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年輕人一路向西北前進,雖是有要務在身,但畢竟都是朝氣蓬勃的年紀,又都是初涉江湖,彼此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和游玩之心。
三人就這么一邊游玩一邊趕路,好在都是年輕力壯之人,胯下的坐騎也都是萬里挑一的好馬,這才沒誤了行程。過了半月有余,三人約莫是到了鳳翔府地界,眼看著距離秦州已經不遠,便打算找個客棧休息一夜。
三人找了個看起來最熱鬧的客棧,叫小二在馬廄中拴好了馬,再走入大堂先點了菜,這才坐下來好好休息。趁著等小二上菜的功夫,三人一邊閑聊著一邊環(huán)視了一遍堂上客人。
蕭思君以前便聽說過西北地區(qū)民風彪悍,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這滿堂的客人幾乎都是帶著兵刃而來的。
待小二端上來兩道菜一壺酒之后,三人也動起筷子。然而沒吃幾口,玉蘇蛟的眼睛就飄到鄰座去了。原來那里坐著一個男子,他并無同伴,只是一個人坐在那桌子前,桌上只擺了一盤牛肉、一碗面,倒是這西北獨有的烈酒擺上了三壺。
玉蘇蛟見那人披著一件潔白的狐皮大氅,頭戴著浩然巾。這人身材頗為高大,尤其那一雙手,手指修長,骨節(jié)突出,用力張開便似蒲扇一般,然而與這身材手掌比起來,他的臉卻顯得瘦削得多。
但最令玉蘇蛟側目的卻是這男子的佩劍,他將佩劍就那么擺在桌子上,那劍長約三尺,寬三指左右,劍柄劍鞘皆為漢劍形制,看起來頗有些古意。
玉蘇蛟看著看著,忽而開口問兩人道:“你們看看,那人的劍會不會是個古董?”
其實蕭思君與穆淇奧兩人也對這人注意很久了,只是至今未曾點破。如今玉蘇蛟先行發(fā)言,穆淇奧便多看了幾眼:“劍還未出鞘,可看不出它的年代?!?p> 蕭思君點點頭道:“雖然看不出這劍的年代,卻能知道是一柄好劍?!毕啾冗@劍,蕭思君對這人更有興趣,看他身量與手型,顯然是個練家子,再看他喝酒時的動作氣質,又不像堂上其他的江湖莽漢般咋咋呼呼、自吹自擂。
玉蘇蛟聽了兩人的話,笑道:“既然你們都說是柄好劍了,何不借來看上一看?”
蕭思君聽了玉蘇蛟的話不禁一愣,隨即趕緊搖頭道:“他人的隨身兵刃,豈好隨意相借?!笔捤季婚_始只覺得玉蘇蛟莫不是在開玩笑,但想來玉蘇蛟一直以來的行為,只怕這玩笑是要當真的。
果然,聽了蕭思君的話,玉蘇蛟悠然站起身來,對蕭思君道:“那還不好辦?看我的?!闭f罷便走到那人桌前,行禮道:“兄臺的佩劍好生漂亮,想來必是出自名家之手,不知可否借小弟一觀,也好讓我等開開眼界?”
那人斜睨了玉蘇蛟一眼,搖搖頭笑道:“不可不可,這劍陪我多年,親如兄弟一般,這兄弟豈有說借就能借的?”
玉蘇蛟仍不死心:“小弟我只是借來一觀,不離兄臺眼前。既然是寶劍,想必我也弄不壞,兄臺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人許是不耐煩了,又或許是覺得玉蘇蛟有意思,多看了玉蘇蛟兩眼,才笑道:“既然小兄弟這么說了,那大可以搶過去試試?!?p> 玉蘇蛟聽了,莞爾一笑:“這可是兄臺你說的?!闭f完便伸手去抓劍柄。蕭思君和穆淇奧自知攔不住玉蘇蛟,況且他們也對這劍頗有些興趣,便都坐在原位靜觀其變。
眼看著玉蘇蛟的手就要碰到劍柄,那人右手的酒杯也沒有放下,只是用左手去攔玉蘇蛟的手。卻沒想兩人的手還沒碰著,玉蘇蛟早已將手法一變,直直向那人的雙眼攻了過去。
這一變招又急又狠,那人顯然沒有預料到,趕緊回手防御,想擋下玉蘇蛟這一招。哪知玉蘇蛟此時又將攻過來的左手向旁邊一掃,讓過了那人用來阻擋的左手,右手猛然一撈,順勢便抓住了劍柄,連劍帶鞘提將起來。
那人見此情形,右手酒杯猛然落在桌上,卻仍未放手,只快速用左手抓住了劍鞘。
玉蘇蛟心中笑道:既如此,就給我看看吧。當即想要用力將劍拔出鞘來,卻沒想到一用力,竟發(fā)現(xiàn)這劍就如同粘在了鞘中一般,任是玉蘇蛟如何用力,這劍竟然絲毫不離鞘一分一毫。
蕭思君和穆淇奧兩人見玉蘇蛟竟然拔不出劍來,一時也頗為驚訝,再看那人左手握著劍鞘,右手重又端起酒杯喝了起來。
眼見如此,蕭思君也看出了幾分端倪,正在玉蘇蛟上下左右胡亂用力拔劍的時候,他飛身上前一腳踢開了玉蘇蛟握劍的手。
實則蕭思君這一腳全然沒有用力,只是輕輕向上一撥,奈何玉蘇蛟此時正用力拔劍,重心已然后仰,經他這么一撥便順勢摔倒在地。
蕭思君這一下本想著給那人留足面子,也好趁勢擋在二人中間,以免那人出手攻擊玉蘇蛟,卻沒想到反而讓玉蘇蛟丟了臉。便趕緊向那人拱手行禮,還沒說句話便跑回去扶起了玉蘇蛟。
這才領著玉蘇蛟來到那人面前,再次行禮道:“剛剛我這位小兄弟多有得罪,還請先生海涵。在下念故學,替兄弟在此向何六俠賠禮道歉?!?p> 原本玉蘇蛟也學著蕭思君拱手行禮,聽到“何六俠”三個字卻猛然直起身子,失聲喊道:“什么?你說他是何六俠?”穆淇奧聽了這名字,也趕緊走了過來。
那人眉毛一挑,直瞪著蕭思君道:“何六俠?這位兄弟認錯人了吧,我與你可是素昧平生啊?!?p> 蕭思君道:“雖是如此,但天下間能將沉墜勁練到如此出神入化地步的,除了天山派何不平何六俠外,不做第二人想?!?p> 玉蘇蛟此時才明白,原來他剛剛拔不出劍來,是因為那人用沉墜勁墜住了劍身,并非劍粘在鞘中,而是彼時那劍有千鈞重量,玉蘇蛟又哪里拔得動?但那人只是碰到了劍鞘,竟就能將這勁力裹住劍身,功力之深厚當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穆淇奧也趕緊上前行禮道:“原來是天山八賢之一的何六俠,晚輩在此見禮了?!?p> 何不平放下酒杯,抱拳拱手道:“小兄弟不必多禮,還不知三位小兄弟尊姓大名?”
玉蘇蛟搶在二人前面道:“何六俠的名聲我等是如雷貫耳,小弟這回輸得心服口服。不過若說起我這位兄弟的名號,那也是響當當的,他就是穆家莊的少莊主——穆淇奧!”
蕭思君聽著玉蘇蛟這話,大有剛剛戰(zhàn)敗不服氣,想憑著穆淇奧的名聲扳回一局的意思。不禁心下感嘆自己這位玉賢弟果然與孩童一般無二。
倒是何不平聽了穆淇奧的名號頗為驚訝,于是趕緊起身行禮道:“原來是穆少莊主,何某在此有禮了?!?p> 穆淇奧趕緊道:“何六俠客氣了。我聽聞天山八賢久不涉足江湖,沒想到今日在這鳳翔府地界遇到何六俠,可不是巧了?”
何不平聽著,像是想起什么無奈的事,略顯疲憊地嘆了口氣:“既然是穆少莊主相詢,何某也無需隱瞞,其實我這次下山是來尋我八弟的。”
穆淇奧思索道:“何八俠?聽聞何八俠愛好花藝,一直深居天山種植花草,多年未曾下山一步,這次是什么風吧何八俠吹下山的?”
原來這天山八賢乃是何氏兄弟八人,他們八人十余年前在江湖上行俠仗義,因而聲名鵲起,后來八人來到西北之地,登上天山后便久居其上,漸漸地也極少下山了。
然而很多西北地區(qū)的熱血青壯年對這八兄弟甚為崇敬,便有不少人上天山拜師學藝,久而久之這原本八人的清修之地就成了一個人數不少的門派。倒是有了這些門徒之后,八人下山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了。
長居天山的八人倒也不是整日只練武教徒,說來他們八人也怪,他們不僅擅長的武藝各不相同,就連興趣愛好也大相徑庭,琴棋書畫、詩酒茶花,八人各嗜一藝,練武之余便苦心鉆研,因而人們才稱這八人為“天山八賢”。這何六俠的嗜好便是酒,何八俠的自然就是花了。
何不平聽了穆淇奧的話,悠悠又喝了口酒,嘆道:“各位也是知道的,我這八弟生性好養(yǎng)些花卉,我們八兄弟剛到天山上時,八弟看見天山雪蓮便如獲至寶一般。他將自己的花圃種滿了這天山雪蓮,殊不知這天山雪蓮極難成活,更是每隔五年才開花一次。好在功夫不負苦心人,我那八弟對這些雪蓮一直悉心照料,終于讓它們在五年前開了一次花。到了上個月,本應該是這些雪蓮第二次開花的時候,卻不想某天夜里竟被一群不知身份的宵小之徒連根拔了去。八弟見此情景,自然是怒火中燒,誓要這群鼠輩以命相還,一路追下山來,卻不想一個多月過去了,竟全然不見八弟的音訊,我這才下山來尋八弟?!?p> 穆淇奧道:“既然何八俠還未回去,想來是尚未擒住那些賊人,何六俠又何必如此著急?”
蕭思君插嘴道:“莫不是突然斷了聯(lián)系?”
何不平看看兩人,點點頭道:“正是如此,各派自有自己的聯(lián)絡傳信之法,我天山派也不例外。八弟之前還與我們有所聯(lián)系,但大約十天之前突然音訊全無,這叫我又如何不著急?”
穆淇奧寬慰道:“想必是路上有事耽擱了,依何八俠的功夫,應不會有什么危險,若是我們路上能得何八俠的消息,也必當上天山相告,請何六俠寬心。”
何不平行禮道:“多謝三位小兄弟了。倒是穆少莊主久居江南,怎么今日有閑情逸致到這西北不毛之地來游玩了?”
穆淇奧苦笑道:“何六俠取笑了,這哪里是來游玩的啊。”于是便把魔教事件大略說來,聽得何不平直瞪大了眼睛。
待穆淇奧將前事細細說來,何不平聽到最后額頭上竟?jié)L出了豆大的汗珠,玉蘇蛟見了,問道:“何六俠,你這是怎么了?”
何不平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訕笑道:“這幫魔教實在是膽大包天,何某怕我八弟在外面不小心招惹到那些兇神惡煞,因而要趕緊告辭去尋我八弟了?!彪S后向三人抱拳拱手:“三位小兄弟,魔教乃我武林公敵,三位肯為武林和平如此盡心,何某甚是佩服,如果來日有用得著何某的地方,各位但說無妨?!?p> 說罷,何不平提起長劍,背上包裹,轉身就欲走出客棧,玉蘇蛟突然發(fā)聲叫道:“何六俠別急著走嘛,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們幾人敬何六俠一碗酒水,足下再走也不遲啊?!?p> 何不平看看玉蘇蛟,見他眼神不時便飄向自己手中的長劍,不禁笑道:“小兄弟就對何某手中這柄劍這么感興趣嗎?”
玉蘇蛟尷尬一笑,撓頭道:“實不相瞞,家父在杭州做點古玩生意,小弟我平日耳濡目染,也頗為喜愛,見何六俠這劍古樸素雅,心中甚是喜愛,只想借來一觀罷了。”
一路上玉蘇蛟從未談及過自己的家世過去,所以說玉蘇蛟家里是做古玩生意的,蕭思君也是第一次聽說,不過想想玉蘇蛟一直以來的性格,恐怕這話也是他隨口胡說的吧。
再想想他那高深精妙的輕功,怎么也跟一個古董商聯(lián)系不上,想到這些,蕭思君越發(fā)覺得這話是信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