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那只大黃狗的目光落在了呂夜嵐的身上,它坐下來,左右搖動著尾巴,時不時沖他一陣狂吠。
“我沒辦法救你們了啊……”呂夜嵐壓低了頭,他的身子回到了十六七年前孩童時的大小,纖弱的雙手爬滿了灰燼和縱橫交錯的傷痕,沒走出一步,身后的場景就像流沙般陷落,眼前的一切,真實得令他喘不過氣來。
大黃狗像是聽懂了自己的話,心若死灰般的走開了,火焰仍在寺廟深處肆意蔓延著,左側(cè)傾塌的亭臺下橫著一口斑駁的古鐘,墜落的石子砸在上面發(fā)出渾厚卻又蒼涼的余音,大黃狗咆哮了兩聲,沖著大火最為熾烈的地方撲了過去,隨之,便傳來數(shù)聲凄厲的哀嚎。
“你本該死在這場大火里的,你這個懦夫……”
艱澀的聲音在呂夜嵐耳際回響。
“是啊,我就是那個本該死在那場災(zāi)厄里的鬼魂……”
“所以,你該結(jié)束你那可恥的余生了,不是嗎?”
“是的,早該結(jié)束了……”
吞吐的火焰宛如一條夭矯的火龍,整個如火燒般的夜空,竟璀璨得如此艷麗,恐懼慢慢從他的心底里消失,他抬起光著的腳丫,亦步亦趨的走向火焰的地獄……
……
“喂喂喂,師兄,你丫的羊癲瘋犯了?”夏彥實在沒有什么辦法攔住一只腳跨出了窗沿的呂夜嵐,只好搬起一張木凳往他的頭部砸了下去!
鮮血順著他的后腦勺往脖頸處淌去,他的身體也往夏彥的方向倒去,夏彥扔掉頗為實沉的凳子,還在想自己是不是用力過猛了,隨即又想到師兄蠻橫的身體,這點小震動對他來講簡直小菜一碟。
他將呂夜嵐移到床上,整個人也癱軟在沙發(fā)里,口中不斷喘著粗氣,從剛才那個小男孩投過來一記冷冽目光開始,呂夜嵐突然就魔怔了,口中含糊其詞,臉上出現(xiàn)那種從來沒有在他臉上出現(xiàn)過的巨大悲傷,而他現(xiàn)在的臉上依舊掛著無以名狀的悲傷——就像全世界都死在了他的面前,可他偏偏還活著……
奇怪的是,夏彥竟然真的有這種感覺。
“師兄,不好意思了,我實在攔不住你,要是你也這么跳樓自殺了的話,恐怕我也沒有臉面回菲斯蘭特了?!毕膹┫胂笾约汉晚n少淵一左一右的坐在呂夜嵐的骨灰旁,任由飛機載回菲斯蘭特的場景,鉛灰色云層被暗光刺破,所有華麗的日出都將變得黯淡無光了吧,額,至少在那幫老家伙心里就是這樣的吧,畢竟,你是THE ONE,是菲斯蘭特年輕一輩的門面……
他突然又角色互換到了自己的身上,好家伙,能夠為他流淚的、黯然的,又有幾人,“所以啊,師兄,你他媽就算是真死了,也比我風(fēng)光多了,所以你憑什么要死在我前面?我這個嘍啰都還在掙扎吶……”
……
或許是夏彥那一擊實在是足夠狠,又或是呂夜嵐依舊沉浸在無法自拔的夢魘里,直到天色黯淡下來,他都沒有絲毫轉(zhuǎn)醒的跡象,但是他曾經(jīng)囑咐過夏彥,天色一暗就要付諸行動,所以,現(xiàn)在他又要孤身一人闖入夜幕之下最為可怖的堡壘之中了。
他走之前把窗戶鎖死了,包括門也反鎖了,他怕師兄亂來,所以他寧愿失去這個強有力的幫手,也要護住他的命。由于白天假冒成醫(yī)生,大概已經(jīng)引起了懷疑,夏彥這次并沒有做任何的喬裝打扮,而是選擇光明正大的潛入住院部,畢竟,夜晚的住院部,人手永遠(yuǎn)是緊缺的。
當(dāng)他背著背包穿過公園一角的時候,驀地想起那個有些奇怪的小孩兒,他的氣質(zhì)與同齡人完全不同,倒說不上陰郁,更不能以詭異二字進行描述,如果說非要強加描述的話,那便是一種邪惡和善良、干凈和沉郁混雜起來的形象,尤其是他的那雙瞳孔,就像——一面鏡子。
夜幕以至,公園里有著明晃晃的燈,不過行人已經(jīng)少了很多,畢竟秋日以至,晝夜溫差并不算小。溫暖的燈光是蚊蚋最喜歡的地方,蜘蛛已經(jīng)織好了大網(wǎng),它匍匐在暗夜里,等待收割。
車流熙熙攘攘的從公園一角劃過,冷風(fēng)呼嘯,車燈的光柵依舊殘留在夏彥眼里,他拾級而上,很快便扎入了透著陰郁氣氛的冰冷建筑中。
四樓燈光黯淡,沒了白日的喧囂反而讓夏彥極不習(xí)慣,空氣里仿佛也流淌著一種病懨懨的氣氛,安靜,則是恐懼的溫床。他像是鼓足了勇氣,終于拿出氣勢,走到值班柜臺前。
“護士小姐,請問404號的病人有沒有好轉(zhuǎn)?”夏彥遞出一張燙金的警官證在長滿雀斑的護士眼前晃了一圈,而后順勢收回了包里(這是呂夜嵐交給他的辦法,這招瞞天過海的技能,最主要的一點就是——氣勢,第二就是趁對方還沒有仔細(xì)看清楚的時候,迅速收回,當(dāng)時呂夜嵐演示的時候,那氣勢,比真的還真,現(xiàn)在,當(dāng)他按照腦子里殘存的印象,做完一系列的表演之后,表面看似古井無波,其實內(nèi)心早已像示波器的線條一樣,緊張得手心冒汗。)
“哦?警官先生,那個病人已經(jīng)被人接走了?!?p> “什么?接走了?那他的傷?”
“我們醫(yī)院自然是經(jīng)過評估才敢讓他出院的,而且,那也是他本人的意愿,我們無權(quán)過問?!弊o士一臉倦容,臉上除了一堆雀斑之外,嘴角和兩腮之間還起了些紅疹,估摸著是還沒有從晝夜顛倒的工作中習(xí)慣過來。
“自己的意愿?”夏彥的腦子里回想起那老頭隱藏在身體里的詭異力量,難道說,惡鬼當(dāng)真在他身體里,要是那樣的話,惡鬼究竟想要干嘛?如果只是為了害死這個老頭,也太過麻煩了吧?
護士有注意到夏彥此刻的表情,而后眼眶微縮,意味深長的說道:“警官小哥,你也覺得不可思議吧?我聽兩個系主任說,他的身體機能都在退化,參數(shù)已經(jīng)和死人差不多了,可他確實活著從我面前經(jīng)過吶,不是親眼所見的話,我也不會相信的?!?p> “好,感謝你的合作,對了,你確定老先生是回自己的家了?”夏彥完全沒有想到醫(yī)院竟然會把老頭放回去,不管從傷勢,甚至說得難聽一點——還是從研究價值上,他們都不應(yīng)該這么快把他放回去,也正因為這樣,計劃也完全被打亂了。
“確定,是我們的救護車送回去的,我這里有檔案記錄,不會有錯?!?p> 夏彥再三確認(rèn)結(jié)果之后,無奈的下了樓,隨即又給呂夜嵐打了電話,不過沒人接,也就證明他還在昏迷之中,他搖了搖頭,只得一個人開著紅色野獸趕回老頭的居住地。
……
約莫十五分鐘后,夏彥出現(xiàn)在大樓底部。
擺在他面前的有兩個問題,其一,在無法確定惡鬼是否附著在老頭身體里,也就無法掌控局面,其二,就是惡鬼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總之,無論結(jié)果如何,在現(xiàn)在這個時間段里,跟老頭走得過近的話,就一定有危險。
正當(dāng)夏彥邁著大步,進入大樓前院的時候,不知什么原因(或許是來自第六感),夏彥突然感覺頭頂有一雙死寂的眼睛在看著他,于是他借著昏暝的天光抬頭看去,只見圍欄外,赫然站立著一個人——正是那老頭!
“我靠!死上癮了還!”夏彥憋足了一口氣,像只猴子似的竄上了天臺!
夜幕下的天臺宛如花蕾的正中心,黯淡的星光和城市的燈光形成了密集的花蕊,然后延伸至此處,整個夜空燦若星河!夏彥愣了一秒鐘,便沖著呆立在霜風(fēng)呼嘯的圍欄外的老頭低語道:“老先生,別沖動!”
老頭根本沒有回頭,充耳不聞。
“現(xiàn)在樓下可沒有什么防護措施,你跳下去必死無疑!”
必死無疑?不對啊,夏彥突然意識到,這老家伙的肉體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是惡魔的力量在作祟,才使他活到現(xiàn)在!既然如此的話……
他掏出了92F,“不管你是個什么東西,只要你敢亂來,我手中的槍絕饒不了你!”
一直沒有動靜的老頭,瞬間將自己的頭顱徑直往后偏轉(zhuǎn)了一百八十度!
借著戰(zhàn)術(shù)手電,夏彥踉蹌后退了兩步,倒吸一口涼氣,他終于看清楚了那張臉——他的面部泛著鐵青色的光,眉毛盡數(shù)脫落,眼瞳里宛如一潭死水,充斥著灰敗的暗光!
毫無疑問,眼前的老頭已經(jīng)死了,他冷笑出聲,但由于頭部扭曲過甚,氣體根本游走不出來,笑聲驀地變得喑啞,隨后,這具渾身充斥著死亡味道的尸體,從頂樓一躍而下,呈自由落體運動,又像是一片輕盈的羽毛,在空中翻轉(zhuǎn)了幾個周身,隨后連同早已衰敗的五臟六腑,啪的一聲悶響,摔成粉碎!
第一個看到漿糊般的尸體的,是樓底正在洗頭的大媽,她一手?jǐn)Q著尚且淌著水的稀稀落落的頭發(fā),一手將頭巾纏在發(fā)束之上,然后才借著屋子里傳出的燈光往外看去,只見一灘模糊如泥灘般的東西不斷沿著地磚縫隙延伸,但是那團黑乎乎的東西她并沒有看清楚,是了,她剛從洗頭發(fā)的時候,將眼鏡取下,放到了窗臺上。
戴上眼鏡的一瞬間,一顆圓滾滾、紅白相間的物件,迫于墜地產(chǎn)生的壓力從眼窩里迸射出來,剛好滾落在她面前……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