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進(jìn)來吧?!甭曇魪姆恐袀鞒?,依舊如往常般平靜柔和,卻不知娘若知道了自己的決定,是否還能如此平靜。蕭思君斂起思緒,推門走了進(jìn)去。
“娘……”剛喊了一聲,蕭思君已因眼前的景象而愣住,呆呆地問道,“你這是在做什么?”
“幫你收拾些衣服細(xì)軟什么的,要下山,也不能空著手走吧?!笔捤季哪赣H念婙蕓說著話時,也并沒有停下手中的活。
“娘……你都知道了?”
念婙蕓搖了搖頭:“娘不知道,只是記得宗承師兄提起要你十六歲時接任掌門職權(quán),想必你一定不會愿意,以你的心性,定會先下山游玩一番,才能回來安心接受這掌門之位?!?p> 正所謂知子莫若母,蕭思君心里有什么盤算,都逃不過念婙蕓的眼睛。蕭思君撓了撓頭:“還真是什么都瞞不過娘。可是,孩兒不在,娘不會掛心嗎?”
念婙蕓笑道:“阿文不在,娘怎么能不掛心呢。當(dāng)年你爹也是下山游歷之時與娘相遇,才有了這后來的許多故事。既然阿文有心去,那讓你見見這天地江湖也沒什么不好,只是阿文須得記住,這江湖之中陰險狡詐之人頗多,你又天性淳樸善良,游歷之時莫忘了處處防備著點?!?p> 蕭思君點了點頭,看著母親雖是滿面的笑容,但那眉宇之間的不舍之情又豈是能輕易藏得住的。
“母親放心,孩兒自當(dāng)事事謹(jǐn)慎、處處小心,也會常寫些書信回山以報平安?!彪m知道是杯水車薪,但蕭思君也希望自己的話能寬慰母親的心情。
念婙蕓笑著摸了摸蕭思君的發(fā)梢,并沒有再多說什么。
若只是尋常江湖事務(wù),她并不擔(dān)心蕭思君什么,畢竟蕭思君的武藝已至臻化境,放眼整個武林也難有多少敵手,但他心性卻仍是個孩子,不懂得人心險惡的道理,怕他防不住他人的陰謀暗算。但這些道理便是說百遍也沒什么用處,必是要他親自經(jīng)歷了才能明白的。
不出半刻,東西都收拾差不多了,然而念婙蕓卻不愿蕭思君就這么下山去,似有強(qiáng)留他用過午飯再走的意思。蕭思君百般推辭,又在宗承真人相助之下才得以脫身,隨身只帶了些換洗衣物和散碎銀兩,又取了一柄弟子用的長劍就準(zhǔn)備下山了。
念婙蕓本還打算給他帶上一些瓜果梨桃和干糧之類的,卻都被蕭思君一一推掉了,若是再從著念婙蕓的意思來,只怕這次下山還要找兩個弟子幫他搬行李吧。
一切收拾停當(dāng),又單獨與宗承真人道了別后,蕭思君便牽了匹馬——宗承真人為自己挑的一匹好馬,在宗承真人的目送和母親不舍的目光中下了山。
他讓宗承真人在自己下山后才能將此事告知諸位長老和門下弟子,因而這次送別并無旁人,蕭思君這樣安排,實則也是想免去些嘮叨、省去些麻煩。
真是不像個掌門啊。蕭思君心下自嘲,但腳下卻沒停頓,等下了山來到大路,便一躍翻身上了馬,一路往南方而去。
早就聽聞江南風(fēng)景如畫,有了機(jī)會又怎能不去?至于到了江南游玩過后又該如何,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畢竟計劃趕不上變化啊。
走了將近半日,眼看著已近黃昏,蕭思君便在一座小鎮(zhèn)中住了馬。這小鎮(zhèn)看來頗為冷清,遠(yuǎn)遠(yuǎn)望去也不過幾家低矮小屋,路上行人也不多,而且看來都不是鎮(zhèn)中住民,似乎都是遠(yuǎn)行路過而已。
蕭思君縱馬來到一間客棧前——小鎮(zhèn)唯一的一家客棧,他向里面看了一眼,見還算是干凈,便跳下馬來,進(jìn)去招呼小二:“一碗茶,半斤牛肉,記得給我的馬喂上好的飼料?!毙《汉纫宦暎骸昂绵稀北愠鲩T將蕭思君的馬牽去拴在馬廄里。
蕭思君走入店中坐好,不一會牛肉和茶上來,他便開始大快朵頤起來。雖然他聽說江湖中人多是喝酒的,但他年幼時曾與弟子們偷偷喝過一次,只覺得這東西又辣又嗆,一點都不好喝,那之后他便再也沒沾過酒。
蕭思君正吃著,一人徑自走了過來,坐在了他面前。那人看似十三四歲的年紀(jì),面貌清秀可人,手中拿著一把折扇,做的一身書生打扮。未等蕭思君開口,那書生首先說道:“看兄臺面生,可是第一次來這鎮(zhèn)上嗎?”
蕭思君口中牛肉尚未咽下,只能緊嚼幾口,囫圇吞下,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行禮道:“在下初到貴寶地,未知足下有何見教?”
那書生也回禮道:“見教不敢當(dāng),只是怕兄臺初到,不知道這里的門道?!?p> 蕭思君一聽也來了興致,坐正身子問道:“這其中有什么門道?還請足下指點?!?p> 那書生將折扇“呼啦”一聲展開,掩著嘴,故作神秘地問道:“兄臺可知這是什么鎮(zhèn)?”
見蕭思君搖了搖頭,他便繼續(xù)說道:“此地名為天源鎮(zhèn),本是個規(guī)模不大但居民富足的小鎮(zhèn)子。然而五六年前,來了一幫匪寇占了鎮(zhèn)旁的山頭,自此就時常下山騷擾鎮(zhèn)民,到后來更是燒殺淫掠無惡不作。鎮(zhèn)民不堪其擾,最終只能舉鎮(zhèn)搬遷,這鎮(zhèn)子漸漸也就破敗至此了?!?p> 蕭思君點了點頭,心道怪不得這鎮(zhèn)子看起來根本就沒什么人。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不對,若是真如他所說,這客棧又是誰開的呢?
似是看出了蕭思君心中的疑問,那書生嘴角微微向上一勾:“這往事還有些后話,雖然鎮(zhèn)子沒了,但這卻是南來北往的一條直道,要想繞過此處,不知要花去多少日子??蛇@地方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若是天色漸暗正走到此處,那一夜都別想找到投宿之所。因而啊,就有人看準(zhǔn)了商機(jī),在此處找了舊驛館,開了這么家客棧?!?p> 蕭思君笑道:“這客棧掌柜還真是要錢不要命的人啊?!?p> 那書生擺擺手道:“這客棧的掌柜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到了這里,開了客棧之后,便去山上找了那些匪寇,每月給他們錢財,這才保了平安。”
蕭思君點了點頭,莫說是山賊盜匪,就是一些名門正派也是以此為生的,收了附近村鎮(zhèn)錢財,維護(hù)一方百姓平安,也算得上是合情合理了。
那書生繼續(xù)道:“那些匪寇收了錢,也決計不傷害客棧的人,但若是客棧外的人可就另算了,于他們來說,但凡出了這門,便都是能搶的人。更何況若真是有錢人,莫說是那些匪寇,怕是當(dāng)晚就被客棧掌柜連同小二等人洗劫一空了?!?p> “這……”聽到這里,蕭思君不禁楞了一下。難道自己進(jìn)了個黑店?他眨了眨眼,才緩緩說道,“這難道沒人管管嗎?”
那書生搖頭道:“誰會來管啊,客棧只劫錢財不傷人命,像兄臺這等持刀帶劍的江湖人士,他們決計不敢出手,行商之人只需帶上三兩個保鏢,也能保住平安。既然如此,在官府不管的情況下,誰又沒事找事非得端了這八百多里唯一的客棧?只怕倒時反被人怨恨。”
蕭思君點點頭,明白了那書生的意思,若想客棧平安,必先剿了匪寇,只是官府不出兵,只憑三五個武林人士,如何跟千百個匪寇斗?因而此地也就一直如此無法無天了。
“可……官府為何不管?”蕭思君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那書生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幾年朝廷連年對外出兵,這些匪寇又不劫官銀軍餉,官府也就自然懶得管他們了。”
蕭思君點了點頭,輕聲道:“原來如此?!?p> 那書生又道:“小生與兄臺說這么多,其實無非是見兄臺來時騎了一匹好馬,怕被那些匪寇惦記上,這才來給兄臺提個醒?!?p> 蕭思君拱手行禮道:“多謝足下提醒。在下與足下萍水相逢,足下卻助在下良多,不若今日就由在下做東,只是這鄉(xiāng)野小店,怕是沒什么好吃食,還望足下見諒?!?p> 那書生搖搖手中的扇子道:“兄臺不必費心了,父親常教導(dǎo)我日行一善,這就當(dāng)小生結(jié)了個善緣,倘若日后有緣再見,必與兄臺一醉方休?!闭f罷,他給蕭思君行了禮,便邁步走出了客棧。
蕭思君目送那書生走出客棧,再吃飽喝足后,找掌柜的要了個房間,上樓休息去了。
他進(jìn)了房間,在桌前坐定,又想起剛剛的書生,他記得那書生走出去時,腳下既輕且柔,步幅也不大,然而一步一趨間竟都配合著呼吸吐納,進(jìn)退有道,章法不亂,顯然是某種輕功步法。然而這步法要是女孩用來,想必是步步生蓮,美不勝收;但讓男人用起來,就顯得有些不自然了。
他轉(zhuǎn)念又想到那書生似乎在刻意壓低聲音,以顯得聲音低沉粗啞,再看他相貌舉止,似乎是有意隱瞞其原本習(xí)慣,便猜測他會不會是女兒身。然而此事又不好當(dāng)面詢問,因而只能在心里留下個疑問了。
是夜三更時分,蕭思君因為初次下山的興奮而未能入眠。索性就坐在床上調(diào)節(jié)真氣。
正在一階將盡,氣息漸歸平穩(wěn)之時,忽聽得窗外一聲馬嘶,蕭思君猛然想起白日里那書生提到的匪寇,便一步躍出窗外,兩步來到了馬廄里,卻見馬廄中并無人影,也沒有哪匹馬被動過的痕跡。
心中忽而閃過一絲預(yù)感,莫不是……
蕭思君趕緊抬頭,果然看見自己房間中有人影閃動。不好,聲東擊西!腳下趕緊發(fā)力,只一躍便有丈余高度,再于墻面踏上兩步,轉(zhuǎn)瞬間便從窗口閃入房中。
然而房中卻沒有人影,再看自己的包袱與長劍都已不翼而飛,這房中無外乎一門一窗,賊人從何而去可說不言自明。
蕭思君不及多想,早已從房門竄了出去,腳下一點,便從二樓落到了一樓大廳的正中央。而他剛沖出房門時,便已見到一個身影從客棧正門一閃而過,沒了蹤影。
蕭思君急追出門,向身影逃走的方向望去,卻只在茫茫夜色中見到一個隱約的影子向東而去。
好快的身法!蕭思君心下暗暗贊嘆。論及輕功,蕭思君自認(rèn)算不上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能在自己眼皮底下如此輕而易舉盜走財物并逃之夭夭的人應(yīng)當(dāng)也沒有幾個,須知越是高深的輕功步法,便越是需要高深的內(nèi)功作為奠基。
蕭思君毫不停歇,將真氣灌入雙足,跨步發(fā)力便追了上去,此時使出的是一招“赤地神行”,據(jù)傳這輕功源自夸父逐日,練至登峰造極可與落日齊頭并進(jìn),所行之處盡為夕陽余暉所染,故稱為“赤地神行”。卻不意自己用盡全力,與那人之間的距離卻絲毫未見拉近,不過堪堪做到了個不相上下。
若只在大路上追逐,雖追不上,但也不至于被甩開,蕭思君此時只怕對方進(jìn)入一個頗為復(fù)雜的地形之中,那時可就真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了。
但有時老天爺似是就喜歡開這么個玩笑,蕭思君這思緒尚未甩去,便見得那身影忽地閃入一片樹林之中。蕭思君心下一涼,自己這點行囊怕是要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