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折子戲

　　九月廿七，衛(wèi)老夫人和她那已經西去的丈夫一樣長壽，此時她迎來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七十個春秋。

　　傾微近來除了和年玉鬢在青灰廠見了兩次面，也到是不算繁忙，就陪著母親和佩夫人一起去了衛(wèi)府賀壽。

　　傾夫人喜好明艷溫暖的顏色，便以極淺的青色衣裙打底，外面穿著一件棉里緞面繡著各式菊花的大袖衫。頭上梳著高椎髻，發(fā)髻一側掛著一支巴掌大的金制紅瑪瑙步搖。整個人明艷大方，頗有一枝獨秀的氣勢。

　　而佩國公夫人則更顯端莊。一身墨藍色的襖裙外面再穿一件摻了銀絲織成絹紗罩衣，再帶了一頂不知是金是銅的蓮花花冠，從遠處看著倒像是女觀里仙風道骨的觀主。

　　兩位夫人一明一暗，并肩走在一起頗有韻味。

　　到了衛(wèi)府卻不見衛(wèi)夫人出來相迎，站在門口的是衛(wèi)大人的一個妾室。那姨娘自知身份低微，見了傾微一行人急忙快步過去見禮，說是夫人病了許久都不見好轉，老爺便讓府里的兩個姨娘辦得壽宴。

　　那姨娘姓柳，長得倒是江南女子小家碧玉的長相，惹人憐愛。一路上也是恭謙知禮，讓人挑不出毛病。

　　“胡姨娘在后院戲臺子那里伺候著老夫人，夫人們有事可以叫她，我就先去門口招待了?！绷棠镎f完又給三人行禮，而后快步離開。

　　“衛(wèi)夫人有這樣的幫手才能安心養(yǎng)病啊，我家里連個能用的都沒有?！?p>　　傾夫人這句話有些指桑罵槐的意思，多是說給傾微聽的，責備她光關心國事卻不操心家事。這種壽宴哪家姑娘不是盛裝出席，就她穿著件墨綠色的胡人騎裝，倒像個男子一般。

　　“端娘這不就在家忙著嗎，她可是能干?！?p>　　傾夫人也不想在眾人面前和她拌嘴，轉頭瞪了傾微一眼便拉著一旁的佩夫人朝著鑼鼓齊鳴的地方去了。

　　衛(wèi)大人現今論官職還沒佩縉泱的高，但他父親衛(wèi)老太傅卻是當時能夠一手遮天的能人，此次壽宴高朋滿座，托得自然是老太傅的福。

　　兩位夫人挑了個后面沒什么人的坐席，剛一落座便有丫鬟小廝過來端茶送水，還有個小廝順帶喊了一句“佩國公夫人、傾國公夫人來賀”，這下原本聚在前面的那些夫人全都湊了過來。

　　這下傾微倒是慌了，她原本就煩人多喧嘩的地方，此時又聚過來這么多的夫人小姐，這哪能頂得??？于是傾微趁著母親和佩夫人被圍住的間隙，趁亂溜去了后臺，想看看那日的婦人可是這個班底的。

　　離開鑼沒剩多少時間，該上臺的戲子都挨個畫好了扮相在后臺活動活動身體，器樂伴奏的師傅也拿著家伙在臺子邊上陸續(xù)就坐。

　　傾微一邊躲著人一邊說著抱歉，好不容易走到最里邊，剛準備四處張望招人，卻被一個熟悉的女聲叫住。

　　“我和娘子還真是有緣?！?p>　　“夫人的戲我定要捧一捧的?！?p>　　二人走到一處人少的地方，剛站住就聽一聲鑼響，戲臺上的聲音頓時壓住了臺下婦人們嘰嘰喳喳的聊天，但傾微兩人站著的這地方卻安靜不少。

　　“娘子估計也是貴人，怎么穿著男子的衣裝?！?p>　　“我是傾國公府的，幼時和兄弟們一起讀書騎馬，現在倒不習慣襦裙繁復了。敢問夫人名諱？”

　　“我登臺后師傅給我取了個藝名叫玉白菜，如今都叫我玉老師?！?p>　　“梨園行不興講真名諱？”

　　“我大小被父母賣了，那個真名真姓倒也不想提?！?p>　　言至此處傾微也不便深追，但剛才自己說是國公府的時候，玉白菜倒是有些神色異常，但那種異常也是稍縱即逝的。

　　“娘子不去前邊聽戲么，我們可當真是江南道里數一數二的名班子。總是天子腳下的長安城，也難常聞呢?！?p>　　“前邊都是各府夫人娘子，我去了豈不是格格不入？”

　　說著傾微撩了一下胡服的袍角，像是在說我是逼不得已才出逃的一樣。

　　“不如我和玉老師做個朋友，玉老師在長安都由我照應，日后我去了揚州也能有老師導游，不像我佩世兄一個人難免慌亂?！?p>　　都無需再問，傾國公府大娘子的佩姓世兄也只能是來自洛陽佩氏的佩縉泱了。聽到此處玉白菜到神色如常，表情如靜水不起波瀾。玉白菜她如今敢來長安城便是打探到了佩縉泱南巡之事，一來故地重游，二來還能避開去到江南諸縣巡查的佩縉泱，一舉兩得。

　　“我與娘子可做忘年交，如此我在長安便多了一位親友，真好?！?p>　　答應了傾微的請求，二人便在幕后聽戲，時不時玉白菜還會給傾微講講其中玄妙。

　　這戲改編的是華安公主奉旨和親的故事。第一折講華安公主幼年是如何善良如何貌美，作為長公主是如何受盡父皇母后的疼愛。而第二折便開始說敬宗皇帝仁孝，不得不下旨順從先帝遺念將公主遠嫁突厥。

　　傾微想著人家七十大壽，怎么能唱骨肉分離之事，便轉頭問身邊的玉先生。怎知玉先生也搞不明白衛(wèi)老夫人選這戲有何用意。

　　兩人正納悶，前面鑼鼓驟停，連低聲細語也都沒了聲。

　　原來是正在病中的衛(wèi)夫人在兩個女兒的攙扶下出來給老夫人賀壽，來賓皆感慨衛(wèi)夫人孝順，哪里還能在此時多嘴多舌。

　　這一會兒傾微倒是明白老夫人選戲的原因，不覺感嘆這衛(wèi)家真是個狐貍臥，自己才是那傻里傻氣的小白兔。

　　原來衛(wèi)夫人不愿女兒入宮但也勸不動自己丈夫，于是心氣郁結，在兩個月前就病倒了。若是母喪，衛(wèi)叢珊必須在家里守孝三年，便無法奉旨入宮。

　　這衛(wèi)老夫人為了家族興旺鐵定要來勸一勸自己兒媳，可張述卿一直稱病把自己鎖在院子里，老夫人也難見面。于是老夫婦人趁著自己壽宴，便請來戲班長了這么一出公主和親的折子戲。就是要告訴張述卿：這皇帝的女兒金枝玉葉都能千里迢迢嫁去外族和親換來邊塞和平，那你張述卿的女兒為什么不能入宮換來家門恩寵。

　　再者來了這么多官家夫人小姐，你張述卿不出面光是讓兩個姨娘見客也不合適。于是才有了這戲才唱了一折，張述卿就迫不得已出來祝壽的戲碼。

　　傾微在回府的路上都忍不住給這老狐貍編排的戲碼贊嘆叫好，但以后衛(wèi)叢珊入宮，怕也會是自己路上的一大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