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塞離開后即墨在餐廳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她什么也沒想,沒想騷塞去了哪里,沒想自己為什么要拒絕他的求婚,沒想接下來他們要以什么樣的心態(tài)在同一個屋檐下居住。她不去思考自己應(yīng)不應(yīng)該快點買房子,好盡快搬出去;她也不去思考,對于她的拒絕騷塞有多么傷心。不知道為什么,此刻,她的腦海里卻相當奇怪地浮現(xiàn)出克拉克·蓋博的形象,嘴里喃喃地念著歐內(nèi)斯特·道森的《西納拉》一詩的其中幾句:我一直按自己的方式對你忠誠,西納拉!/我已忘卻了許多,西納拉,都已隨風飄逝。把這幾句詩反復(fù)吟誦了幾次后,她站起身,離開餐廳,走進了書房。她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開始創(chuàng)作,把騷塞以及求婚一事一下子忘得一干二凈。
大約十一點半,呼嘯而回的汽車的聲音打斷了即墨的思緒,她的眼睛雖然依舊盯著電腦,但手指卻早就不動了,只見電腦上她正寫到這里:你是選擇我,還是選擇她?即墨轉(zhuǎn)過臉,朝外望了一眼,只見騷塞把車開進庭院。她正要扭過臉,卻見他打開車門走下車,庭院里的地燈和房間里的燈光一起照在騷塞的臉上,即墨看出了異樣,因此她改變了注意,不打算移開目光,而是始終一動不動地盯著騷塞。她看到他先走下車,然后又打開后面的車門,車門一開,從即墨的角度就看見車里坐著一個年輕的姑娘。這姑娘等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走下車。當姑娘完全呈現(xiàn)在即墨視線里的時候,說不出為什么,剛才還心靜如水的她,突然覺得自己已經(jīng)失去了什么。她的心緊縮了一下,這是一種緊張和不安的感覺。
即墨立刻合上電腦,站了起來。與此同時,騷塞也領(lǐng)著姑娘走進了客廳。騷塞一走進客廳,就把目光打到了書房。因為書房和客廳是連著的,那扇玻璃門此刻也是開著的,所以里面的一切一眼可辨。他第一眼看到了即墨,而即墨的目光卻落在了站在他的身邊,被他拉著手腕的姑娘的身上。騷塞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即墨,即墨若有所思地盯著姑娘,而姑娘則含情脈脈地盯著騷塞,在這個三人組成的世界里,一切都背道而馳,這是個平行的世界,似乎永遠都沒有交點。
即墨走出了書房。騷塞下意識地放開了蘇醒。
“這位是蘇醒?!彬}塞介紹道,他還想說點什么,艱難地張了張嘴,卻沒能吐出一個字。仿佛咽喉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不能發(fā)聲。
“蘇醒,衣服怎么濕了?”即墨沒看騷塞一眼,而是直接對蘇醒說。但是,這雖然是個體貼的疑問句,卻明顯表明她并不打算知道答案,所以,她緊接著又說,“來,跟我去換衣服,我的衣服估計你也能穿?!?p> 她走到蘇醒的跟前,拉起她的手朝樓上走去。蘇醒一邊跟著即墨走,一邊回頭望著騷塞,臉上顯出迷惑的神情,就仿佛這個熱情的女人要帶她趕赴刑場似的。騷塞一言不發(fā),只是看著,聽著。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到了樓上,即墨把蘇醒領(lǐng)進自己的房間,放開了她的手,開始給她找衣服。她的衣服并不多,但她還是把僅有的幾件衣服中款式最漂亮、最適合蘇醒穿的一套衣服拿出來遞給她。在即墨找衣服的時候,蘇醒則用審慎的目光打量著即墨的背影。這個姑娘雖然多情,從跳河殉情這一行為看起來似乎有點傻,但心思卻很巧妙,不是個沒有大腦的白癡。她看著即墨優(yōu)雅的背影,不禁想道:“她是救我的那個男人的什么人呢?妻子?姐姐?戀人?只能是姐姐?!辈恢罏槭裁?,她十分肯定,“假如是妻子或戀人,他就不可能說出對我的人生負責那種話?!边@樣下了定論后,她的心里就踏實多了。因此,當即墨轉(zhuǎn)過臉把衣服遞給她時,她一邊接衣服,一邊親昵地說;“謝謝姐姐?!薄敖憬恪边@倆個字叫的即墨怪不舒服的,但她還是平易近人地笑了笑。
“把你身上的濕衣服脫了,換上這些干衣服,不然,你會感冒的?!奔茨珜μK醒說。
蘇醒立刻脫掉身上的衣服,開始換衣服。
雖然都是女人,但即墨還是背轉(zhuǎn)身,她怕蘇醒感到難為情。可是,她真的是看錯這個姑娘了。這個姑娘雖然看起來特別清純,然而卻有一顆極度狡猾的心。這也許源于她是個孤兒的緣故,也許是因為那個有婦之夫拋棄她讓她變得聰明多了,總之,她學會一心一意為自己考慮了。因此,她一邊穿衣服,一邊用十分天真的口氣說:
“姐姐,我相信他很快就會娶我的,因為他答應(yīng)要對我的人生負責了。”
即墨沒有吱聲,只是一動不動地盯著墻上掛的一幅油畫。這是彌勒的《播種者》,當然不是真跡,而是一幅贗品。
世界之事往往就是這樣:即墨和騷塞認識三年多了,互相喜歡卻無法彼此成全,歷經(jīng)風雨卻無力走到一起;而這個姑娘剛剛和騷塞謀面,既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年齡,至于身世背景和性格習慣更是一無所知,可是,她卻口口聲聲要嫁給他,并深信他也會娶自己。越無知越膽大不外乎就是這種情況。
“姐姐,這是他的房子嗎?”蘇醒穿好衣服,轉(zhuǎn)過臉看著即墨的后背,又問。
“是的。”即墨輕聲回答,并回過身看著她?!拔覀兿氯グ伞!彼终f,“你的‘未婚夫’該等的著急了?!?p> 一聽此話,蘇醒笑了,這笑容是那么甜美,連即墨都忍不住心動了??墒牵@究竟是哪種笑容呢?她就不得而知了。這是難為情的笑,還是得意的笑?亦或者毫無深意,只是自然而然的笑?其實,蘇醒心里最明白,這種笑包含一切對方可能意會到的含義。這是因為這個她不由自主要深深芥蒂的女人說樓下那個男人是她的未婚夫,這就表明這個女人和那個男人之間不存在男女關(guān)系,蘇醒在心里簡直樂壞了,所以情不自禁地就笑了。她們一起走下樓。騷塞的確在樓下等著,而且姿勢基本沒變,像座石膏像一樣,依舊像她們離開時那樣木然地站在那里。他里面的衣服也濕了,只是在外面披了一件干大衣,所以不了解情況的人根本看不出來。他自己是清楚的,但他由于心亂如麻,竟然沒有意識到他自己也該換衣服的。
但蘇醒卻一下子注意到了這點。因此她一到樓下,就用萬分體貼的語氣說:“你為什么不換衣服?你的衣服也是濕的,難道你想讓自己感冒嗎?不行,你快去換衣服,假如你因為我感冒了,我會良心不安的?!?p> 騷塞一句話也沒說,也紋絲不動,就好像沒聽見這極細膩的關(guān)切之語似的,只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即墨。即墨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徑直走進書房,并關(guān)上了門。但騷塞立刻跟進去了。
“你聽我解釋?!彼被琶Φ卣f。
“聽你解釋你為什么必須對那個姑娘負責嗎?”即墨反問。
“是的。”
“不必了,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不需要這一步,你想做什么,那是你的事情,我干涉不著,你也不需要解釋?!奔茨届o但卻冷漠地說。
騷塞啞口無言。
“我會盡快買房子,或者明天我就搬回酒店,我想我再住在這里顯然不太合適。”即墨又說。
“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騷塞突然大聲喊道。
即墨用莫名其妙的目光看著他,但卻沒有搭話,但那目光似乎表達了這樣一種深意:“我究竟怎么對你了?”
“為什么我們之間總要有個第三者?”騷塞問,“為什么我和你就不能安安靜靜地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
即墨冷笑了一下,仿佛在說:“難道這個第三者是我招來的嗎?”
“我和她沒有關(guān)系,我只是……”
“何必多做解釋呢?”即墨冷冷地打斷了騷塞的話,“有沒有關(guān)系又有什么所謂呢?沒有關(guān)系可以發(fā)展關(guān)系,有關(guān)系就繼續(xù)延續(xù)關(guān)系?!?p> 騷塞的臉憋得通紅,他覺得自己簡直百口莫辯。
“我愛的是你,可是,她……”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你口口聲聲說愛的是我,想讓我嫁給你,一轉(zhuǎn)身卻要對別的女人的人生負責,”即墨在心里這樣譴責騷塞的行為,“這難道不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嗎?騷塞呀,不是我一再地逃避你的愛情,是你太善變了,你都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她挺適合你的,你們也蠻般配的。”即墨雖然心里那樣想,說出口的話卻與心里想的大相徑庭?!拔覀冎g何必非要糾纏不清呢?三年前,我嫁給了里昂,這是我的命;三年后,你娶了這個姑娘,也許這也是你的命。”
即墨說這幾句話時的語氣是那么冷漠,以至于讓騷塞分明感覺到一陣冷颼颼的感覺。
“我永遠都不會娶她?!彬}塞斬釘截鐵地說。
即墨露出譏諷的笑容。
“娶不娶那是你的事,”隨后,她又說,“但是你我之間永遠都沒有可能,所以,別把我摻和進你的人生,然后又把責任推到我的身上,我不為任何人的人生負責。你我之間現(xiàn)在除了朋友關(guān)系,就是合作關(guān)系,系列電影的劇本一寫完,我就要回西西里了。”
即墨感覺到騷塞的身體在顫抖,但她無動于衷。她越過他,離開書房。當她走出書房時,她看到蘇醒的臉就像一張白紙,因為他們的談話她都聽到了。騷塞的那句話無疑已經(jīng)判了她死刑。但是,這個姑娘骨子里有一種頑強的斗志,遺憾的是,在她的一生中,這種斗志沒有一次用對地方。因此,于她而言,這種斗志便不再是優(yōu)點,而是一種天大的缺陷。蘇醒的這種缺陷很快就會體現(xiàn)出來了。因為,盡管騷塞明白無誤地說了那樣的話,她還是決定死死地訛上他不放,這不是缺陷又是什么呢?唉!悲哀的姑娘,明明可以得到自己該有的幸福,明明可以活得有尊嚴,有臉面,卻非要給自己套上一副沒臉沒皮的鐐銬,這又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