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不善擅長談判的夏彥,再度把聲音放緩,用盡量讓人信服的語氣繼續(xù)說道:“但我希望你能好好睜開眼,把事情看清楚,我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那個人的幻術(shù),想必,他同樣有能力改變你所看到的東西,甚至是記憶?!?p> “我憑什么要相信你!”潘詩珞干笑兩聲,靈體與宿主分離的痛苦完完全全將她的面部扭曲,燈光明滅不定,大廳里的喧囂呼喊時不時的穿過門庭,隱約可聞。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好好看看站在你面前的人!你有給過她時間解釋嗎?”夏彥聲調(diào)拔高,“你敢嗎!”
潘詩珞搖晃著虛無的身子,面露猙獰之色,視夏彥如無物,作勢就要朝應(yīng)采薇撲過去,微塵平地卷舞,狹小的空間里升騰起妖異的旋風(fēng)!
夏彥再度舉起92F,借著手中的戰(zhàn)術(shù)射燈瞄準,突然,閃爍的燈光常亮了起來,潘詩珞頓住了身形,懸在應(yīng)采薇頭上的爪子硬生生的止住,她的眼睛死死的看著應(yīng)采薇手臂上的三葉草圖案,混沌的眼球像宇宙中孤獨旋轉(zhuǎn)的星系,一幅幅曾經(jīng)消失的畫面,如海潮般涌入她的大腦里。
那是四月的教室,雨過初晴的空氣里帶著一絲涼意,盈翠欲滴的爬山虎倚窗而入,粉筆的揚塵溫柔的落在應(yīng)采薇的鼻尖,她提筆在素描本上畫著一株蒼青色的四葉草,還小聲的側(cè)過臉問自己,要不要去紋個一模一樣的?
潘詩珞驚恐的看著手臂緩緩出現(xiàn)的四葉草圖案,不可置信般的往后倒退,一幅幅記憶的碎片像走馬燈般開始在腦海中閃回。
匍匐千里的鐵軌、郁郁蔥蔥的山林、還有他們的秘密基地,那個雜草繁蕪的荒原!
李赫溫柔的撫摸著自己的長發(fā),夕陽的斜暉映在那張側(cè)臉上,閃爍著迷人的光澤,魏長寬酸溜溜的把臉別過去,裝作在看天邊的云霞,應(yīng)采薇赤著腳丫踩在松軟的沙土里,結(jié)果被一只鉆出地面的蚯蚓嚇得跳進了魏長寬的懷里……
冗長的畫卷還在繼續(xù),潘詩珞已經(jīng)節(jié)節(jié)敗退,退無可退的貼著墻角,她索性蹲了下去,雙手環(huán)抱著膝蓋,把頭藏進逼仄的空間里。
那是一個潮濕得讓人發(fā)瘋的下雨天,天色灰蒙蒙的像要垮塌下來,淡雅裝束的臥室桌上擺滿了橫七豎八的空酒瓶,她雙手顫抖不已地拿起呈現(xiàn)兩條紅線的試孕紙,那扎眼的紅色像是一把利刃,毫不留情的插進自己的胸膛。應(yīng)采薇止不住的勸酒,可她就像一匹烈馬,恨不能灌醉自己,希冀著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那原來是一場夢境。
噩夢還在繼續(xù),她開始疏遠李赫了,悲劇正如命運三女神手中的紡線,猝不及防的將他們四人連接起來,避無可避。
吳威在不驚動潘詩珞的情況下,扶起了沉浸在巨大悲傷里的應(yīng)采薇。大廳里的盛大走秀已然接近尾聲,越來越熱烈的掌聲緩緩將氣氛推向高潮,可最后壓軸的主角,卻躺在了醫(yī)院的急癥室里。
潘詩珞的記憶已然恢復(fù),一身黑色的戾氣緩緩散開,越來越微弱的虛影逐漸恢復(fù)成生前最美好的年紀,烏黑亮麗的青絲垂泄到腰間,螓首娥眉,明眸皓齒,顧盼生輝,一行清淚順著鬢角滑落,如梨花帶雨。
原來她腦海里殘留的死亡印象,都是幻術(shù),讓她看不見記憶的本來面貌,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靈魂因何徘徊在世間而不忍離去。
她緩緩起身,拖著漸漸飄忽虛無的身子,轉(zhuǎn)移到應(yīng)采薇的面前,吳威還沒有完全放松警惕,正欲挺身橫在她們中間,卻被應(yīng)采薇攔住了。
“你會恨我的吧?采薇。”
應(yīng)采薇拼了命的搖頭,劇烈的情緒波動伴隨著輕聲的抽泣不斷的擠壓著她的淚腺,淚如泉涌。
“是我錯了,害了你一生的幸福?!迸嗽婄蟀涯抗廪D(zhuǎn)向魏長寬的尸體。
應(yīng)采薇繼續(xù)搖頭,喉頭像是被柱塞緊緊的封死了,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這小妮子,別哭啦,臺下所有的觀眾還在等你呢,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很希望能和你一起實現(xiàn)我們的愿望,只是,時不我待啦?!?p> 失去寄主的供給,潘詩珞的靈魂已經(jīng)趨于消散的邊緣。夏彥最受不得的就是女人的眼淚,只得悻悻的從包里拿出了之前用過的引神香,旋即點燃。
“或許這個能暫時延緩你消失的時間,抓緊吧?!毕膹┌严惴旁诨瘖y臺前,緩和下來的面容又恢復(fù)了那副衰樣。
……
人潮涌動的臺下已經(jīng)被徹底點燃,場控迅速的把臺上的模特撤空,絢爛的燈光與天幕同時黯淡下來,盛唐遺風(fēng)的歌曲戛然而止,所有觀眾在一片寂靜與黑暗中屏息凝神,翹首以待最后的表演。
不多時,觀眾察覺到腳底下騰起一股股冰冷的寒意,緊接著濃郁的霧氣從臺下彌漫開來,正當他們迷惑不解的同時,一道天光從天幕的層云中破開,皎皎月光,清輝泄落,如薄紗般的云藹急速流轉(zhuǎn),月缺月圓交替更迭,觀眾噤若寒蟬,感受著滄海變遷,一時間竟飄飄然恍若墜入時空的漩渦。
漩渦的盡頭是一片汪洋碧海,金色的霞光從無邊無際的海平面緩緩升起,宛如一把利劍切開了天地,奪人眼目,白色的浪潮隨之堆疊,前赴后繼的朝著岸邊奔襲,勢若奔馬,眾人凝神望去,海潮之中出現(xiàn)了一個人,霓凰羽衣,云鬢斜簪,三千青絲隨風(fēng)卷舞,素白的肌膚宛若流雪,小巧玲瓏的金蓮踏著浪尖,綾緞翻飛,衣袂獵獵,直若九天玄女下凡。
浪潮翻涌,聲勢越發(fā)驚人,那女子宛若海中的精靈,在月海之間偏偏起舞,火紅色的羽衣纖塵不染,所有的潮頭爭先恐后的翻飛而起,試圖輕吻她的臉頰,只見她縱身一躍,旋轉(zhuǎn)著曼妙的身姿,皎潔的月光溫柔的為她披上一層紗衣,她臨空而立,紅色的衣袖如烈火燒成的霞披,載著她奔向清冷的月宮,瞬息消失在海天之間。
觀眾不約而同的伸出手臂,試圖呼喚她的歸來,可眼前碧色的潮水逐漸轉(zhuǎn)為巨大的漩渦,掀起漫天如珍珠般的水滴,落在了所有人的面頰上。夜的清冷逐漸敲開了他們的眼瞳。
T臺上五色嶙峋的光斑在閃耀,于薄霧中站立著一個人,霓凰羽衣如晨間的薄紗,將曼妙的身姿展示得淋漓盡致,那人深深鞠躬,臺下頓時爆發(fā)出震雷般的掌聲!
“相信這場真實的夢境,會帶給他們永生難忘的回憶吧?!迸嗽婄笈c應(yīng)采薇并肩而立,同時享受著本就屬于他們的掌聲。
“是啊,我們終究還是做到了?!睉?yīng)采薇露出了驕傲的微笑回應(yīng)著她。
“時間快到極限啦,采薇?!迸嗽婄笸垒喢缞J的天幕,緩緩閉上了雙眼,逐漸透明的軀體如微風(fēng)般拂過應(yīng)采薇的面頰,像是在跟她做最后的道別。
應(yīng)采薇知道這一刻遲早會來,可眼眶還是不爭氣的紅了,她高舉著右手,看似在向臺下的觀眾揮手,實則是想露出那朵四葉草的紋身,向她做最后的告別。
曲終,人散。
……
化妝間里的兩人癱軟在硬質(zhì)的木地板上,表情凝重的看著地上那一具尸體。
“夏警官,你覺得這件事該怎么向警局里匯報?畢竟趙蕾蕾那邊,還不知道怎么洗刷罪名。不可能在報告里寫這些怪力亂神的事件吧?”吳威倒豎的八字眉快要擠成一個‘人’字形了。
夏彥雖然目光聚焦在這具尸體上,可心里想的卻是另外的事情,他的眉毛其實皺的更厲害,片刻后,才攤開雙手說道,“其實吧,我只負責調(diào)查,不負責結(jié)案的,問我等于白問?!?p> 就在這時,夏彥耳朵里的通訊器響了。
“夏彥,任務(wù)完成得怎么樣了?”老學(xué)究將備課內(nèi)容重新翻閱了一遍,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問道。
“完成了,不過,結(jié)案的事情,要怎么解釋?”
“這個簡單,你只需要把事情經(jīng)過詳細闡述一遍給玲瓏,它就會以正??尚诺姆绞剑鶕?jù)你所呈現(xiàn)的事實擬一份完整詳實的報告?!?p> 緊接著,老學(xué)究完整的為他展示了呼出玲瓏的方法。玲瓏其實也就是學(xué)院的終端系統(tǒng),同時也是人工智能助手。
夏彥順帶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等玲瓏記錄完畢之后,他再度打聽起了千葉凌的事情。
“千葉凌,她有消息了嗎?”。
“放心吧,我都以生命擔保了,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對了,夏彥,”老學(xué)究停頓了片刻,以一種無可奈何的口吻繼續(xù)說道:“相信你對于自己體內(nèi)的東西有了一定的了解,不過,我還是要說些老生常談的話,別被暴戾和仇恨控制,要善用你的力量。最后,我們校董會一致決定,先放你一段時間的假,讓你有時間可以去調(diào)整?!?p> 夏彥苦笑著接受了這一決定。
鐵軌孤獨的躺在這個南方的小城市,更深露重,蟬鳴凄切,夏彥停止了來來回回的踱步,枕在路邊的枯木上,皎潔的月光透過他伸出的手掌縫隙,輕盈的跳躍在他臉上,夜風(fēng)徐來,他不由自主的縮了縮衣物,今晚的夜,將會格外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