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還在繼續(xù)。
淅淅瀝瀝的雨點打在屋瓦上,發(fā)出清脆的回響,可這并不能緩解地窖里沉悶致死的恐懼。
頗有些磕手的木質(zhì)豎梯像一條通往深淵的媒介,她害怕得攥緊了梯子,心里居然惦念起哥哥用湯匙敲擊藥碗所發(fā)出的惱人催促。
?!?p> 她如蒙大赦般的借著聲音猛的回頭!
身后除了一圈圈掛起的麻繩外,就是些背簍、篩子、籮筐等農(nóng)具。她抓緊時間(她曾經(jīng)看過哥哥學(xué)校里組織的50米短跑比賽,她覺得就得拿出那種速度),幾乎是撤開手滑下了豎梯。
兩腳踩在干巴巴的泥土上的感覺真好,那是一種很實際很踏實的感覺,而不像豎梯這種,有時候會至你于不上不下的尷尬境地。
蠟燭的擺放位置已經(jīng)聽哥哥演示過好幾次了,她成竹在胸,輕車熟路地往東南角移步,那里豎著三兩把上了年紀(jì)的鋤頭,旁邊便是方方正正的黑漆柜子。
她突然有些擔(dān)心。
兩扇緊閉的黑色柜門像是鎖著一條通往異界的通道,那里面會有什么呢,是啃噬著木料的老鼠?還是啃噬著腐爛生物的老鬼婆?
她安奈著狂跳的心臟,顫巍巍的把磨破了皮的手,伸向簡易的門把。
吱——
長滿了毛的老鼠吱溜一聲從她的新鞋子上竄了過去,她趕緊縮回了手,老鼠既然不在柜子里,那柜子里說不定真的會有老鬼婆吧,她胡思亂想著,仿佛已經(jīng)可以聞到那個邪惡的柜子里傳出了膿血的味道。
“嘿,膽小鬼,還沒好么?”
是哥哥拖著病懨懨的身體來到了地窖上方,兩頰如盆地般深陷的臉,探進了地窖口。
她咬了咬牙,沖著哥哥做了個鬼臉,旋即拿出了50米短跑冠軍的速度,飛快的掀開了門,將手伸進去逐層的掃蕩,冰涼的圓柱體被按倒在隔板上,她用指甲掐了掐,沒錯,是蠟燭,當(dāng)下沒有任何猶豫的將它拿了出來,關(guān)上柜子門,跌跌撞撞的跑到豎梯上。
仿佛又聽見了微弱的喘息聲,管它呢,溜吧,她如是想到,手腳嫻熟的上下舞動,逃命般離開了恐怖的地窖。
她的回憶再度轉(zhuǎn)移到屋外淅淅瀝瀝的雨天還有那條奔涌的河流。
她手里小心翼翼的捧著先前哥哥打好蠟的紙船,打著一把油紙傘便出了門。紙船還帶著蠟?zāi)Y(jié)后的熱度,捧在手心里溫?zé)岬母杏X令她如沐春風(fēng),滿是泥漿的小路橫亙到村子里唯一的河道邊,為了不讓新鞋子踩到這些泥漿,她化身為穿花的蝴蝶,時而在草叢里跳躍,時而佇立于石間,腦中飛快的計算好要走的路線。
干涸的田地宛如沙漠中饑渴的旅人,撕開的裂縫像是一張大嘴,瘋狂的吮吸著甘甜的雨水,丑陋的癩蛤蟆從她的身旁路過,目光鎖定在遠方河道里游弋的群鵝。
河道里飄散著被折斷的秸稈和枯枝,它們順著蜿蜒的河道奔流而下,照著這樣的流速說不定真的能駛進海里(那時候沒有什么概念,認為很大的河流就叫做海),又或者時運不濟被村口處的河堤攔在壩上,等著下一輪熾烈陽光的曝曬。
這么聯(lián)想下去,她突然開始擔(dān)心起手里的紙船來,河水奔流所發(fā)出的聲音如同和諧的奏鳴曲,她已然來到河岸,目之所及,河底的漩渦卷起了黃色的泡沫,將浮草拉進漩渦的中心,而后卷進了河底的某塊石頭縫隙里,再無翻身之日。
她像是祈禱似得閉上了雙眼,而后以篤定的目光看向工藝精湛的紙船,她必須相信自己的運氣和哥哥的高超手藝,可惜身子孱弱的哥哥不能受涼,他將要錯過最震撼最完美的首航。
真令人惋惜不是嗎?
河水歡快的跳躍在她的新鞋子上,濺起一朵朵晶瑩的浪花,水草溫柔的撫摸著她的腳踝,她彎下腰,正準(zhǔn)備把紙船穩(wěn)穩(wěn)的放進河道,可浮草給她提了個醒,不遠處的漩渦就如同哥哥學(xué)校里的惡霸,她得想辦法繞過那個可能吞噬掉紙船的壞蛋。
就在這時,注意力仍在漩渦上的她,突然發(fā)現(xiàn)有一團黑色的東西漸漸被巨大的漩渦卷上了水面!
她下意識的后退,可原本溫柔的水草突然變成了暴戾的觸手,一圈圈的纏上了她的腳踝!冷冽的河風(fēng)呼嘯而過,輕而易舉的奪走了被疏忽的油紙傘,丑陋的癩蛤蟆仿佛嘲笑似的呱噪了兩聲,如同一個冷眼旁觀的看客,蹲坐在屬于它的看臺上。
雨點如針般刺進她的皮膚,冷入骨髓。她瞪大了充滿血絲的雙瞳,膽怯地注視著那一團黑色的東西,腳底板瘋狂的拉扯著水草,可它卻跟自己作對似得約拉越緊。她還得騰出雙手,小心翼翼的保護著紙船。其實有那么一瞬間,她似乎已經(jīng)看到了黑色物件下隱藏的東西,那是,一張臉!
慘白的人臉!
那一團黑色的東西像是被墨暈染開的畫面,又像是血污般,迅速在河水里擴散。她的喉嚨里是很想喊出‘救命’,可那個詞語,到了嘴邊卻變成了瘋子一般的狂笑!
胸腔里的氣體化作了猙獰的狂笑聲,她像一個哮喘發(fā)作的病人,想要從鼻息間再度吸入新鮮的氧氣,以維持腳底的拉扯和不能自己的狂笑,可水草似乎厭倦了這一場鬧劇,連蛤蟆也脫離了看臺,無聊的節(jié)目即將收尾,觀眾退場,主角聲嘶力竭的發(fā)出強烈的抗議,可有用嗎?
沒有用,連她最心愛的鞋子也被瘋狂的水草奪了去,旋即像勒馬的繩子般往后一拉,整個人如斃命的馬匹一般栽入水里,脫手的紙船,以她這個角度看去,真像是一艘巨輪般,在風(fēng)中楊帆,落水、起航!
紙船沿著河岸在水渦里蕩來蕩去,船身艱難的躲避著浮萍與枯枝。狼狽逃竄的水蜘蛛揚起長臂攀上了船,將自己的命運托付給風(fēng)雨飄搖中的扁舟,她在水中瘋狂地撲騰著雙臂,掀起的巨大水花如鳴響的禮炮,像是為紙船的首航歡呼雀躍。
她的喉嚨像是伸縮的海綿,不停涌入帶著泥沙味的河水,身子越來越沉,緊接著,像是有什么東西嗆入了她的肺部,引起劇烈的咳嗽,每咳嗽一聲,便有更多的水涌入,越撲騰,就越難受。漸漸的,天光像是被水墻阻隔,墜落的雨滴掀起一圈圈的漣漪,如萬箭穿心。
緩慢的,她的身子和意識一同沉入了河底,那雙血絲滿布的眼睛也終于看清了旋渦中的東西,那是一團緊密纏繞的黑發(fā)!她看到黑發(fā)像蛇一樣在旋渦中舞動,越來越近,在心跳驟停的一瞬間,連接著黑發(fā)的另外一頭忽的轉(zhuǎn)向她,可她終究還是沒能看清那張臉,她還有些擔(dān)心那艘紙船,是不是被沖到了河堤,像死魚一樣的被暴曬呢?
還好,自己被卡在河底,雖不見天日,但至少免受太陽的荼毒??
難怪哥哥一直不理自己,原來,自己早就死于三年前的那場雨里。
那么,最后是誰發(fā)現(xiàn)了她的尸體呢?
她繼續(xù)回憶,是了,是張婆婆。
可自己的尸身為什么會在這個充滿詭異的古廟之中呢?
亂哄哄的腦子快要被一瞬之間涌入的記憶強行撐破,她還繼續(xù)沉溺在冗長的回憶,從中尋找事情的來龍去脈……
眼前的小女孩果然是以特殊靈體形式存在,其實本人早就死了。夏彥在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之后,心下雖然難過,卻不能過分的表現(xiàn)出來,夏彥覺得應(yīng)該先給她一些時間,事已至此,能救一個便是一個,總好過在這里長吁短嘆。
他繼續(xù)在這座陷入歷史長河的大殿中搜尋關(guān)于涂剛的蛛絲馬跡。先前在石階上看到的人影應(yīng)該就是涂剛,同時,從收集到的證據(jù)可以表明,涂剛確實受了傷,而且被什么東西一路拖行,至少到古松林的位置才中斷了拖行的痕跡,而且他在跑路的同時,觀察過松林,其間不像是有什么別有洞天的樣子,所以,搜尋的焦點,必定在這個怪異的古廟當(dāng)中。
對了,他突然想到在某個武俠片里出現(xiàn)過的橋段!
雖說這種生搬硬套的方式有些武斷,不過行到山窮水盡處,就必須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tài)。他打定了主意之后,稍稍檢查了膝蓋部位的傷勢,旋即對榕樹林里的奇藥感嘆一番,整個人便提起了精神,繞到了造像的背后。
一般情況,這種巨大的造像為了保持一定程度的堅固,會和墻體修建在一起??蛇@座大殿顯然不是,造像的背后果真如武俠片里出現(xiàn)了一條僅容一人通行的過道,這種角落按理說是蜘蛛最喜愛的地方,可讓他奇怪的是,過道中竟然沒有一片蛛網(wǎng)!
這恰好說明了有人經(jīng)常從中穿行而破壞蛛網(wǎng),所以它機敏地轉(zhuǎn)移到了橫梁與木柱的夾角處。夏彥大喜過望,所幸他的身材不像楊胖子,輕輕松松便鉆了進去。
造像緊貼著夏彥的身體,正當(dāng)他要檢查周圍是否存在暗道的時候,從造像的里面,陡然傳來一陣‘叩、叩、叩’的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