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廟
三當家?guī)е鍌€弟兄火速趕到河神廟。
說起這個地方,其實一直都是由族人一手操持著,只是最近十數(shù)年來,越來越多的人把視線轉移到如何賺錢的道路上,反而對這些有著悠遠歷史的古跡,忘了最初的敬畏。
而河神廟背后的荒地,每年都會有族人來此栽種樹木苗子,但是翻過第二年,這些苗子都會無緣無故的死亡,而且他們曾實驗過,即使移栽來存活了四五年的樹木,也會在第二年同一時刻枯死。
久而久之,雖說族人們每年還是在種,但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人抱有希望,這片地,也終究荒廢下來。
此時,天色已經(jīng)快要黯淡下來,本就陰郁的天空飄著鉛灰色的云層,也給族人心里蒙上了一層陰影。三當家分為兩人一組,遣散開去,并且吩咐,一有情況便立刻舉火為號。
古老斑駁的破廟被陰云環(huán)伺,廟堂前的空地上留有胖子等人的腳印,雜草低垂、寒枝互錯,風化的燈籠迎著無序的陰風左右搖曳,巋然不動的金蟾瞪大了雙眼,在陰風凄惻的環(huán)境下,少了一分莊嚴,卻多了一分詭異,尤其是淋過雨的背部,長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花斑……
“三當家,你有沒有覺得,這金蟾有些不對勁?”
和老三一組的,是個差不多與之同歲的人,也可以說是他的發(fā)小。
“你看出來了啥?”
“你還記不記得去年我們幾個過來栽樹的時候,你還調(diào)侃過這只金蟾,說它的背都綠了,應該叫青蟾?”
三當家點了點頭,因為是年頭的事,他確實還記得自己說過這樣的話,不過,金蟾背部因為今年雨水過多,又潮濕陰冷,所以長出了一些花斑,倒也沒什么可奇怪的,所以,他當即問道:“怎么了,我覺得它身上的顏色可沒什么好奇怪的。”
“不不不,你可能忘了,上個月,你還派我們來這里打掃過一次,當時,我們可是仔仔細細的打掃過金蟾的!”
“也就是說,它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長出這么多花斑。”
老三如醍醐灌頂,自說自話,三步并作兩步便往金蟾走去。金蟾高度約莫有3.5米,跨上石臺之后,稍微有點高度的人便可以借助金蟾的腿部爬上去,老三二話沒說便爬了上去,因為金蟾的坐姿決定了風只會把它身上的味道帶向更高處,身處下風口的人,根本不可能聞到金蟾的味道。
而此刻,當他置身于金蟾背部,這才聞到一股怪味,就像是三伏天里擱淺在淺灘處,然后暴曬了四五天、成片的死魚氣味!
怎么可能會有這種味道?三當家借著手電的微光仔細看去,那些花花綠綠的斑點讓他感覺極不舒服,就像是當你在午夜熟睡之際,一條花斑蛇悄無聲息的爬到你床邊,彼時月色正濃,你也睡眼惺忪,花斑蛇吞吐的蛇信突然將你從噩夢深淵里拉回現(xiàn)實,然后,它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斑點,就出沒在你目之所及、甚至觸手可及的地方!
一陣冰冷的風悄然拂過三當家頭頂,沁人心脾的涼意直往他背心里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后頸,原來,他的后頸和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所以剛才的風才會顯得那般陰冷,可是,讓他感覺到更加陰冷的,卻是這詭異的花斑,在他記憶深處,這種花斑他曾經(jīng)見到過,可記憶這種東西,原本就不會在你希望他出現(xiàn)的時候,就會準時出現(xiàn)。
“三當家,有什么發(fā)現(xiàn)?”
在金蟾下方等候了十數(shù)分鐘的發(fā)小,已經(jīng)略微開始擔心三當家的安危,畢竟,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三當家已經(jīng)保持身體前傾的姿態(tài)好一會兒了,除了剛才做了一次有些別扭的手部動作之外,他幾乎沒怎么動彈。
“有些怪味兒,別的倒沒發(fā)現(xiàn)什么。”老三正準備伸手去試試花斑的觸感,就在這時,在河神廟后方略微塌陷的房檐處,陡然亮起奪目的火光!
“有消息了!”發(fā)小沒等老三說話,便一溜煙兒的朝小徑跑去。
“喂,等等我!”老三有些不高興了,畢竟,現(xiàn)在莊園里的大小事務他一手操持著,即使是他的發(fā)小,也不該沒等他的指示,就擅自離開的道理,而且,那陣盛燃的火光,總讓他覺得有些怪異。
等等,火光!
那搖曳的火光突然之間勾起了他想要的記憶片段!
那件事,約莫發(fā)生在他7、8歲的時候,記得那日,烈日高懸,暑氣正濃,卷曲得近乎干枯的樹葉,無精打采地掛在樹梢,屋外的草垛似乎要在灼氣的炙烤下熊熊燃燒,他那時個子很矮,身體也不如現(xiàn)在那么健碩,本來和他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就這么在上坡路面,眼睜睜的被他跟丟了。
從山林間透過的暑氣,筆直落在他那張枯黃瘦削的臉頰上,這時,不知為何起了一陣令人頭暈目眩的風,而那風的味道,像是夾雜著香火和某種東西腐爛的氣息。雖然他當時很害怕,但是,兒時的好奇心遠比現(xiàn)在更熾烈,而且,那陣香火氣味,讓他莫名的聯(lián)想到煙花爆竹。
那種東西,在他那個年代,是每個小朋友無法抗拒的玩物之一,就憑著這個念想,他毅然拋棄了尋找小伙伴的念頭,轉而循著風的方向,走到一座相當偏僻的小屋前。
小屋外掛著一串串被剪成絲絮狀的白色布幔,正堂外有一口鍋,里面有些東西在燃燒著,而那香火氣息,正是鍋里面燒著的東西散發(fā)出來的,里屋很昏暗,就連烈日也無法徹底將其照個透亮,他忽然有些害怕,因為他看到鍋的兩側跪著兩個束著白色布條的女人,而且身上同樣穿著頗為奇怪的白色褂子,這讓他聯(lián)想到了曾經(jīng)看到過的白事!
同時,兩天前在河里淹死的老伯模樣,登時映入他的腦海!
難道,正是那老伯的家人,在為他辦喪事?一想到這里,他的雙腳開始發(fā)軟,并且理所當然的萌生退意。而就在這時,他看見一個陰陽先生打扮的老叟從里屋跳將出來,滿臉驚慌失措的責怪道:“我說你們兩個也真是夠古板的,這人都死了兩天了,又是溺水身亡,天氣如此炎熱,讓小老二如何能夠保其尸身不腐、且不化水呢?”
化水,其實是他們那個行當里所說的特殊詞匯,意思大概就是,尸體下葬之前,要以豎放的姿態(tài),擺放于大堂中央,因為尸體要擇日下葬,尤其是在夏天,便要控制好尸體的腐爛程度,以免尸身因氣血不通,熱氣灼燒而腐爛,或者溢出尸水。
那個陰陽先生一說完,兩個女人也沉不住氣,只一個勁兒的哭,那陰陽先生似乎也是不忍,連哄著將兩人送入里屋,又沉聲道:“你們看,此地濕氣過甚,暑氣一上來,地熱便將水分從泥土中逼出,你們看,現(xiàn)在老爺子的肉身已經(jīng)……”
陰陽先生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那時,好奇心生生壓過了三當家內(nèi)心的恐懼,他也想搞清楚什么叫化水,于是他把頭從草蒿間探出,驕陽似火,毫不留情的傾瀉而下,額間已滿是汗珠,但是,不知是因為死了人的關系,每當有風從屋子的方向吹過來,便會讓他下意識的收緊衣物,那種滲入骨髓的冷,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的人是沒有辦法體會的。
他順著里屋的方向看去,由于光線穿過門庭,只能到達里屋一半的距離,所以并不能看得真切,他深吸口氣大著膽子,沿著左側上山的草叢迂回進了小屋。
當時小屋的建筑,里屋一般會開一扇窗,便于排氣通風,當然,這間里屋也不例外,只是,這棟小屋有三間,里屋屬于中間,也就類似于現(xiàn)在的客廳,窗戶的位置只能設在門對面。三當家迂回至里屋后方,自然發(fā)現(xiàn)了這一絕妙的觀察地點。
香火的氣息徐徐上升,里屋后方背著陽光,所以感覺更加陰冷,窗戶是那種很古老的雕花小方格紙窗,用手指輕輕一戳,便能將里面的情況看個一清二楚,三當家按捺著既緊張又興奮的心情,等到人聲漸遠,他才攀上窗戶,將拇指放入口中沾了一點口水,然后往紙上輕輕一捅!
第一次做這個的老三,居然沒有驚動任何人,當時,他心跳如撞,呼吸伴著陰冷的風漸漸沉了下去,他把眼睛靠向捅開的圓孔,首先感受到的是肆意入侵瞳孔的香燭紙錢味,里屋一半明朗,一半陰郁,而兩天前溺水身亡的老叟幾乎就緊貼著窗口!他的臉上壓著數(shù)片紙錢,紙錢最上方有一道朱砂寫就的符紙。
雖說濃郁的香燭氣味可以掩蓋一部分尸臭,可老三當時離尸體相當近,那股腐壞的尸臭味發(fā)了瘋似的往外溢,他本想撤回身子猛吸一口氣,可正當他要這么做的時候,猛地瞥見,由兩張高凳拼成的尸床下方,有一大塊可怖的花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