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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何日能破曉

天將明

人間何日能破曉 王橫三 11780 2019-05-29 11:40:54

  天盟一二九年二月十三,日暮時分,那座矗立在大陸中央的小城響起了一陣鼓聲。

  天盟內(nèi)城城樓上已密密麻麻地跪了數(shù)百人,雖然面色慘白,汗出如漿,有些人甚至身子都在不住搖晃,卻沒一個人敢站起來,只是不時偷偷抬眼望著站在眾人面前的那兩人。右邊負(fù)手而立的那人身穿杏黃袍,頭戴束發(fā)金冠,面色陰沉地望著遠(yuǎn)處。在他身后左側(cè)叉手而立的那人身穿甲胄,臉型四方,正是獬豸司統(tǒng)領(lǐng)陸正南。

  陸正南雖亦是望著遠(yuǎn)處,眼睛卻不時瞟向右方,嘴唇翕張。只是這聞鼓聲不知其意、臨陣退縮、讓粗通拳腳的周玉兵孤身涉險,這數(shù)樁罪過加起來,即便自己是獬豸司統(tǒng)領(lǐng),卻也不知該如何向副盟主為那些人開脫,只得什么話也不說,在心中將眾人罵了個遍。

  跪著的眾人亦是叫苦不迭,誰也沒想到那面已一百多年不曾響起的警鼓竟會突然響起,更要命的是為救副盟主而修為盡廢的周玉兵竟然率先出城迎敵去了。只盼副盟主能夠看在牽涉人員極多的份上法外開恩。

  許是蒼天有靈,聽見眾人的祈禱,副盟主終于開口打破了沉默:“自明日起,你們便去破軍營報到吧?!?p>  聞言,眾人面色蒼白如紙。破軍營雖然地位尊崇,幾與六殿平起平坐,卻是個兇險之處。即便每年都在招人,仍是人手不夠。以在場這數(shù)百人的身手,只怕一年之后還活著的人一雙手就能數(shù)得過來。

  眾人正惶惶間,原本由一鼓一停逐漸轉(zhuǎn)為七鼓一停的鼓聲再變,連綿不絕,中無頓處。就連陸正南亦是驚呼一聲,不可置信地望著殺聲四起的外城,不敢相信這座連大陸上最強的唐國也要禮讓三分的城竟會在一夜之間被人攻破。眾人偷眼覷見副盟主臉色已不能用糟糕二字形容,眼神之中俱是冷意,心中后怕不已,紛紛收斂心神專心望著外城街道……

  右手牽著韁繩的周玉兵站在外城城門前,望著城門前橫七豎八的尸體。沉默許久,這才轉(zhuǎn)身向城內(nèi)走去。

  從那道門里出來的紅甲士卒們已經(jīng)下馬,與天盟弟子在外城街上廝殺,這么長時間才向前走出數(shù)十丈。地上堆積的尸體卻遠(yuǎn)較之前更為密集、復(fù)雜,既有穿甲胄者,也有著錦袍者,甚至還有些人穿著下人的衣服……卻都是緊握著手中兵器,仰面倒地。

  地上的尸體年齡不一,既有蒼顏白發(fā)者,亦有稚氣未脫者。周玉兵知道這些人無一例外,俱是天盟弟子,有的甚至還是自己手下,心中不免生出幾分不忍。卻仍是低頭沉默著走在有些黏膩的街道上。

  周玉兵突然停了下來,出神的看著橫躺在街道中間的尸體。尸體滿臉血污,面色猙獰,身上盔甲已被染的鮮紅,透過遍布盔甲的刀口隱約可見內(nèi)里臟腑,殘存的左臂卻仍是緊握手中已有些卷刃的長劍。

  周玉兵認(rèn)出是平日里連個風(fēng)寒都要請杏林院的大夫診治一番的天相殿殿主楊衡,不由得心生悵惘,嘆息一聲:“癡兒!我本無意殺你,你又何苦自來送死?”

  一直沉默的楚老頭突然哂笑一聲:“你既下令天祿司眾人聽到鼓聲便往城南沖,便是存心送他們?nèi)ニ?。如今卻在這里故作姿態(tài),憐惜起眾人性命來,這份虛偽的勁頭倒還真與那劉三有幾分相似?!?p>  周玉兵無心與他辯白,只是定定地望著楊衡的尸體。雖然心中不忍楊衡曝尸街頭,卻也害怕待的太久被人看出端倪,只得越過楊衡尸體,在愈發(fā)黏膩的街道上行走。

  忽聽右耳風(fēng)起,周玉兵知是白虎司那群見不得光的人,左手一拍馬頭,趁黑馬向前奔走時探手取下懸在馬背上的寶劍,而后身子向下一矮,堪堪避過擦著頭頂而過的飛刀。周玉兵知曉破軍營習(xí)慣,心中不敢放松,雙眼在四周不住搜尋。果不其然,尚不及直起身子,風(fēng)聲再至,這次卻是左右兩側(cè)及身后同時傳來。周玉兵執(zhí)劍的左手負(fù)在身后,身子索性再縮,低頭向前翻滾而出?!爱?dāng)”的一聲響起,周玉兵顧不得左手虎口被震得發(fā)麻,右手隨意抓起散在身旁的長刀便向后擲去,一聲慘號伴著刀子入肉的聲音響起。才躲過三柄飛刀,周玉兵卻又覷見左右各有數(shù)十柄飛刀如雨點一般射將過來,不由得皺眉輕罵一聲“歹狗”,也顧不得顏面,繼續(xù)蜷起身子在地上不住翻滾。

  忽的,周玉兵察覺右邊那人飛身而下,匕首朝著自己后心直刺而來,左邊那人緊隨其后,短刀照著自己脖頸直直剁將下來。周玉兵心知躲不過去,大罵一句“直娘賊”,右腳向右一蹬,身子立時左移,右手隨即探向身后,將寶劍抽出幾分,護(hù)在項間。只聽“哧”的一聲,周玉兵雖然避開要害,終是躲閃不及,被右邊那人刺中后背。一團(tuán)火焰同時在劍脊之上迸出又消失不見,周玉兵握劍的右手被那道巨力壓得向下,項上一痛,一縷血絲滲出。

  周玉兵才待拔劍起身,忽覺身體一麻,動彈不得,斜眼瞧見那兩人再次舉刀,大呼不妙,連忙向楚老頭求助?!斑辍钡囊宦?,一柄飛刀極突兀地出現(xiàn)在周玉兵后心之上。那兩人見狀大喜,舉刀要斬去周玉兵頭顱。

  那兩人眼前忽的閃過一道白光,身體作痛,接著便瞧見原本半蹲在地上的那人此時倒提寶劍向后面那人沖去,心中大驚,待要阻攔,手卻無力垂下,身子后仰倒地,到死也沒明白那人到底是如何掙脫麻藥的勁做這回光返照之舉的。

  卻說身后那人初時見周玉兵擲來的刀扎在身旁尸體上,心神稍定,隨即便順?biāo)浦鄣丶僖鈶K號一聲,躺在地上不動,心中卻腹誹不已。等到周玉兵被那兩人刺中無法動彈,這才將手中飛刀照著周玉兵后心擲出。得知扔中后便躺在地上,只等那兩人割下頭顱后去找統(tǒng)領(lǐng)。豈料本來必死無疑的周玉兵竟起死回生一般轉(zhuǎn)眼間將身旁兩人斬殺,還朝著自己走來,心中不免驚懼。但想到與眼前這人相似的天祿司統(tǒng)領(lǐng)因為替副盟主解毒而耗去一身修為與十年壽命,料想面前戴面具這人必然也已是廢人一個,便站起身來,“嗆啷”一聲抽出隨身短刀,亦是迎著周玉兵沖去,刀尖直指周玉兵心臟。那人忽的失了周玉兵身影,喉頭一痛,一蓬血霧自咽喉噴薄而出,身子也隨之撲倒在地。

  待那人倒地,周玉兵這才盤坐下來,右手向后取下飛刀,“噗”地吐出一大口發(fā)黑的血液,拾劍起身,邊走邊罵:“老鬼!讓你早點借我力量一用,你偏不允。現(xiàn)在可倒好,連副盟主的影都沒見到就被這幾個雜兵打成這個樣子!”

  楚老頭不甘示弱,亦回罵道:“你這小子倒還惡人先告狀起來!老夫明明已囑你緊隨眾人,莫要遠(yuǎn)離。是你非要逗留于此,學(xué)那劉三對著一群尸體說那些勞什子的空話佯裝良善,如何怪得老夫?”

  周玉兵面色發(fā)赤,心中卻略為煩躁,嘴上仍是罵罵咧咧:“早年讀到韓信說你‘印刓敝,忍不能予’時還只道是他言過其實,這數(shù)年與你相處下來方知所言不虛。你都得了我二十年壽命,怎的仍是這般吝嗇?難怪當(dāng)年會被那劉三奪了秦楚兩國?!?p>  楚老頭啐一口,恨恨開口:“你個沒良心的狼崽子!老夫若真的吝惜力量,又哪里會喚出這數(shù)萬甲士?”

  “誰知你不是如當(dāng)年那人所言‘沐猴而冠’一般來向我炫耀你有多強大?”

  楚老頭顯然被“沐猴而冠”一詞刺激到了,氣急敗壞地道:“若不是如今我附在你身上,你早就如那人一般被我烹殺了!”

  一人一鬼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沿著街道向前走去。待走到紅甲士卒身后,周玉兵立時閉了嘴。楚老頭卻仍不罷休:“你個喂不熟的狼崽子,剛剛不是挺能說的嗎,怎么現(xiàn)在跟個啞巴一樣哼都不敢哼一聲?”周玉兵只是緊跟著紅甲士卒,眼觀鼻,鼻觀心,只當(dāng)聽不見。楚老頭卻對這副神情很不滿意:“你這神情是什么意思!莫非覺得老夫說的不對?覺得老夫有錯那你就別跟在這些人后面啊。”周玉兵沒奈何,臉上擠出恭敬之色,連聲道:“是是是,大王您說得對,是我太過莽撞了。”

  前面正揮刀往前沖的士卒肩膀忽的抖了一下,楚老頭想必也是瞧見了,干咳一聲,立時住嘴。

  周玉兵本想再激楚老頭一番,但瞧見一桿長槍呼嘯而出,將那擂鼓之人釘死在鼓面上,頓時打消了這個念頭,緊跟在眾士卒身后緩步前行。兩個時辰后才靠近了內(nèi)城城門。

  忽聽一聲暴喝,接著便瞧見一人奮力一躍,舉椎砸向副盟主。城樓上眾人瞧見那人面相獰惡如兇神一般襲來,盡皆面如土色,心中只有“吾命休矣”一個念頭,竟忘了逃命一事。只有副盟主面色不變,依舊負(fù)手而立。

  卻聽城下驚雷一聲:“著!”只見一柄巨斧應(yīng)聲而出,挾風(fēng)雷之勢砍向半空中那人。一蓬黑霧從半空中那人身上炸開,霧散之后,連人帶椎俱已不見。眾人紛紛松了口氣,唯獨陸正南面色嚴(yán)峻,盯著城下戴面具的那人,一雙尖刀似的眉毛皺作一團(tuán)??嘤跊]有頭緒,陸正南只得將視線轉(zhuǎn)向一旁,卻瞧見副盟主負(fù)在身后的雙手微張成爪,身子略微后仰,踮著左腳跟,不由得心中發(fā)寒,神色之中滿是震驚。

  正猶疑間,身旁眾人忽道一聲好,陸正南忙收回目光,向城下望去。卻見一人正從另一條街道往戴面具那人的街道上殺去,那人身旁紅甲士卒雖奮力阻攔,但那人拳出如電,身形極快,非但阻攔不成,反而有更多的黑霧炸開。

  那聲“著”響起時,便有三人奉了楚老頭命令,將周玉兵護(hù)在中間,向城門方向緩步前行。忽聽那道驚雷之聲再響:“大膽狂徒!納命來!”一股勁風(fēng)伴著聲音自背后疾撲而來。左邊絡(luò)腮胡的那人怒喝一聲“放肆”,不待發(fā)話便將身形一轉(zhuǎn),手中長槍挾著碎金斷玉之勢橫掃而出。來者見長槍勢猛,不敢大意,身子向后一翻,落在地上。卻見那人身材魁梧,滿是刀砍斧斫痕跡的盔甲只露出一張豹頭環(huán)眼、燕頷虎須的面孔,正是白虎司統(tǒng)領(lǐng)鐘子淵。待氣息稍定,鐘子淵右腳再向前踏出,與絡(luò)腮胡的那人戰(zhàn)在一處。

  鐘子淵雖然氣息粗重,手上招式卻絲毫不慢,在絡(luò)腮胡那人寒芒點點的槍下仍是游刃有余。絡(luò)腮胡那人手腕一扭,手臂前送,前跨幾步,手上長槍化作一線白光直撲鐘子淵心口,卻只是將地上青磚刺得碎屑翻飛。鐘子淵趁著那人收槍不及,三兩步趕上,飛身提膝頂在那人胸前,右拳一擺,砸向那人太陽穴處。只聽“咔”一聲脆響,那人往后倒退幾步,雖然十分難受,但瞧見鐘子淵右拳揮將過來,不敢大意,連忙壓下心頭煩悶,棄了手中長槍,舉左臂護(hù)住頭部。兩聲金屬撞擊的聲音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那人左臂撞在頭盔上,復(fù)向右踉蹌幾步,周身散出些許黑霧。

  周玉兵急忙開口,聲音都有些沙?。骸褒埱?!”右邊滿臉生須的那人如箭一般沖出,半途中道一聲“諾”,手上招式卻不停留,將潑風(fēng)大刀一掄,便照著鐘子淵頭頂劈下去。鐘子淵本想趁機了結(jié)了絡(luò)腮胡的那人,但瞧見那潑風(fēng)大刀勢大力沉,連山岳都能劈開一般襲來,只得舍了絡(luò)腮胡的那人,向后退去。

  待鐘子淵退開,龍且站在絡(luò)腮胡那人身前,雙手握刀在身前,盯著鐘子淵,頭也不回地問身后那人:“無恙乎?”那人將頭一甩,向地上啐一口道:“死不了。你我齊上!”接過身后一人扔過來的長槍再度向鐘子淵沖去,龍且亦緊隨而上。

  鐘子淵面無懼色,滿不在乎:“便是四個齊上,吾又有何懼!”

  城樓上陸正南看不過去,吼一聲“好不要臉”,縱身躍下城樓,欲要幫助鐘子淵,卻被周玉兵身前那一字胡,眉目平直好似書生的人舉劍攔下。

  城樓上一人見鐘子淵與陸正南只是從正面與城下那些人硬搏,輕蔑地開口:“莽夫!只知逞一人之勇,卻不知以計取勝,實為匹夫耳!”眾人知那人是丹歌殿殿主,時有高論,并不答話,靜聽下文。那人果然繼續(xù)開口:“讓這等莽夫執(zhí)掌天盟三司,只怕天盟數(shù)年之后便有存亡之憂。依我之見,不妨舍了外城,派柳營弟子數(shù)萬在街上與那些人廝殺,待這些人入了外城,埋伏在一旁的數(shù)萬柳營弟子斷其后路,將他們困在城中,埋伏在城墻上的數(shù)萬破軍營弟子一齊放箭,管叫這些人一個不留?!?p>  眾人不加深思,只覺丹歌殿殿主言之有理,心中對三位統(tǒng)領(lǐng)生出一些輕視之心。忽聽“嘭”一聲響,丹歌殿殿主便倒飛而出,撞到他身后眾人,倒在地上,嘴角不斷溢出血液,眼見著活不成了。副盟主收回右腳,冷聲道:“縱然這三人只知逞匹夫之勇,卻也知道上陣捐軀,保此地太平。你們這群連上陣殺敵保天盟平安都不敢的慫貨守著別人用命打下來的太平,有何資格對他們指指點點?”余下眾人立時噤若寒蟬,收起心中大不敬的想法,望著城下。

  副盟主一張圓臉此時已經(jīng)難看到了極點,恨不得將身后這群只知空談的庸人們悉數(shù)扔下城墻,最終還是壓下心頭憤怒看著城下。待看到鐘子淵以一敵二仍不落下風(fēng)時,臉色這才稍緩,忽然向城下喝道:“住手!”

  鐘子淵與那兩人戰(zhàn)得心頭火起,只當(dāng)聽不見副盟主所說,招式較之前更為狠厲地沖向面前那兩人。龍且與絡(luò)腮胡的那人喘著粗氣,強打精神準(zhǔn)備應(yīng)戰(zhàn),下一刻卻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鐘子淵那副他們兩人砍了半天只是多了一些淺痕的盔甲右臂上竟有一個食指粗細(xì)的小洞,血流如注。鐘子淵亦是停在原地,憤怒地望著城樓上的副盟主,待副盟主冷到極點的目光掃在他身上時,負(fù)氣向副盟主一拜,同陸正南退到了內(nèi)城城門前。

  副盟主的眼光停在了周玉兵身上,周玉兵只覺芒刺在背,遍體生寒,卻仍是強作鎮(zhèn)定。副盟主語氣之中不喜不悲:“不知先生何故興兵?倘是天盟的過,懷安在此向先生賠個不是。”

  周玉兵語氣中帶著幾分玩味:“為了天下公義?!?p>  副盟主眉頭微皺:“先生何必誆我?天盟行事,向來是以公義為先,便是皇親國戚,倘若有過亦與百姓同罪,唐國親王李建德一事想必先生不會不知。”

  “天子犯法,倒的確是與庶民同罪。但不知,天盟弟子犯法,該當(dāng)何罪?”

  副盟主半瞇著眼:“此事的確是懷安的不是,只是懷安亦有苦衷,還望先生見諒?!?p>  周玉兵只覺得這番談話似曾相識。彼時的他已是深得副盟主器重的天祿司統(tǒng)領(lǐng),因新的天盟弟子多有德行敗壞之流而特意面見副盟主,請求副盟主壯大天盟一事稍微放緩一些。當(dāng)時副盟主與他長談一番,有很多話都不記得了,只記得副盟主有一句“如今天盟雖強,但各國法令不統(tǒng),天盟行事多有掣肘。我要建立一個真正的天盟。”一句是“大陸七十二國法令一統(tǒng),功莫大焉。實現(xiàn)此舉之人,必須是我?!绷硪痪涫恰拔业臅r間已經(jīng)不多了。數(shù)年前奇毒一事,令我意識到我已是一介老朽,終有竟時。況且盟主出關(guān)之日不定,倘他出關(guān),我平生所愿盡為泡影矣。即便他出關(guān)后因循我愿,世人記住的也必是他寇懷文,誰還記得我寇懷安?”因著這三句話,周玉兵對天盟中無德之徒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盼副盟主早日功成,重整天盟。

  周玉兵心中突然覺得有些可笑,自己竟不經(jīng)意間成了殺害周子偉的幫兇之人。將心中一口濁氣長長吐出,周玉兵望著城墻上的副盟主:“七十二國法令一統(tǒng),你見到了千萬世后之景,但你可曾想過今日百姓?你幾近神明,卻仍不惜一切也要實現(xiàn)心中執(zhí)念,深恐抱憾而亡,死后籍籍,何況這俗世百姓?他們便沒有心中夙愿、沒有恐懼么?貪官酷吏如狼,不過食其肉飲其血,然天盟之毒較之更甚!”

  城墻上的副盟主看著城墻下的周玉兵,隔了許久才開口道:“先生所言極是。既然如此,懷安想與先生做筆交易?!?p>  “交易?我這些手下個個以一敵百,而你手下的人要么連站著都成問題,要么是些沒膽的慫包,今夜破城已是定局,屆時你便是我階下之囚,我又何必與你多言?”

  副盟主卻也不惱,只是開口:“閣下何不看看這四周?”

  周玉兵依言四顧,自己所在這條街道的城門前的數(shù)千天盟弟子不住地喘著粗氣,身上已如血人一般,卻仍是傴僂著身子將不住發(fā)抖的雙手撐在兵器上,眼中散出如狼一般的兇光。這些人面前的數(shù)百紅甲士卒也好不到哪里,亦是單手拄劍在地,身上黑氣繚繞。那匹黑馬促狹地立在街道左側(cè),右前蹄踩在一人頭顱之上,沖周玉兵不住嘶鳴。身后數(shù)百丈長街上的尸體已是堆積如山,血流漂櫓,連個下腳的地方都很難找見。

  副盟主繼續(xù)開口:“先生手底下人以一當(dāng)十,勇猛無雙,將我天盟數(shù)十萬弟子屠戮殆盡,破城只是早晚。但城中尚有數(shù)千天盟弟子愿以死護(hù)城,倘舍命相搏,死傷更甚,況城外天盟尚有諸國所獻(xiàn)百二州郡,燕、齊、芮、衛(wèi)等十三國,到時勢必馳援此地,只怕城中寸土寸骨。先生口口聲聲是為今日百姓著想,如今放著化干戈為玉帛的機會不用而執(zhí)意興兵,卻是何故?”

  周玉兵沉默半晌,沙啞著嗓子:“你且說來聽聽?!?p>  副盟主喜道:“先生果然明理。懷安眼拙,至今未能猜出先生何來,但也料定不是唐、宋、單于庭、西涼這四國之人。更何況你我都是為了天下百姓,那便有商討的條件了。懷安欲請先生代我伐唐宋兩國,只待天下一統(tǒng),懷安立即重整天盟。至于先生的好處,天祿司統(tǒng)領(lǐng)剛剛空了下來,先生不妨便任此職,至于先生手下三位壯士,分任天相、天府、祿存三殿殿主,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周玉兵一陣愕然,隨即苦笑:“以副盟主所見,我這手底下人可似活人?”副盟主遲疑一下:“依懷安愚見,這諸多壯士皆不類活人……”

  不待周玉兵答話,副盟主忽的意識到了什么,面色劇變,驚道:“什么!你竟然……”

  周玉兵苦笑一聲:“如您所想,這些人都是我用壽命為代價從冥府召來的鬼卒。”

  副盟主面色已經(jīng)陰沉到了極點,他只道這些怪人是那人用自己怪異的巫法幻化出來的,所耗壽命想來也不十分巨大,但那人竟如此不計后果,不惜身死也要召這數(shù)萬鬼卒來殊死一搏。副盟主心中仍有不甘,質(zhì)問城下戴面具的那人道:“為什么?你不是向來都很贊同我這么做嗎?”

  周玉兵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副盟主瞧在眼里,怒氣更甚,一聲冷哼,朝著周玉兵虛拍一掌。

  周玉兵知副盟主實力,不敢大意,連忙向左側(cè)躍出。只聽一聲巨響,原先待的地方已是煙塵四起,碎石四濺,崩起的一塊石子在周玉兵盔甲上激起數(shù)點火星后跌落在周玉兵腳邊。周玉兵看向副盟主的眼中已滿是驚駭,在心中罵一聲楚老頭:“老鬼!你再藏私,我可就沒命了!”

  一旁的鐘子淵與陸正南在周玉兵躍出時便對視一眼,準(zhǔn)備擒下周玉兵,卻被先前三人攔下。副盟主一掌揮出后,輕蔑地道一聲“不自量力”,亦是縱身從城墻上躍下,舉掌拍向周玉兵天靈蓋。周玉兵雙目盡如墨染,寶劍“嗆啷”一聲直刺副盟主掌心,劍勢迅疾,竟有雷鳴之聲。副盟主知此劍威力不凡,不敢托大,急忙收回右掌,雙腳在劍身上連點兩下,借力落在周玉兵身前數(shù)丈處。周玉兵不待副盟主回復(fù)氣息,便趕上前去,圈轉(zhuǎn)長劍攔腰橫削。副盟主心中惱怒,提氣將左掌拍向劍身,待劍勢稍滯,進(jìn)前幾步,右掌拍出。周玉兵才以左掌迎下,副盟主左掌又至,待左掌縮回,右掌又緊隨而至。

  周玉兵才接下這三掌,已覺腹內(nèi)翻江倒海、氣血上涌,瞧見副盟主左掌已近,連忙后退幾步,舉劍上撩,副盟主左臂卻似無骨一般繞開劍身,掌勢不變,周玉兵不得已,復(fù)舉左掌相迎。這四掌掌力如巨浪一般生生不息、交相疊加,將周玉兵左臂震得發(fā)麻。周玉兵不待喘氣,瞧見副盟主右掌再至,心中發(fā)狠,并不閃避,圈轉(zhuǎn)長劍,小臂微抬,直指副盟主眉心。

  副盟主未料周玉兵有此一著,急收右掌,側(cè)身險險閃過,提膝側(cè)踹。周玉兵只覺小腹如遭巨錘敲擊,退出幾步,咽下涌至喉間的甜意,手中劍如疾風(fēng)驟雨一般,與副盟主再戰(zhàn)作一團(tuán)。

  另一邊的鐘子淵已是戰(zhàn)得興起,放聲大笑,連呼“痛快”,手上動作絲毫不慢。對面龍且與絡(luò)腮胡的那人卻是心中連連叫苦,面前那人先前已擋住了另一條街道上的紅甲士卒,又赤手空拳繞遠(yuǎn)從背后偷襲周玉兵,以一敵二仍是不落下風(fēng),反將他二人打得左支右絀。兩人再攔下沖向周玉兵的鐘子淵時,只道能與其戰(zhàn)個平手,豈料那人竟不顧右臂有傷,勢如瘋魔,本就快如奔雷的拳勢更為凌厲,拳勁更甚。龍且分身瞥見周玉兵原本快如疾風(fēng)的劍招愈發(fā)緩慢,心中發(fā)急。正愣神間,就見鐘子淵凌空一躍,屈膝向龍且頭頂墜下。絡(luò)腮胡的那人見龍且動作稍慢,急忙一腳踹開龍且,橫槍過頂,擋住鐘子淵,穩(wěn)如山岳的雙臂被壓得一屈,散出一些黑霧。龍且心中一凜,急忙斂了心神去幫絡(luò)腮胡的那人。

  副盟主已變了招式,雙掌如暴雨一般接連揮出,倒有大半都打到了空處,對面的周玉兵手上劍招慢如稚子,兩人相斗場景看著極像街頭孩童廝打,極為滑稽。但周玉兵臉上神色卻極為凝重,身處其中,只覺萬浪鋪天而至,就連動個手臂都極困難。

  正焦急間,楚老頭卻又急道:“小子!快撤!”周玉兵頂著壓力格開副盟主右掌,心中怒罵:“你開什么玩笑!現(xiàn)在撤退是要整個魏國為我陪葬嗎!”稍停一下,復(fù)又補充道:“便是撤退,也得等我把副盟主打退吧?!?p>  周玉兵知道再拖下去只怕自己會動彈不得,心一橫,垂手閉目,不做反抗。副盟主一掌拍在肩頭,周玉兵隨之倒飛而出。

  周身壓力頓消,周玉兵拭去嘴角血液,依著楚老頭指點,執(zhí)劍在前畫一立圓,提氣邁步,萬道劍光密如雨點一般直撲副盟主而去。

  副盟主眼光毒辣,覺察周玉兵這一招只有五劍殺意極盛,雙手劃一云手撥開刺向眉心和丹田的兩劍,才待有下一步動作,卻聽一旁陸正南悶哼一聲,不由分神一瞥。瞧見陸正南右臂已經(jīng)不見,整張臉都擰在了一起,卻仍是咬牙向前幾步別扭地?fù)]出左拳,一擊落空,反被一字胡的那人瞅準(zhǔn)空檔,一腳側(cè)踢踹在小腹上,彎曲如弓的身子立時倒飛而出。

  副盟主一分神,手上動作稍慢,待反應(yīng)過來時,刺向兩肩、心口的三劍已至身前,要閃避已是不及,只得將胸向內(nèi)一合,兩肩送向劍尖,兩道血箭瞬間飆出。周玉兵一擊得手并不停手,右腳一蹬,身子騰空而起,半空中一擰腰,右臂順勢一掄,手中劍挾劈山裂地之勢照著副盟主當(dāng)頭劈下。

  副盟主避無可避,心中發(fā)狠,兩手迅疾盤旋舉過頭頂,反手合十。周玉兵原本剛猛無比的劍勢一滯,被副盟主接住。血光飛濺,副盟主雙手跌落在地。

  卻只是雙手跌落。

  另一邊鐘子淵目眥欲裂,提步欲往周玉兵處趕去,卻被那兩人聯(lián)合一字胡的那人奮力攔下。鐘子淵心中煩悶,只得將一肚子悶氣撒在三人身上。

  周玉兵正要補上一劍了解副盟主性命,忽覺兩眼發(fā)黑,身子一軟,急忙拄劍在地?fù)巫∩碜?,心中卻是忍無可忍:“老鬼!他到底給了你什么好處讓你這么幫他?你就這么想我死?”

  楚老頭亦是吼道:“你說什么昏話!老夫力量用盡了!”

  周玉兵心中劇震,卻不免懷疑:“你不是說二十年足以么?難不成這個時候你還想著藏私?”

  楚老頭寒聲開口:“若在平時,你早死了!分明是你小子屢次壞我計劃,非要親自與那些雜兵動手,反被傷到,耗去大半命數(shù),如何怪得老夫?”

  周玉兵心中發(fā)急:“待此事一了,我親自向你賠罪便是。眼下你倒是快點拿去壽命啊。”

  力量再至,周玉兵將寶劍攔腰橫砍,副盟主心知躲不過去,心道“吾命休矣”,閉目等死。

  周玉兵劍至半途,忽覺心頭狂跳,急忙舍了副盟主,整個人向左側(cè)奮力一躍?;仡^再看時,原先自己待的地方斜立著一柄大半已入地面的木劍。

  副盟主睜眼瞧見那柄木劍,不由得松了口氣,接著心頭無名火起,恨不得活剮了城墻上的那群人。

  一名黃衣老者從城樓上施施然躍下,停在兩人中間。那老者看上去不堪一擊,瘦削的兩頰只如人皮蒙在骷髏之上一般,所穿袍子也極不合身的拖在地上,涼風(fēng)起時,將其細(xì)若柴禾的身體勾得清清楚楚。周玉兵卻不敢有絲毫大意,值此關(guān)頭還敢躍下來停在兩人中間的,其身份不言自明。

  果然,那老者語氣不卑不亢:“不知舍弟何處得罪了先生,竟勞先生舉大兵伐我天盟?!?p>  周玉兵心中叫苦,卻仍有些詫異:據(jù)天盟資歷較老的那些人所說,盟主生得一張國字臉,身材雖不高大,卻甚是健碩,怎的今日一見,竟是一個骨瘦如柴、看上去行將就木的老頭?

  周玉兵尚不及開口,便聽副盟主不可置信地開口:“大哥?”那老者轉(zhuǎn)過身去,眼中滿是歉意與疼惜:“這十幾年來讓你替我挑這擔(dān)子,真是苦了你了?!钡玫交貞?yīng)后,副盟主心中大慟:“大哥!你怎么……”才說一半,便已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盟主走上前去,拍一下副盟主肩頭:“看你,都快花甲之年了,怎的還是這般小孩子氣?”見副盟主面上悲戚之色不減,只得開口解釋:“你且看下手上傷口?!备泵酥麟m然滿頭霧水,卻依言看去,竟發(fā)現(xiàn)原先血流不止地雙手此時已經(jīng)結(jié)痂,不由得又驚又喜:“大哥,你將這枯榮意練成了?”盟主只是笑而不語,其中信息卻不言自明。

  忽聽“簌簌”幾聲,副盟主循聲望去,只見對面那人面具如沙子一般脫落,那人雖是滿頭華發(fā),皺紋滿面,卻依稀可以辨出正是周玉兵。副盟主心中仍有不甘,憤憤開口:“天盟到底哪里對你不起?竟值得你不惜耗去數(shù)十年壽命也要傷我性命、毀我天盟?”

  周玉兵見盟主這一手,心中甚是忌憚:“天盟所欠我的,是同鄉(xiāng)一命與其死后聲名。”

  盟主搶先駁斥:“一派胡言!我天盟行事向來以公義為先,斷不會無故傷你同鄉(xiāng)性命,更何況天盟弟子盡居此城,若無要事連那城門都出不去,如何傷你同鄉(xiāng)性命?”盟主語氣稍停,復(fù)又開口:“若說辱其名聲則更是無稽之談!天盟斷案極重證據(jù),歷百載而無一冤案,怎的偏你同鄉(xiāng)蒙冤而亡?定是你那同鄉(xiāng)罪大惡極被天盟處決反誣我天盟聲譽!”

  周玉兵臉色怪異,饒有興趣地詢問:“如此說來,盟主大人對如今天盟之事是一概不知了?”

  盟主怒氣不消,冷聲道:“縱然不知,不過十?dāng)?shù)年時間又能有多大變化?”

  周玉兵突然笑了起來:“能有多大變化?盟主大人,您可知如今天盟弟子已逾千萬?可知如今大陸七十二國為官者須是天盟弟子?可知此城之外還有各國所獻(xiàn)百二州郡?可知更有一十三皇為求活命舉國歸附天盟?”

  盟主愈聽愈驚,恍如夢中,轉(zhuǎn)過頭去厲聲開口:“懷安!此賊所言當(dāng)真?”

  副盟主面上窘迫:“大哥,你聽我給你解釋,其實……”

  盟主見狀已知此事恐非妄談,卻仍存著幾分幻想:“我只問你此賊所言是否當(dāng)真!”

  副盟主低下頭去,聲如蚊吶:“是。”

  盟主干瘦的胸膛急劇起伏,怒罵道:“混賬東西!‘天盟弟子不得逾萬、不得隨意出城、不干國事’的禁令都被你忘了么?”

  副盟主忽然間大吼:“我沒忘!”

  “沒忘?沒忘你還敢這么做?難不成你非要看著萬國攻城才肯安心?”

  “正因為我沒忘,所以我才要這么做!我當(dāng)然記得正是因為歷代先烈以命做抵與大陸各國訂立的這幾條禁令才讓天盟免遭戰(zhàn)亂??山駮r不同往日,而今百姓凡有冤屈即來天盟,但天下奸佞之人又豈止這些?若天盟困居此城,何正公義?況且百年來,但凡皇親涉罪,天盟都要與那些皇帝做出諸多妥協(xié)才能下判。那李建德霸人田產(chǎn)、殺人妻女,僅于大一案就當(dāng)處以極刑,可為何曾祖提出助唐并有中山一國后仍只是判了一個斬刑?今日之局,皆因天下法令不統(tǒng),倘天下法令一統(tǒng),盡歸天盟,哪里會有這諸多掣肘?天盟千人而四海驚,天與其便不取何為?此事功成利在千秋,一輕一重我何必舍大求小?”

  盟主知此話漏洞百出,并不駁斥,而是看向周玉兵:“想來先生也聽得明白,舍弟意在建萬世之功,辱及先生同鄉(xiāng)聲名實屬無奈,萬望先生見諒。”

  周玉兵垂劍身側(cè):“我若說個不呢?”

  盟主將眼睛瞇得狹長,依舊勸道:“此一人勞而千人逸之法,先生當(dāng)真要因一人之苦而損千人之利?”

  周玉兵笑出聲來:“盟主大人說話倒也有趣。一人勞而千人逸自然妙極,但倘若勞者亡,余下千人又當(dāng)如何?副盟主為求迅速壯大天盟,廣招弟子而不察其品性,弟子犯錯亦是一壓再壓。而今百姓仍來天盟,卻多是不滿縣衙所判者。而今民已生怨,倘民意盡失,即便天下法令一統(tǒng),百姓如何守法?又哪里來的萬世之功?”

  盟主知周玉兵亦是真心想讓天盟強盛,心中敬佩,朝周玉兵一抱拳:“先生所言極是。懷文在此立誓:待此間事了,便下令罪己。徹查往日所判冤案,償以重金并昭告天下;重整天盟,盡除無德之人;囚懷安于思過崖,終生不得出。”副盟主聞言渾身如同篩糠一般,面無人色。

  周玉兵知曉盟主顧念兄弟之情,卻也不好多說,只是摸一下鼻子:“我還道可以不用動手,安度余生了,想不到還是躲不過啊?!?p>  盟主瘦如柴葛的身體挺得筆直,面上莊重:“先生高義,能夠為天盟著想,懷文深感敬佩。然城中諸多弟子亦因您而亡,小子身為盟主,理應(yīng)一戰(zhàn)以告亡靈?!敝苡癖勓裕喱F(xiàn)出肅穆之色,擺好架勢。

  盟主朝周玉兵拜一下:“謝先生成全。先生當(dāng)心。”待話說完后,盟主便立在原地,閉目提氣。周玉兵初時并不在意,只等盟主先動手,卻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這數(shù)息間盟主如骷髏一般的面頰竟逐漸豐滿起來,心中大呼不妙,向前點出幾步,一劍上撩。原先看起來有如活尸的盟主此時看起來不過花甲之年,袍袖向外一抖,竟擊得周玉兵劍勢變了方向。

  周玉兵心中大駭,卻不后退,復(fù)舉劍相迎。兩人纏斗許久,周玉兵手中劍忽然一聲脆響,斷作數(shù)截。此時看著不過二三十歲的盟主趁著周玉兵愣神的功夫,一拳打在周玉兵胸前。

  周玉兵退出幾步,拭去嘴角鮮血,閉目運氣。盟主敬其為人,并不打攪。忽見對面那人身上氣勢陡盛,飛身側(cè)踹勢若奔雷,剛猛無匹。面上雖驚,手上動作絲毫不亂,舉雙臂在前擋下這一擊,隨即雙手如蛇一般纏住那人右腿,十指成爪。那人右腿受制,復(fù)掃左腿。盟主見其勢疾,騰出左臂擋在身側(cè),只覺左臂疼痛欲裂,卻仍是左手握拳上揮,向那人膝蓋砸去。那人見盟主左拳揮來,不做閃避,反而腰上用力,身子前傾,左手并指如刀直刺咽喉,右拳一擺砸向盟主太陽穴。盟主不敢托大,舍了大好機會,松開雙手,身子向后退出,右腳前踢。

  兩聲脆響幾乎同時響起。盟主對面那人面色發(fā)白,冷汗直冒地站在地上,右腿微屈。盟主卻并不上前進(jìn)攻,而是轉(zhuǎn)過身去驚愕地看著地上頭歪在一側(cè)的副盟主的尸體,沉默不語。

  天色將明,盟主轉(zhuǎn)身面對那人,見那人做一虛步,右手握拳于胯,左手立掌于身前,相貌較之前更為衰老,不由得面上凝重,眼中卻隱有異彩:“先生竟還有余力,晚輩佩服。既如此,晚輩要使全力了,先生當(dāng)心?!彪S即立在原地調(diào)整氣息,面上容貌隨氣息變化而不斷由榮轉(zhuǎn)枯,復(fù)轉(zhuǎn)枯為榮,面上神情卻愈發(fā)凝重。對面那人相貌較前更老幾分,周身傷勢卻已盡數(shù)愈合,氣勢亦較前更甚。

  盟主只道那人亦習(xí)枯榮意,見那人只是轉(zhuǎn)老便已如此強勢,心中微寒,率先出手,雙手做鷹爪狀向那人抓去。

  那人亦向盟主奔去。

  盟主突然駐足。

  兩條鐵鏈自那人身后穿肩而過,將那人鎖在原地。

  周玉兵僅存的意識被這疼痛激得清醒起來,笑罵道:“老鬼,你們那邊的人下手都這么狠嗎?”

  “誰讓你小子讓他們苦尋老夫數(shù)十載而無果的?你小子往后在冥府怕是要游遍地府一十八層地獄啊?!?p>  卻聽兩個聲音同時開口:“大膽項羽!你打傷冥吏、擅逃冥府,已是大罪!而今又私召鬼卒、殘害人間、奪人魂魄,實在是罪不容誅!我兄弟二人奉閻羅之命,特來拿你歸案!”

  盟主聽聲音猜到二人身份,心中惴惴,不敢妄動。只得看著周玉兵被鐵鏈上涌出的火焰焚作灰燼。余下紅甲士卒凄嘯一聲,盡化作黑霧消散不見。只那黑馬悲嘶一聲,撞向鐵鏈,亦被焚作灰燼。

  鐵鏈向后縮去時,一個尖細(xì)嗓的聲音輕噫一聲,并不多言便消失不見。盟主面色卻已難看之極。

  東方已白,盟主收拾心情,命余下眾弟子打掃城中尸體,又與鐘子淵密談一番,將他打發(fā)出去。

  做完這一切,盟主站在城樓上,面色凝重,祈禱天盟能躲過此劫。

  旭日初升,天盟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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