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qū)車到餐廳，鄭尚北拉住了蘇君，讓鄭深先進去，蘇君眼神詢問，鄭尚北寬慰她，“還好嗎？”
蘇君停住腳。
他又道，“別想那么多，沒事的，別太擔心?！?p> 蘇君笑了，“你安慰我做什么呢？”
“看你好像被嚇到了?！?p> 蘇君靜默，鄭尚北說的是，她有些內(nèi)疚。
“不用安慰我，我沒事，安慰安慰鄭深，她哭得厲害。”
“她呀，”鄭尚北說，“她沒事啊，安慰什么?！?p> “怎么會沒事，小丫頭片子的，眼睛都哭腫了?！?p> “那是你不知道，”鄭尚北告訴她，“我大哥嘛，他這個人，做事一向有兩手準備，不瞞你說，鄭深說的那個謝語因，這時突然說要撤資，十之八九，肯定是我大哥一手促成的?！?p> 沒錯。
類似的話，鄭彥南就曾提點過她。
“你看看我大哥，一邊要撤資，一邊又不同意鄭深拍這部電影?！?p> “并不矛盾啊?！?p> “唔……是不矛盾哦，”鄭尚北拍拍后腦勺，“但是他這么做，還是能讓人理解的。”
“是為什么？”
“為什么啊，具體的，我哪里知道，我大哥心思難揣摩，一般人猜不透，我也猜不透?！?p> 蘇君靜靜看著他。
有些理解鄭尚北說的話了，“你是說，這樣的鄭彥南，盡管行為匪夷所思，但你還是懂他的，是嗎？”
“懂啊。所以他要我來接鄭深，”鄭尚北突然變得正經(jīng)，望著蘇君的眼睛，他道，“倘若鄭深真的有了什么事的話，也就輪不到我過來了吧?！?p> 他自己，早已經(jīng)領(lǐng)著鄭深回去了。
站在餐廳的客廳里，頭頂?shù)臒艄忾W耀，投射到潔凈的地板上，廳內(nèi)整片整片的明亮，到這時，蘇君才恍然如悟。
吃過晚飯，與鄭尚北分別，蘇君送鄭深回去。
送到了小公寓門口，鄭深下車，蘇君一道與她下車，“鄭深，聊聊？”
今日份的小公寓，較平日冷清，屋里依舊雜亂無章，鄭深撥開了沙發(fā)上的衣裳，請?zhí)K君坐下。
“沒事，隨意坐坐就好。”
“我去給你泡杯茶吧。”
蘇君拉住她，“哭也哭這么久了，你坐下，關(guān)于你電影的事，我好好跟你聊聊?！?p> 她沮喪，“還能聊嗎？”
電影拍到了這個程度，基本沒指望了。
蘇君摸了摸她的腦袋，“既然都已經(jīng)到這一步了，還著什么急呢。這幾個月來，你自己想想，是不是努力過了，到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怎么說，電影至少是制作成了型的，雖然音樂demo被盜，雖然融資商撤資，但比起最開始，也不是什么都沒收獲吧，鄭深，辛苦了這么久，不能說放棄就放棄的，知道嗎？”
“我也不想的?！?p> “你這部電影，我看過，立意很好?！?p> “真的嗎？”
“真的?！?p> “所以鄭深，我問問你，你執(zhí)意要創(chuàng)作這部電影，不顧你大哥的反對，不顧家里人的反對，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開車回公寓，已是晚上十點。
蘇君推門進屋，客廳的燈是開著的，一片明亮。
入眼看見的，便是倚靠在沙發(fā)上的鄭彥南，聽見聲響他回頭，略略掃了眼蘇君，視線冷淡，別有深意。
蘇君放下包，心知不好。
假意摸著額頭，蘇君往房間走，“頭怎么有些昏呢，先洗個澡去睡覺吧?！?p> “頭昏？過來，我給你按按。”
“不了……沒那么嚴重。”
“過來。”他沉聲，“坐下來聊聊?！?p> 蘇君心戚戚，還是順著他的意，坐到了他對面。
在沙發(fā)上端坐，板正著身子，蘇君撇頭看茶幾上的茶杯，心想，不該啊，她又不是鄭尚北和鄭深，又沒犯什么錯，也并不是長期處于他的低氣壓下，經(jīng)年習慣于受他的壓迫的。
怕什么呢？
這樣想想，腰桿又挺直了兩分，頭板正，直面他的打量，視線兩相交互……
好吧，有些慫不分時間長久，還是要看場合的。
“聊，聊什么？”
察覺她一系列的表情變化，他發(fā)笑，“緊張？”
這話問的，毫無邏輯。
“緊張什么，”沒道理要緊張，“不緊張?！?p> 他笑出了聲，大手一揮，“去廚房給我端杯水來。”
要不是心有些虛，換在平時，他這樣的要求，她鐵定不會應(yīng)同。
一去廚房不復返，蘇君捧著杯子，連喝了兩杯水。
又喝到壺空了瓶，倒水倒不出來。
“啊……”
心越發(fā)虛，急急忙忙接了水，放到底盤座上，按亮了燒水壺，重新給他燒了一壺。
這一等，十幾分鐘過去了，鄭彥南放下手里的平板，抬手看時間，朝廚房看，喚她，“蘇君?！?p> “來了?！?p> 蘇君空著手出來的，惹鄭彥南側(cè)目，“水呢？”
蘇君指了指廚房，“在燒呢?！?p> 他略略挑眉，拍了拍身側(cè)的沙發(fā)墊，“來，過來坐?！?p> 蘇君摸著脖子，還是坐到了他的對面。
他先問，“沒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嗎？”
“鄭深的事？”
他竟然嗯嗯哼了兩聲。
蘇君沉默，凝神靜氣。
話挑了個頭，那便撿開了講，他換了個姿勢坐，一條大腿交疊到另一條腿上去，身子往后靠，整個人，氣質(zhì)迥然，“蘇君，前幾天跟你說的話，是都忘了，你怎么答應(yīng)我的，還記得嗎？”
這種說話的語氣，蘇君覺得似曾相識。
沉默了三秒，蘇君抬頭，“鄭深的這部電影，即使沒有市場價值，那也值得拍?！?p> 他沒聽懂她的話，說她，“真不乖，是執(zhí)意要不聽話了？”
啊呀呀……
“我贊同鄭深拍電影，不是因為她是鄭深，也不是因為出于任何同情的心理，而是這部電影的取材，我曾認真參考過，甚至涉及到這部電影的主人公……他是生活中真實存在過的人，是一位值得讓別人銘記的老前輩，鄭深拍電影的初衷，是沒有錯的?！?p> 他耐心聽她說完，若有所思了兩秒，“所以預(yù)計為鄭深牽線，牽的人還是你老家的二哥?！?p> 蘇君驚訝，她還沒有行動，他已然知道的這么清楚，“梁女士告訴你的？”
他蹙眉，“這個問題很重要。”
嗯，“重要。”
他卻不回答她這個問題，腿從另一只腿上放下，人坐直，身子前靠，緊緊盯著蘇君的眼睛。
視線有審視的意味，蘇君禁不住，想往沙發(fā)后座靠一靠。
“水燒好了，去倒杯水來。”他道。
蘇君扭頭看，算了算時間，“沒，一會兒再去?！?p> 不能再被他帶著走，蘇君再度挺直了腰，神色正經(jīng)，“葉師是我引薦的沒錯，但他想投資這部電影，有他自己的原因，具體的原因，我不能對你細說，我只能說，因為偶然，所以才引薦，后續(xù)的事，有關(guān)鄭深拍這部電影的相關(guān)融資事宜，因為我在這層關(guān)系里的特殊性，所以我可以選擇暫時回避，即使違背自己的心意，也會遵守你說的話。不管閑事，這個道理，我懂?！?p> 他靜靜聽她說著話。
聽話過程里，手摸到了茶幾上，從煙盒里，倒出了一根煙。
打火機點燃，煙味四散，他緩緩抽起了煙。
見她發(fā)怔，他撣了撣煙灰，道，“繼續(xù)?！?p> 蘇君緩和了語氣，“鄭彥南，我體諒你一個做哥哥的心情，拋開鄭深的這部電影不說，支持或者不支持她，我確實沒有什么發(fā)言的權(quán)利，事情到了這一步，我也不想做一個惹人嫌的人，我只想說一句，鄭深的那部電影，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真的值得拍，我，我有我的原因?！?p> “嗯。”他淡淡應(yīng)聲。
吞云吐霧過程里，他的神情漸柔和。
“鄭彥南，”再喊他，蘇君心態(tài)平和了很多，她也只是想說，“我覺得，在一件事上，每個人都應(yīng)該有他自己的原因，就像鄭深，她明知你是不滿意，不贊同的，但她還要飛蛾撲火，鐵了心就要去拍這部電影。也比如你……鄭深的電影分明還有后路，沒到最糟糕的地步，可是你，執(zhí)意不贊同她拍電影，你們是一樣的，你們彼此或許都應(yīng)該有自己的原因，或者不能為人言，或者很簡單，但作為一個旁觀者來說，最好的解決方法，是不是應(yīng)該試著去尊重一下對方?！?p> 都應(yīng)該有自己原因。
嘗試著彼此尊重，即使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可那又能錯到哪里去？
“鄭深她，還是挺不容易的?！碧K君說。
“鄭深她一直都不容易，”鄭彥南按滅了手里的香煙，聲線被煙熏得沙啞，“是個傻孩子，電影沒拍成，頂多是哭一哭，電影拍成了，怕要落得個人財兩空，這種事，也不是第一回了，就怕她，經(jīng)過這一遭，連想折騰的心都不再有了，到底還小，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p> “怎么會呢？”蘇君的心，一片柔和，“這部電影，絕不會到那種地步的?！?p> “真的？”
“真的?！?p> “嗯……”他緩緩坐直，人往沙發(fā)上靠，慢慢呼出一口氣，捏了捏酸疼的眼角，望著蘇君，抿嘴就笑了，“我真是個經(jīng)不得說的人?！?p> 為這句話，末了，他還補充了一句，“經(jīng)不住你說啊。”
才不是。
行事果伐、異常決斷的鄭彥南，自不是輕易就能被人說動的人。
他忽然從沙發(fā)上起身。
蘇君怔怔，想起還沒給他倒水，“水應(yīng)該好了，我去——”
“不了?！彼穆曇袈月陨硢?。
他起了身，轉(zhuǎn)過頭，問，“頭還昏嗎？”
“不，不昏了。”
“洗個澡，去睡覺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