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今日是文老頭專門為了把孫女嚇住搞的一場烏龍,但我很明顯地看出來這鬧事者,并非是谷內(nèi)的人,這二人都穿著最新式樣的衣衫,身上的佩劍我是識貨的,乃是大唐衙役所佩,這二人怎么會出現(xiàn)在此?
我實(shí)在是納了悶了,照理說來,這里還依然是文老頭他們那與世隔絕的地盤,這兩人又是怎么冒出來的?
“你們這些個小無賴,敢擋爺爺?shù)娜ヂ??呵,爺爺?dāng)年燒毀佛寺的時候,還不見你們在哪里呢?!?p> 燒毀佛寺?
瞟了一眼歸鴻,聽到這話,她果然眼睛突然紅了,對于她而言,對于這里所有人而言,佛教,是一種信仰吧。
當(dāng)年宇文邕為了把那些假道學(xué)的假和尚從寺廟里逼出來,卻難免殃及池魚,讓這些真心有著信仰的人,不得不背棄這世界。
這兩個人雖然服裝可疑,但毫無疑問,他們依然是谷底的人,這兩件衣服,難道有其他人闖入?
“你們外面的人,都燒寺廟嗎?”歸鴻原本明媚的眼睛里此刻全是失望,內(nèi)心稍有些許動容,但還是忍住了,不能,我不能給她希望。
她這般純粹的人,應(yīng)當(dāng)留在谷底。
“是,我們谷外的人,都恨宗廟,我們不信佛。外面的世界,包羅萬象,沒有一樣是好的。”
桌上的菜肴很快便端了上來,歸鴻吃不下去。
“我們回去吧,我不喜歡谷外的生活。谷外都是壞人,你也是?!?p> 沒有反駁,只是理了理我的外袍。
外面的風(fēng)已經(jīng)起了,這四周還是黃沙漫漫,谷底本來就是黃沙侵蝕而成外面的風(fēng)吹進(jìn)來,自然不免帶一些黃沙。
隨著那風(fēng)飄進(jìn)來的,還有些許梧桐樹葉。
瀟瀟灑灑。
“歸鴻,你要知道,有些人他天生就應(yīng)該在那個位置,如若擅自把它挪開,結(jié)果總不會太好,”歸鴻一直跟在我身后,一言不發(fā)。
戴上玄色面紗遮去風(fēng)沙,“就像你們佛教所說的因果,還有一種東西,便是命中注定。”
歸鴻悶著聲音,風(fēng)吹動她翻飛的五彩衣裙,“可是,你不信所謂的命中注定?!?p> 她的話,無疑在我沉寂的心中掀起了波瀾,是的,我不信命,我如若相信命運(yùn)那東西,現(xiàn)在便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我會留在父親身邊,賣一輩子豆腐。
或者被小三子騙去賣了就賣了,做苦役也好,奴才也好。
都是命。
但是我不信,所以我從那命運(yùn)的圈套里逃了出來,我是什么樣,從來都該自己決定。
但在歸鴻這里,我卻不敢這般直率的說。
“這里的一切都是爺爺安排的吧?”
嗯?她何時察覺的?
“從剛剛進(jìn)飯店瞧見黃沙我便明白了。”
歸鴻的聲音在我耳邊,突然有些刺耳,她一直在以她的純粹,提點(diǎn)著我的虛偽。
止住腳步,我轉(zhuǎn)過身去,看著歸鴻澄澈的眼,“是,我與你爺爺一道騙了你,外面不盡是那個模樣,但追其本質(zhì),不過如此。更有甚者,不加贅述。”
歸鴻拉低了衣袍外面的披風(fēng),“我不愿意聽?!?p> 輕柔地嘆口氣,“我知你不愿,那你告訴我,既然已經(jīng)知道外面的世界那么不堪,為什么,還想去看看?”
“那你既然知道,以自己的力量,在這世界生活,并非易事,那你為何要堅(jiān)持?”
我笑了笑,“的確如此?!?p> 歸鴻嘆口氣,“想要出去的心思一直都沒變,不過我知道爺爺?shù)目嘈模仓牢疑砩霞缲?fù)著什么,所以我不會去渴求那些不屬于我的東西?!?p> 這個時候,看著歸鴻單薄的肩膀,我突然有了幾分可惜。
她這樣的年齡,本該肆意的。
但卻困于此。
轉(zhuǎn)念一想,其他人又何嘗不是?沒有一個人生下來是完全什么都不必顧及的,我們都在條條框框下生活。
卻又都想在這條條框框下,活得漂亮。
與歸鴻回到文老頭那里,文老頭向我遞了一個眼神,我點(diǎn)點(diǎn)頭,事情完成。
文老頭松了一口氣,歸鴻也恢復(fù)了往常的爽朗,“爺爺說得果然不錯,那谷外的,沒一個好東西!”
文老頭終于松了一口氣,應(yīng)和著,“是啊,是啊,什么地方都比得上我們這里嗎?”
我頗為動容地看著兩爺孫,都是相互守護(hù)的模樣。
文老頭為了保護(hù)孫女,以欺騙的方式構(gòu)造了一個外面的世界;歸鴻為了寬爺爺?shù)男?,依然以欺騙的方式,裝作一個無知天真的少女。
時間不早了,我該上路了。
懷里揣著的經(jīng)書,好像突然有了溫度,暖在心中。
由文老頭與歸鴻二人送到山谷谷口,文老頭指著一個方向,“往那邊一直走,就能出去了?!?p> 我點(diǎn)點(diǎn)頭,歸鴻扶著文老頭,二人相互扶持著往回走。
我們一行人,則踏上了出谷的道路,等到快離去的時候,我再度回眸,后面的道路已經(jīng)被煙霧氤氳所包圍。
我不知我是否還能再回到這里。
或許如五柳先生筆下的漁人一般,出,不復(fù)得路。
懷中的卷軸告訴我,這里的記憶都是真實(shí)存在的,文老頭,歸鴻,這里的所有人,都是真實(shí)存在的,大家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與谷外的人一樣,沒有什么區(qū)別。
收回目光,我知道,我應(yīng)該走了。
我應(yīng)該踏上旅途,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谷底深處,一倩影望著谷口張望。
老者踱步到她身后,“既然是兩路人,便不必再掛念?!?p> 少女嘴角漾著笑意,“爺爺,你說,人這輩子看上了一個人,以后就算知道不會再遇上了,會不會再對別人有這樣的感情?”
老者捻著胡須,嘿嘿笑了,“小子,這就不知道了吧?!?p> 少女側(cè)身看著老者,老者悠哉游哉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調(diào)。
“廢話,要是爺爺當(dāng)年遇見了村口的阿翠就走不動道了,還有你么?”
少女臉上的笑意沒有停過,看著遠(yuǎn)方歸去的大雁,心里卻突然有了什么期待。一雙如水的眸子,帶著對未來的期待。
鴻雁傳書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