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猛悻悻地跟在蕭思君身后,一路來到陳寧身邊。陳寧只管坐在主位的太師椅上,兀自喝著茶。
丁猛站在陳寧面前,一臉難色,瑟瑟縮縮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蕭思君看著這位不久前還叱咤戰(zhàn)場的英雄好漢,此時在陳寧面前卻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一陣的嘆息搖頭。
柳文跟在岳邦媛身后此時也走了進來,看見這場面也是感到一陣奇怪。倒是岳邦媛先發(fā)聲道:“這是怎么了?丁兄弟趕緊坐啊,別在這光站著了?!?p> 丁猛看了岳邦媛一眼,然后用力搖了搖頭,他的視線依舊落在陳寧身上。
陳寧將茶盞放在桌子上,打理了一下衣服,這才問丁猛道:“說說吧,怎么耽誤了?”
丁猛趕緊道:“寧哥你是不知道,我本來按寧哥說好的,準備回來給嫂子送信,誰知道還沒出營地,就讓個來傳令的小癟三攔下來了,他說什么皇上有旨,讓我們十六人留在延安府,協(xié)助那個姓楊的家伙打理好軍中事務才可返京。老子是緊趕慢趕把事都解決了,這才著急著趕了回來,誰知道還是晚了?!?p> 丁猛的話越到后面越?jīng)]底氣,饒是戰(zhàn)場上多么勇猛無敵的大將,此時自覺誤了陳寧大事的他仍舊抬不起頭來。
陳寧長嘆一口氣,垂眸道:“罷了,不怪你,是我棋差一招?!?p> 看著兩人一來一回,岳邦媛早就被繞在了里面,她干脆上前奪下了丁猛手中的書信,徑自拆開閱讀起來。
讀了幾句,岳邦媛才疑惑道:“野清,你早就知道你會被下獄,還讓我不要去救你?”
蕭思君和柳文也對這書信有了興趣,恰巧岳邦媛讀完書信隨手塞到了蕭思君手里,他便趕緊展開來閱讀,柳文也湊過來仔細看著,見那書信上寫道:
“媛兒親啟,
余此次回京,必有牢獄之災,然余性命不當絕于此時,故媛兒不必掛懷,至長則一月必能安然回家,此間媛兒不可上朝理論,不可奔走喊冤,不可下監(jiān)探視,切記、切記。
夫陳寧書”
岳邦媛問陳寧道:“你既然已經(jīng)算準了會有牢獄之災,為什么不早做準備,還不讓我給你喊冤?”
陳寧嘆道:“我這次功過兼有,再加上我背后還有豫王府的勢力在,即便皇上真動了殺心也不可能輕易將我置于死地。但若是你去上朝理論,皇上就可以通過激怒你而不斷降低我豫王府在朝臣中的風評,從而給打壓豫王府打下基礎?!?p> 岳邦媛此時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她突然明白自己皇兄的目的已然達成了——她在朝堂上因一言不合便飛锏打死了一個當朝三品的翰林學士。
無論她的主張有多么正確,言辭有多么激烈,也無論她所說的話語有多么正義凜然、震撼人心,她藐視圣威,當朝殺人的舉動都已經(jīng)是不可更改的了。這種行為與那些謀權篡逆的大奸大惡之徒又有何異?
看見岳邦媛的反應,陳寧便知道朝中一定出了事情,但也不再多問,而是低下頭開始思考些什么。
丁猛看著兩人的反應也猜到是大事不好了,于是趕緊道:“寧哥,你千萬別怪嫂子,都是我不對,是我太慢了。說起來,那皇上不會真的打算對寧哥你動手吧?”
陳寧頭也不抬答道:“我倒是不擔心他對我動手,我只怕他被內(nèi)斗蒙蔽了雙眼,忘了外面那虎視眈眈的遼國鐵騎?!?p> 看著氣氛越發(fā)沉悶,柳文趕緊上前道:“這次遼國被太尉區(qū)僅憑十七人大敗,只怕他們也沒膽量再來犯境了?!?p> 陳寧聽到這話,才猛然抬起頭來,那雙眼里滿是殺氣,僅僅盯住柳文一眼便把他嚇得一時屏住了氣息。陳寧聲音冷冷地道:“我是殺敵一萬,退敵九萬,你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嗎?”
柳文被陳寧這一嚇,哪還有心思考慮這其中的深意,于是結結巴巴道:“太……太尉請講?!?p> 陳寧依舊這么盯著柳文:“就是說,對方有九成的主力全身而退。等到日后他們再舉兵來犯的時候,這九萬人很可能就是我們最大的敵人?!?p> 蕭思君未曾領兵打過仗,所以他也不知道陳寧說的這些話是對是錯,但陳寧這次大敗遼軍,想必給這九萬人的心里刻下了難以磨滅的恐懼,這樣的部隊,真的有能力作為主力再次進攻中原嗎?
倒是丁猛也不像蕭思君如此多想,只是狂傲一笑,嚷道:“那幫龜孫子要是還敢再來,老子就跟著寧哥再把他們踹回老家去一次?!?p> 陳寧嘆了口氣,垂眸道:“到時候就沒那么容易了……”
然而這話剛出口,他卻轉而笑了起來:“罷了罷了,到時候的事到時候再說,正好丁猛也來了,我也出獄了,干脆就拿點酒,去留香樓點上幾道招牌菜,咱在家里好好吃上一頓?!?p> 這話聽起來頗有些無奈的感覺,似乎是想換個話題好讓自己強打精神一般。然而岳邦媛還是笑著順了陳寧的意思,她起身道:“那我去讓澄泓準備準備?!比缓缶娃D身走了出去,絲毫沒留下一絲落寞之意。
當晚,原以為只有陳寧、岳邦媛、柳文、蕭思君、丁猛這五人在一起,卻沒想到丁猛忽而發(fā)出一支響箭,未過多時便又來了六個人,原來是晚丁猛一步到達東京的冀州十六騎成員。
除去這六人,剩下的都被北方軍務絆住,怕是兩三天內(nèi)都回不來了。
這六人里帶頭的是李晟,他先是向陳寧和岳邦媛行禮,問了情由之后,轉身就一巴掌拍在了丁猛腦袋上,大罵道:“丁猛你個龜兒子,老子剛進府還沒來得及卸甲呢,你就一個響箭把老子弄過來了,害的老子還以為哪個不長眼的敢在京城里欺負咱寧哥,跟這幾位老兄弟是火急火燎趕過來,合著就是來吃頓飯的?!?p> 丁猛搓著手,笑嘻嘻道:“老哥,老哥啊,別這么生氣嘛。這可是咱寧哥擺的宴,你敢不來?再說了,若是我不叫上你們幾位,趕明你們知道了,又該怪我吃獨食了不是?”
李晟嚷嚷道:“那你也該讓咱哥幾個收拾收拾不是,這風塵仆仆一身汗臭的,像什么樣子?!?p> 正說著,陳寧已經(jīng)拎著酒壇子走了過來,他將酒壇子遞到李晟手里,笑道:“都是行軍打仗的,何必在乎這點事。本來是想在留香樓擺個宴,邀哥幾個嘗嘗鮮,可惜我現(xiàn)在被皇上禁足了,就只能委屈各位在這聚一聚了。不過別擔心,這菜啊,都是我叫人從留香樓拿回來的,酒也是我藏了好幾年的薔薇露,絕不會虧了你們的肚子。”
薔薇露的名氣之大,便是蕭思君這種滴酒不沾的人也曾聽說過,據(jù)傳那是只有皇上才能喝到的御供美酒,只有少數(shù)寵臣曾有幸蒙賜這薔薇露,但通常也不過一杯而已,陳寧此時竟直接拎來了兩壇子!
若說這些行軍打仗之人,少有不愛美酒的,聽了“薔薇露”三個字,李晟的眼睛都直了,趕緊點頭道:“是是是,既然寧哥發(fā)話了,那哥幾個自然坐下來安心享用佳肴美酒了?!?p> 陳寧笑著入了座,岳邦媛也跟坐在了他身邊,丁猛和李晟見了,也張羅著大家都坐了下來。
要說這留香樓的菜真是不錯,按陳寧的說法,那館子雖不是東京最大的,但絕對是東京最好的。
真武門作為個道教門派,平日里飲食也清淡得很,只是蕭思君這十幾年都這么過來了,也不是很在意,但如今突然給他擺上這么多大魚大肉的美味佳肴,他怎么可能把持得住自己?
一旁的陳寧可不會放他在這大快朵頤,原本蕭思君并不打算喝酒,但在陳寧的威逼利誘之下不得已只能喝下了一杯。然而這一杯卻與他印象中的味道全然不同,該說不愧是御酒嗎?
這酒香醇甜美,清冽爽口,再加上陳寧在酒中加入了冰塊,使這酒喝起來全無燥熱感,反而算得上是消暑清心的逸品。
陳寧嘿嘿一笑道:“怎么樣?老弟,這酒不錯吧?”
蕭思君驚訝地看著酒杯,猛地點點頭,贊嘆道:“好喝,真好喝?!?p> 陳寧立刻將酒給他滿上,道:“那就多喝點。你堂堂真武門的掌門人,不會喝酒怎么行呢?!?p> 眾人都多喝了幾杯,蕭思君也隱隱有了些醉意。
這時候柳文紅著臉道:“說來小弟我真是幸運,今天能坐在這張桌子上喝酒。這一桌上有與圣上一字并肩的圣平郡主,有當朝戰(zhàn)功第一的陳太尉,有名震邊疆的冀州十六騎,還有江湖上傳言天下第一高手的蕭掌門,小弟我是何德何能坐在這么多大人物身邊啊?!?p> 原本陳寧說好今日只喝酒,不提什么升任太尉的事。然而此時酒過三巡,大家都有些上頭了,也就不去管這些,只管跟著大家一起笑起來。
他一把摟過柳文肩膀,道:“柳兄弟也不是尋常人啊,小小年紀就能穿著三品學士的官服,怕是朝中再沒有第二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