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蕭思君從床榻上悠然醒來,緩緩坐起身,伸了個懶腰。
他扭頭看向窗外,見此時天邊一點光芒耀眼,似是太陽剛剛升起,想來這西北之地日出也要早一些,平時蕭思君起床的時候應(yīng)是天邊泛起魚肚白,太陽還未露頭的時辰。
蕭思君習慣了早起,畢竟真武門是個道家門派,也算個清修之所,起床早課、飲食就寢都有嚴格規(guī)定,他在山上過了一十六年,此時這習慣就是改只怕也改不過來了。
蕭思君起身下了床,但立刻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不知何時穆淇奧已離開了房間。蕭思君驚訝于穆淇奧比自己起得還早,更驚訝于他居然能在自己毫無所覺的情況下離開房間,到底是他輕功高超,還是自己昨日太累了?又或者二者皆有。
蕭思君四下看看,見到桌子上有一張字條,便拿起看了一眼:“故學賢兄,念今日天氣晴好,吾欲往市集稍作采買,少時便回,望兄勿念,穆淇奧留字。”見那字寫到疾時多有飛白,想來是穆淇奧對飛白書頗有偏好,故此特意練成的。
蕭思君想想昨日,三人剛到客棧就和何不平動起手來,耽誤不少時間,的確大家都沒好好在這里逛逛,只是希望穆淇奧不是又去貪杯了才好。
正此時,忽聽得一聲輕響,還未等蕭思君回頭,就傳來一陣笑聲:“太陽都曬屁股嘍,兩位哥哥還沒起床嗎?”
此時的玉蘇蛟聲音聽來清脆悅耳,似一陣銀鈴“叮?!弊黜?,全然沒有往常那壓低嗓子時的沉悶聲響,讓人聽了頓覺神清氣爽,使得蕭思君一時竟楞在了那里。
玉蘇蛟緊隨著聲音闖進房門,左右看了一眼,頗顯遺憾地嘆道:“原來都已經(jīng)起了啊,原本還想掀你們被子來著,倒是穆兄到哪去了?”
蕭思君這才回過神來,也不回答玉蘇蛟,只是定定地看著他,玩味地笑道:“玉賢弟你若是平素就以這種聲音與我交談,那該多好?!?p> 玉蘇蛟一愣,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失誤,就這么瞪著眼睛,臉倏然便紅成了蘋果一般,半晌才輕聲道:“念兄……莫要亂說?!?p> 蕭思君哈哈一笑:“好好好,在下不亂說。穆兄有事外出,片刻后便回,咱們先收拾好東西,下樓吃些早點等他吧。”
二人將行李收拾停當,俱放在一處后,便下樓找張桌子坐定,叫了些早點,兩杯清茶。正吃得開心時,忽見門外走來一男子。
要說這人穿著也沒什么特別,只是一身平常的書生打扮,手里握著一把折扇。
但讓蕭思君感興趣的正是他那一雙手,看那人雙手膚色甚白,手掌不大,好似個女子的手掌一般,但看手背青筋暴起,指節(jié)高聳突出,又顯然是個習武多年的練家子;那人眉目清秀,像個飽讀詩書的謙謙君子,但那一臉的笑意中卻藏著一股迫人的英氣;再看他眼眸里竟似是滿滿的詩情畫意,毫無一點殺意戾氣,就如真是一個遠離刀槍劍戟,只管吟詩賞月的文人墨客一般。
這書生環(huán)視客棧一遍,隨后便坐到了離二人最近的一張桌子邊,叫了一聲:“小二,點菜?!笔捤季犨@人聲音清亮高亢,全然不似尋常武者一般渾厚低沉,越發(fā)覺得看不透這書生。
見小二疾走到身邊候著,這書生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小生久聞西北雖不毛之地,但羊肉甚是鮮美,便先給我來個烤全羊,再要一盤手撕羊肉,一盤炒羊肉,一個蒸羊羔,一盤羊肚,一盤羊肝,再給我支個銅鍋、五斤生羊肉,讓我也嘗嘗當年忽必烈贊不絕口的涮羊肉?!?p> 小二看了看這書生,見他長得白凈瘦弱,只道他是個文弱書生,便笑道:“這位客官,不是小的多嘴,您點這么多東西,怕是再來三四個人也吃不了啊?!?p> 那書生聽了,微微一笑:“我吃不吃得了你莫管,只管按要求上菜便是?!闭f著從袖口里摸出了一錠明晃晃的金子,拍在了桌上:“還是你怕我給不起你飯錢?”
小二在這店里干了許多年,怕是也沒親眼見過一錠金子,此時看得兩只眼睛都直了,趕緊道:“好說好說,客官您稍等,小人這就去給您上菜?!闭f著手便伸向了桌上的那錠金子。
倒是那書生眼疾手快,拿起折扇“啪”的一聲打在了小二的手上,道:“你手倒是不慢,不過我也不能讓你把這金子輕松拿了去,若你們菜做的好吃,這金子就歸你;若是做不好,你也莫想強取?!?p> 小二連連點頭道:“那是那是,我們這的廚子可是鳳翔府最好的師傅,客官您就放心吧?!闭f完便灰溜溜地奔向后廚去了。
玉蘇蛟看著書生與小二這出戲收了幕,才轉(zhuǎn)頭對蕭思君道:“念大哥,你看這書生倒是有意思得緊,且不說他吃不吃得了那些,這剛大清早便吃這許多葷腥,也不知他身體受不受得了?!?p> 蕭思君自然也對這書生感興趣,不僅因為他剛進門時的那些第一印象,更是他后來與小二的你來我往,似乎是有意引起在場眾人的注意。
這時他們正打算上路,又加上昨日遇何不平一事,玉蘇蛟險些吃了虧,蕭思君自然更加小心謹慎了些,對玉蘇蛟道:“他人之事,賢弟還是莫要多嘴了?!?p> 卻不想那書生已然聽見了二人的談話,“呼啦”一聲將折扇甩開,邊搖邊道:“說到有意思,小生可不如外邊這位朋友有意思?!?p> 聽了書生的話,二人都將頭扭過去,看向了門外。
正在此時,一個大漢走入了客棧內(nèi)。這大漢行為舉止與一般客人無二,若說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便是他明明一副中原人的長相,卻偏偏穿著一身西域番邦的衣服。就連腰間挎的腰刀也與西域所制的華美腰刀一般無二。
他手上提著個用暗紅色棉布包裹著的盒子,坐到靠近大門的桌子邊,將盒子往桌上一放,大聲吆喝著把小二叫了過來。
這人嗓門倒是與他長相極為合拍,那聲音大到震耳欲聾,便是玉蘇蛟把耳朵緊緊捂住也能將他說的沒個字聽得真真切切。蕭思君聽這大漢說出的話語調(diào)奇怪,又不像各地方言,倒像是外族學說的半生不熟的漢語,再看那大漢的裝束,想必他的確不是在中原長大的。
興許他父母都是行商之人,于外邦定居,使其生長于外邦之故吧。但除此以外,蕭思君也想不明白這大漢還有哪里有意思。
蕭思君這么想著,玉蘇蛟卻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悄聲對蕭思君道:“念兄,你看他那條額帶?!?p> 蕭思君這才注意到原來那大漢還帶著一條額帶。
原來這大漢膚色黝黑,與額帶顏色極為相近,使得蕭思君之前全然沒有注意到那一條額帶。蕭思君聽玉蘇蛟的話細細看去,發(fā)現(xiàn)這額帶的中間隱隱繡著什么圖案,但似乎是被什么東西弄污了,看起來并不真切。
蕭思君仔細看了一會兒,這才慢慢道:“他額帶上繡的圖案似乎是在哪見過,但一時卻想不起來了?!?p> 玉蘇蛟聽罷盈盈一笑:“念兄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這圖案與盛著劉三奇人頭的匣子上的圖案,不是一模一樣嗎?”
蕭思君聞言突然一驚,不禁冒出一身冷汗來,若真是如此,那這大漢豈不就是魔教中人?再看他帶著的錦盒,里面莫不是……
“只怕他那錦盒里也盛著個人頭吧?!焙鋈宦牭竭@話,蕭思君不禁渾身一抖,扭頭看去,這話原來就出自那書生口中。
書生說話時的語氣聽起來似乎滿不在乎,但那音量卻被刻意提高,讓蕭思君聽了個真真切切,就好似特意說給他聽,以解他心中的疑惑一般。
蕭思君再看向那個大漢的時候,卻見那大漢面色一沉,雙眼如鷹一般緊緊盯著他們與那書生三人,左手伸到桌子上緊緊攥住那錦盒的布包打結(jié)處,右手放在桌子下,但想必已經(jīng)緊緊握住了那把腰刀。
蕭思君來不及細想那書生是如何知道內(nèi)情的,猛然起身就打算擒下那個大漢。那大漢當然也早有準備,抬腳便將面前的桌子踢向了蕭思君,待蕭思君將桌子格開,那大漢已飛身沖出了門外。這一來一回之下,反倒是蕭思君失了先機。
待蕭思君和玉蘇蛟奔出客棧,那大漢已經(jīng)向人群聚集的市集跑去。蕭思君和玉蘇蛟對視一眼,便一同上去追趕。
那大漢見二人輕功甚好,怕是逃不出他二人的手掌心,狂奔中急忙將身旁一匹馬的拴馬韁繩砍斷,又在馬屁股上補了一刀。這馬受了驚,猛的嘶鳴一聲,撒腿便向蕭、玉二人撞來。
這二人的輕功如何了得,只輕輕將身子一閃便讓過了驚馬。蕭思君回頭看了一眼驚馬去處,卻見在一眾奔走躲避的人群中,有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被撞翻在地,看著狂奔來的驚馬一臉恐懼、不知所措。
若追那魔教大漢,必使驚馬傷了小女孩性命;若去救了小女孩,只怕那魔教大漢就沒了蹤影,蕭思君稍稍猶豫了一下,便聽身邊玉蘇蛟對他急道:“念兄速去救人,我去追那賊人!”言罷也不問蕭思君聽沒聽到,幾個起落間已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蕭思君不及多想,轉(zhuǎn)身便去追那驚馬。但那馬受驚后速度極快,蕭思君剛剛又有所猶豫,眼看已然追它不上了。那女孩直直盯著奔來的馬匹,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此時滿布淚花,但身子卻又嚇得動彈不得。
正在這關(guān)鍵時刻,一人從旁邊閃身出來,擋在了女孩面前。只見這人迎著奔馬,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馬韁,將身子一旋,使背緊貼著馬身子,右手勾到馬鞍子上,站定馬步,左手拉右手摁,只一發(fā)力便將那匹高頭大馬摁倒在地。
蕭思君趁勢越過馬頭,穩(wěn)穩(wěn)將那小女孩抱在了懷里。
待一切塵埃落定,蕭思君將驚魂未定的女孩還給她父母,這才回來這那出手相助之人打招呼。原來那人便是剛剛客棧里的書生。蕭思君上前拱手道:“多謝先生仗義相助,在下有眼不識泰山,還不知先生高姓大名?!?p> 那書生朗聲笑道:“小生不才,不過是個鄉(xiāng)下的窮酸秀才,為求保身學過兩年花拳繡腿,不值一提,名字便是說出來了,想必兄臺也沒聽過?!?p> 蕭思君心下暗道:吃頓早飯出手就是一錠金子,哪又這樣的窮酸秀才?莫說剛剛身手如電,便是那拉倒奔馬的高超外家功夫,又怎能說是花拳繡腿?但既然對方不愿挑明,自己也不便點破,只能回道:“先生過謙了?!?p> 那書生呵呵一笑:“是兄臺抬舉了。想來兄臺還要去追剛剛那位小兄弟,小生就不多做打擾了,我等萍水相逢,望來日有緣再見。”說著對蕭思君拱了拱手。
蕭思君知道攔不住他,更何況也的確擔心玉蘇蛟那邊的情況,于是也只能道:“后會有期?!?p> 那書生說完話轉(zhuǎn)身便走,此時也不回頭,只是搖了搖手中的折扇,大聲吟道:“君本海中應(yīng)龍舞,奈何偏作淺灘泅。勸公莫等真尊現(xiàn),嚇退身側(cè)眾蜉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