞞，我會失去她嗎？不要讓本王再看見你，見一次打一次！”
“你以為我不痛嗎？以她的性格能在宮里活幾日？她跟你在一起，你就能保護好她嗎？”李瀟從地上爬起來，垂頭喪氣地離開，“如果可以，帶她走吧，遠走高飛?！?p> 段黎笑得極為苦澀，如果可以又怎會不愿意呢，但他不否認李墨說得對，抗旨私逃，牽連整個李家，她瘦小的身子擔不住，不忍心讓她成為家族罪人。
主屋，李毅危襟正坐，一旁坐立難安的李夫人見她回府，趕緊迎了出來。
“跑去哪了？快，換件衣裳，李公公等了些許時辰?！?p> 李墨探頭往屋里一瞧，李毅身旁坐著一位年邁的公公，慈眉善目，倒是沒太多的不耐煩，瞥見我她后，雙眸含笑地點了點頭。
“李大人，雜家出宮時辰不短，萬歲爺身邊不能沒人照應(yīng)，既然李小姐回府，不講究那些繁文縟節(jié)，雜家就宣旨了?！崩罟鹕?，端起手中上好蠶絲制成的綾錦織品。
“謝李公公體恤，我這女兒從小散養(yǎng)慣了，不懂規(guī)矩，讓公公見笑?！崩钜愎碜饕?。
“萬歲爺就是喜歡李小姐率真、活潑的性子，也是這丫頭的福分?！?p> 李墨跟著李夫人站在李毅身后，隨之一起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禮部尚書之女李墨，溫婉賢淑，儀態(tài)端莊，聰明賢淑，朕躬聞之甚悅。今五皇子年已弱冠，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特將汝許配五皇子段青為妃，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欽此！”
李墨心神一晃，不敢相信，因為某人彈指瞬間的念頭，某人氣勢如虹的宣旨，她的后半輩子就交給了一個未曾蒙面的人，這和父親多年來教育的觀念大相徑庭，不能反抗，不能說不，在皇權(quán)淫威下，可悲到還要跪下來謝謝他們的恩典，何以甘心？
直到李夫人扯了扯她袖口，才意識到自己在李公公面前竟走了神，麻木跟隨著磕頭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雜家在這先給李大人道喜，宮中瑣事繁重，雜家就先告辭?！?p> “多謝公公，慢走?！?p> 李墨失魂落魄地站在李毅身后，腦袋嗡嗡作響，呼吸都不順暢，一抬眼角，瞥見遠遠李毅的書房門前站著一位少年，是李毅的學生張晨，他正望向這邊，四目相對，他的目光凜冽，透著淡淡的冷意，身旁的柳文含羞地躲開她的視線，拽了拽張晨的衣袖，兩人轉(zhuǎn)身進了書房。
不想面對任何人，在爹娘擔心地目光中李墨走向自己的院落。
剛進院子，碰到一身雪渣，滿臉傷痕累累的李瀟，瞥了他一眼，以現(xiàn)在的心情，沒有力氣關(guān)心他的傷是怎么來的，行尸走肉般與他擦肩而過。
李瀟躊躇半天，在她正要踏進屋內(nèi)時，深沉的聲音響起：“為什么不跟他走？”
“我雖不懂事，但知道什么是君無戲言?！庇盅a充一句，“我等的是黑衣大俠，素衣白飯，貧苦一生，能讓我放棄一切的也只有他?！?p> 重重關(guān)上房門，隔開他們之間血液連成的線。
二哥，我不想嫁給一個一無所知的人，甚至連樣子都沒見過，還要跟他過一輩子，命運沒給我做選擇的權(quán)利，我不是沒想過逃，天地之大能逃到哪里去呢？哪里是我要落腳的地方？除了這，我的家，無處可去。我心中那個人，是黑衣大俠，他英雄威武，蓋世無雙，俠骨柔腸，扶危濟困，他是英雄，為他，我什么都愿意，因為是他！
可我把他丟了，找不到，兩年了，我等了兩年，他把我忘了！如果不是他，青王、黎王，嫁給誰又有何區(qū)別？
側(cè)臥在床榻上，被寂靜包裹得嚴嚴實實，空空蕩蕩，眼眸中的景物不知，腦海中的幻影不覺。
這時，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又輕輕掩上，一個重力坐在了床邊。
“墨兒，睡下了？”
李夫人的聲音一出，李墨就有股想哭的沖動，強忍住內(nèi)心的悲傷，不敢起身。
“能被我們墨兒看上，娘知道黑衣大俠是頂好頂好的人，肯定和墨兒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一對，和心愛的人生活，想想都透著甜，娘就是個尋常女子，年輕那會兒，你爹被皇上看上，想把公主賜婚給他，娘都沒有像現(xiàn)在一樣埋怨自己的家世，可現(xiàn)在娘極恨，一點都幫不了你，你呀，倔強的性格和你爹一個模樣，所以娘更知道你的委屈，當娘的，哪個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開心幸福?。∷?，走吧！去找黑衣大俠，去過自己的日子，不用擔心我們，你爹能應(yīng)付得來……”
“娘！”無法再聽下去，撲進李夫人懷里痛哭流涕，把所有委屈宣泄釋放出來，埋怨蒼天如何不公，卻有世上最珍貴的家人。
“傻孩子，不哭了，你爹把他老底都掏出來，你后半輩子的生活不用操心，你二哥五湖四海的朋友多，也給你打點好，到哪都有照應(yīng)的人，你就安心走吧！娘相信黑衣大俠也在等你，你們會重逢，等過了這段風頭，事情平息，我們一家人再團聚一堂?！崩罘蛉藢櫮绲剌p拍著她，就像小時候受了委屈，她不敢頂撞自己的丈夫，只會事后偷偷跑來一邊哭著一邊心疼地安慰。
“我不走，我嫁人，其實青王挺好的，大哥總夸他，比起不靠譜的我，大哥的眼光更靠得??！您和爹別擔心，我就是一時舍不得而已，娘，我舍不得你！”環(huán)抱著李夫人的腰身，頭枕在她腿上，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淚珠，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
“都是快嫁人的人，還撒嬌！”
“我是您女兒啊！爹可以，我為什么不可以！”
“瞧你說的什么話！”
李瀟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才意識到門外一直站著兩個人，一時大意沒有注意到，慌忙從李夫人懷里起身，坐直身子望向門外，當看到李毅挺直的身影，李墨雙眸又蒙上一層水氣，顧不上穿鞋，光著腳，撲向他的懷抱。
“爹！墨兒就知道您疼我。”他的身子晃了晃，還是像小時候那樣，伸出雙臂環(huán)抱住她，幸福地在他懷里蹭了蹭，就是這雙強而有力的羽翼保護她長大，不受風霜雪雨吹打，李墨知足，有這么好的家人，才會不畏懼前途，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