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的時間,軍營中都彌漫著一股壓抑的氣氛。雖然陳寧此戰(zhàn)大獲全勝,創(chuàng)下了僅僅十七人便退敵十萬的不世功績,但他殺人時的決絕和冷酷依舊令這些尚未經(jīng)歷過戰(zhàn)場洗禮的新兵蛋子們難以接受,就是玉蘇蛟和蕭思君也都認為陳寧的所為有些過分了。
然而即便如此,陳寧至今也沒有什么動作。他未曾安撫軍心,也沒有對將士們解釋什么。他只是終日里留在后帳,一心一意照顧著負傷的岳邦媛,就連楊有臣要呈給皇上的戰(zhàn)報他也未曾看過,只叫人出來交代一聲“知道了”便打發(fā)走了楊有臣。
又過了幾日,岳邦媛的傷好了個七七八八,于是陳寧不時也陪著岳邦媛出帳來走一走。每每這個時候,蕭思君、玉蘇蛟和穆淇奧等三人也會聚過來。畢竟陪著郡主可以有說有笑,那氣氛好過在這營中沉默不語。
再過一日,到了午后陳寧例行陪著岳邦媛在營中散步,蕭思君等三人也與往常一樣陪同。雖然時間過了數(shù)日,但當時射中岳邦媛肩膀的飛矢入肉太深,此時也沒有痊愈。
許是又有些疼痛了,岳邦媛按了按自己肩膀。陳寧趕緊上前想要扶住她,但岳邦媛卻悠悠道:“你之前是不是出兵踏了遼營?”
這話一出,幾人都愣在了原地。那日歸來之后,陳寧便下了封口令,不準任何人在郡主面前提起那一戰(zhàn),違者立斬不赦。
岳邦媛看著一動不動的幾人,嘆了口氣:“你以為你不讓別人說,我就不知道了嗎?你以為我認識了你多久?只怕這世上再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p> 陳寧點了點頭,道:“夫人說得是,我這不是怕夫人掛心,所以才沒告訴你嘛?!?p> 岳邦媛?lián)u了搖頭:“得了吧,你就是怕我怪罪你?!?p> 陳寧聽了,也只是訕笑一聲,不再說話了。
岳邦媛繼續(xù)向前踱著步,口中也未曾閑住,繼續(xù)道:“看這軍中的氛圍,只怕你這次做得還有些過火,把將士們都嚇著了吧?!?p> 穆淇奧聽到這里,覺得陳寧有些委屈,便開口道:“陳叔父并未做錯什么?!庇谀落繆W而言,陳寧的武藝、韜略、才情,都是值得他敬仰的。
岳邦媛取了一桿長矛,舞了兩下,仍覺得肩膀有些不適,這才將長矛又放回了原處,回道:“野清此戰(zhàn),于國家有益無害,不僅去除了遼賊的扣邊之危,更能震懾那些有意犯我疆土的宵小之輩,于情于理自然都不算做錯了。只是……”
岳邦媛后面的話并未說出來,但她想說什么,眾人早已了然于胸,只是皇上未必會這么想。
玉蘇蛟總覺得大家有些危言聳聽了,陳寧此舉畢竟是為國家去除了隱患,前線眾人每一個都能作證,更何況還有與皇上權勢并肩的圣平郡主作保,難道皇上還真能怪罪下來不成?
他也不是什么話都能憋在心里的性格,便直接問道:“難道皇上還真想治陳大哥的罪不成?”
岳邦媛輕聲笑道:“咱們這個皇上的心思啊,我這個當妹妹的實在太了解了?!?p> 這話說著的時候,幾人已經(jīng)到了大營門口。岳邦媛望向營外,問玉蘇蛟道:“可知我為何來此?”
這句話問得沒頭沒腦,玉蘇蛟哪知道她的心思?只能茫然地搖了搖頭。
岳邦媛看著玉蘇蛟的樣子,反而甜甜地笑了起來,先是打趣了一句“小玉兒真是可愛”,然后才解釋道:“楊有臣的軍報必然是以六百里加急送入京城的,皇上見到那軍報,再傳下圣旨來,必然會要求八百里加急盡快送到野清面前。這一來一回算算時日,只要路上沒什么天災人禍,差不多就是今日了。既然今日一上午都毫無音訊,那應該就是在現(xiàn)在送達了?!?p> 岳邦媛正說著,蕭思君已經(jīng)看到遠遠的地平線上揚起了一陣煙塵。果如岳邦媛所說,一個驛倌打扮的人正騎著一匹快馬疾奔而來。待他來到營門前時,立刻大聲喊道:“上輕車都尉鎮(zhèn)夷將軍陳寧接旨!”
陳寧將那驛倌迎進營內,來到主帳之前,讓他在此宣旨。那驛倌道:“小人身份低賤,怎敢立于高臺受駙馬爺跪拜。好在柳學士也在,就請柳學士代為宣旨可好?”
陳寧看了看身邊的柳文,柳文點了點頭表示可以,便上前接過了圣旨,走到大帳前,展開圣旨念道:“上輕車都尉鎮(zhèn)夷將軍陳寧接旨!”
蕭思君、玉蘇蛟和穆淇奧都隨著陳寧和一眾將士倒身下拜,高呼“萬歲”,這一片跪倒的人中只有岳邦媛依舊挺立。
按先帝遺詔,圣平郡主岳邦媛與皇上并肩,“聽旨不必跪拜,得詔不必奉行”,且圣平郡主敕令與皇帝詔書平級,天下皆當遵而奉行,若圣平郡主敕令與皇帝詔書相左,當“詔群臣相議,以定其策”。
故此時無人敢指摘岳邦媛什么,柳文也只是看了岳邦媛一眼,便展開詔書念道:“敕上輕車都尉鎮(zhèn)夷將軍陳寧,即刻班師回朝,接旨奉行!”
陳寧俯首道:“末將接旨!”隨后起身接下了圣旨,正準備安排下去的時候,又一匹快馬沖入營來,那騎馬之人口中也喊著:“上輕車都尉鎮(zhèn)夷將軍陳寧接旨!”
這一下倒是讓陳寧和眾人都有些奇怪,但也只能請來圣旨,如之前一般請柳文宣旨。眾人跪拜下去,柳文展開圣旨,念道:“敕上輕車都尉鎮(zhèn)夷將軍陳寧,即刻班師回朝,不可稍作延誤,接旨奉行!”
陳寧口稱“萬歲”,接了圣旨,雖這圣旨只加了一句話,但其中的意思卻加了何止千層萬層。他收拾好心神,正準備叫人給他收拾細軟,命令拔營的時候,卻又聽得一聲吆喝,又見一人策馬沖進營來,叫陳寧接旨。
這次圣旨的內容是“敕上輕車都尉鎮(zhèn)夷將軍陳寧,即刻班師回朝,不需大軍隨行,不可稍作延誤,接旨奉行”陳寧看著手里的三道圣旨,只覺得胸中翻江倒海。
這三道圣旨便在一天之內同時趕到,似三道催命符一般懸在陳寧頭頂,然而陳寧又不得不奉旨班師,甚至連個整備的時間都沒有。
蕭思君和玉蘇蛟來到陳寧身邊,玉蘇蛟恨恨道:“皇上就是想招你班師,也沒必要一口氣就傳三道圣旨吧?”蕭思君也附和道:“如此一去,只怕兇多吉少?!?p> 陳寧仰天一笑:“罷了,誰讓他是君,我是臣。便是刀山火海,他一道旨意我也得去闖啊?!?p> 岳邦媛道:“我同你一道回去,我看他還敢殺了你不成?”
陳寧搖搖頭道:“不必了,你與冀州十六騎一同回京即可?;噬蠜]有給你下旨,就是怕激發(fā)你的逆反心,你與我一同回去反而會刺激他。更何況看在岳父的面子上,他也不會真的為難我?!?p> 岳邦媛無奈地點了點頭,其實這些事情她如何不知道,只能凄然道:“那你自己小心點。”
陳寧點了點頭,正準備去牽馬的時候,見穆淇奧已經(jīng)牽了兩匹馬過來。穆淇奧道:“既然此間事畢,我也打算回穆家莊一趟了,此去與陳叔父正好順路,便一起走吧?!?p> 陳寧笑著點了點頭:“如此也好?!敝耸帐傲思氒?,便翻身上馬準備出營去了。
正在這時,岳邦媛突然想起了什么,將兩人叫住,也叫來了蕭思君和玉蘇蛟,道:“上次你們拿來的那顆首級,我請人描了像四處張貼,已知道其身份了?!?p> 蕭思君、玉蘇蛟和穆淇奧三人聽到這里,都認真起來,畢竟這才是他們千里迢迢趕赴秦州的目的。岳邦媛似乎是想賣個關子,話到這里反而頓了一下。玉蘇蛟是個急性子,因而趕緊問道:“到底是誰,岳姐姐你快說啊,是不是何八俠?”
之前他們猜測,這首級說不定就是失蹤有一段時間的何八俠,但他們沒有證據(jù)罷了。此時岳邦媛?lián)u了搖頭,證明他們的猜測錯了,她故作神秘地道:“雖是不中,亦不遠矣。此人也是天山八賢之一——何不潔?!?p> “何不潔?”幾人聽了都是一陣驚訝。這何不潔是天山八賢的老大,據(jù)傳論武藝也是八人中最高的一個。且先不說能登上天山取他人頭的人有多少,便是魔教殺他的原因也讓幾人想不明白。
但既然岳邦媛此時言之鑿鑿,想必也不會是她弄錯了,應該是眾人還有什么沒有掌握到的線索吧。
陳寧捏著下巴思索了一陣子:“的確不可思議,咱們便是千想萬想,也未曾想到過這人會是何不潔。”
蕭思君嘆了口氣,轉向陳寧和穆淇奧道:“此事的確蹊蹺,但咱們一時怕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陳兄和穆兄兩位還是抓緊上路吧,莫要耽誤了行程,再招來什么無妄之災才是。”
陳寧點了點頭,一臉無奈地對蕭思君抱歉道:“本想著和蕭兄弟你一同去一趟白馬寺,誰知道中間生了這等變故,還望蕭兄弟見諒。”
蕭思君搖了搖頭:“這倒無妨,陳兄無需掛心,只是此去還望陳兄多多保重才好?!?p> 陳寧無奈一笑,道:“好,那我也不多耽擱了,諸位就此拜別。”言罷對眾人躬身作揖,隨后便轉身牽馬而去。穆淇奧也與眾人道了一聲“保重”,跟在陳寧身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