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置身于平原地帶的，是個名為時鐘鄉(xiāng)羅斯特洛夫的美麗國家。
高聳的平房櫛比鱗次，國家中央的廣場上則是聳立著一座巨大的鐘塔。她在廣場上的長椅坐下時，鐘樓的指針正巧全指向藍(lán)天，宣告十二點的鐘聲莊嚴(yán)肅穆地響徹國內(nèi)。
沉重的巨大鐘響震撼全國，遠(yuǎn)方受到驚嚇的鳥群慌張地起飛。
她茫然地望著這一幕。
少女具有灰色的發(fā)絲與琉璃色的雙眼，年齡約在十來歲后半。
她是魔女，亦是旅人。
美麗的街景似乎使她心靈祥和，她「唉……」地嘆了口氣。
「肚子好餓……」
不對。
她只是肚子餓了而已。
「沒有錢……」
還有純粹缺錢而已。
……
總而言之。
如此在美麗街景中飽受空腹與貧困折磨的魔女究竟是誰？
「……」
沒錯，就是我。
不幸地，正是我。
好想哭。
想解釋我到底為什么會落得這般下場并不容易。
言簡意賅地解釋就是，我沒看清自己錢包的狀況。常有的事。
我心想「只要在下個國家賺錢就好」而繼續(xù)旅行，來到這個國家碰巧看了一出以《二丁目殺人魔》還什么為題材的舞臺劇，看完心想「哇～真好看～」在路邊面包店買面包的時候，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阮囊羞澀的現(xiàn)實。
錢包中只剩幾枚銅幣勉為其難地幸存，除此之外我一貧如洗。換句話說，舞臺劇的門票貴得出乎意料。
正因如此，我現(xiàn)在相當(dāng)缺錢。
「……」
這個事實解釋起來比想像中容易。
然后這個結(jié)果多么令人情何以堪。
無可奈何，我只好在以鐘塔為中心的大街上徘徊，尋找有沒有能大賺一筆的機(jī)會。
這個城鎮(zhèn)似乎十分喜愛《二丁目殺人魔》，街上到處貼著那出舞臺劇的傳單。這么說來，我去看的那場似乎也人數(shù)爆滿。
「欸，你看過那出戲了嗎？」「看了看了，特別是最后處死那段超精彩！」「慘死的感覺真的很贊呢！」「我懂～！」
到底是懂什么？至少應(yīng)該不是身有同感才對。
我只能拚命壓抑想問個明白的沖動。
想解釋我看的那出舞臺劇的劇情也不容易————倒也不會，那只不過是個單純描寫連續(xù)殺人魔半生經(jīng)歷的故事，是出常見的悲劇。雖說經(jīng)過夸大，但內(nèi)容大半是真人真事。
說到故事劇情為何，大概是這種感覺。
至今約十年前。
有個名為瑟琳娜的少女，在平凡的家庭中過著平凡的生活。
然而某一天，強(qiáng)盜闖進(jìn)平凡的家庭生活中，家中的雙親因此過世。那時碰巧出門的瑟琳娜雖然逃過一劫，卻就此失去了父母。
可憐的她被叔叔收養(yǎng)。
不過，她卻在叔叔家遭受虐待。在叔叔的凌虐之下，黑暗悄悄在她心中滋長，使她開始憎恨人類、憎恨這無可救藥的世界。
最后沖動終于化為行動，她刺殺了自己的叔叔。叔叔身亡后她便步入歧途，為了尋求快感而殺人。
就是這樣，在那之后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殺人，不知不覺間獲得了《二丁目殺人魔》的名號。
可是殺人魔、壞人這種存在終將邪不勝正。
至今三年前，她被年紀(jì)輕輕便當(dāng)上魔女的天才————薰衣魔女艾絲黛兒緝捕歸案，處以死刑。
于是，這個國家稍微和平了一點。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這是個壞人誕生并被英雄消滅，隨處可見、平凡無奇而不幸的故事。
「……唔嗯?！?p> 話雖如此，連續(xù)殺人魔這類脫離人類常理的存在似乎很能魅惑人心。
舉例而言，來到書店一看，架上充滿條列殺人魔瑟琳娜所作所為的書本，甚至不少「其實『二丁目殺人魔』會不會是好人？」這種下猛藥的書。加上還附上了「暢銷」的流行要素。
該怎么說。
究竟為什么會引起這種現(xiàn)象？
我這么問用雞毛撢子撢去書上灰塵的大叔（店員）。
「我也不懂啊。不論是好事壞事，能若無其事做到一般人做不到事情的怪人，就是容易引人注意吧?！?p> 「喔喔。」
「所以書才會暢銷啊?！?p> 「原來如此?！?p> 好像可以接受，又好像不行，感觸十分微妙。
順帶一提，在那之后店員大叔問我「所以你要不要買一本？」時，我只好讓他看看我的錢包，結(jié)果他居然破口大罵「不買就給我回去！」嚇?biāo)廊肆恕?p> 理所當(dāng)然，那個殺人魔時常犯案的時鐘鄉(xiāng)羅斯特洛夫二丁目現(xiàn)在熱鬧非凡，堪稱圣地。
「你看！這里就是瑟琳娜殺人的圣地！」「好棒！啊啊，她就是在這里殺人的對不對？」
「有種人在這里被殺的氣氛！」「躺在地上看看吧！」「好棒，有種被殺的感覺！」
我開始擔(dān)心這些人的腦袋是不是全有問題。沒問題吧？那里只不過是地上而已啊。
每每與這種人擦身而過，我便以冰冷的眼神對他們獻(xiàn)上注目禮。
罪不可赦的大壞蛋還真受歡迎。我實在無法理解。
「……」
不過，我趁勢跟風(fēng)來到這里，看來追逐《二丁目殺人魔》的身影尋找大賺一筆的機(jī)會果然是正確答案。
我在一如往常貼滿舞臺劇傳單的巷子里，發(fā)現(xiàn)一張別的東西混雜其中。
上面寫著：
『徵求能超短期工作的魔法師！大賺一筆的好機(jī)會！』
這句話。
大賺一筆？這什么真好奇。
「……唔?！?p> 不僅如此，張貼傳單的人更令我好奇。
『意者請即刻入內(nèi)洽詢（來湊熱鬧的請回去）?！?p> 傳單上還寫著這句。
以及看似本人的簽名。
是個名為薰衣魔女艾絲黛兒，似曾相識的名字。
○
雖說我多少抱有一點疑心，但我的好奇心與對金錢的執(zhí)著卻勝過內(nèi)心的懷疑，結(jié)果我還是敲了敲那棟房子的門。
她立刻出門迎接。
「嗨嗨，你好。初次見面，你是哪位？」
打開門、搖擺著長及肩膀的淡紫色頭發(fā)，她以一雙金色的瞳孔看著我。身上的長袍、三角帽都是配合發(fā)色的淡紫色，繁星造型的胸針則是在三角帽上擺蕩。
「你好，我叫做伊蕾娜。我是看到外面貼的傳單來的?！?p> 「你是魔女對不對？看起來有種那種感覺?！?p> 「你就是艾絲黛兒小姐對不對？看起來有種那種感覺。」
「外面不是貼了有我簽名的傳單嗎？」
「用眼睛看不就知道我是魔女了嗎？」
「呵呵，也對————」她微微挑起眉毛，笑了兩聲?！覆贿^，你既然會來敲我家的門，就代表起碼有工作的意愿吧？」
「我有賺錢的意愿?！?p> 「工作意愿呢？」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不工作就賺到錢?！?p> 「不想工作……」她嘆了口氣后放棄似地說了聲：「算了，就算不想工作你好歹也是魔女。請進(jìn)?！?p> 「打擾了?！?p> 就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她便將我請進(jìn)家里。
這時的我對工作內(nèi)容還一無所知。
○
她的家經(jīng)過適度的整理，說好聽點是整齊，說難聽點就是幾乎什么也沒有。房內(nèi)除了窗邊擺放的薰衣草，就只有滿足最低生活需求的家具。
「請坐這邊?！?p> 在艾絲黛兒的帶領(lǐng)下，我在沙發(fā)上就座。
她慢我一步捧著兩個茶杯坐在我正對面。
「謝謝?！刮揖瞎轮x順便偷瞄一眼手邊的紅茶，接著以一句：「那么工作的酬勞有多少？」直接切入主題。
「你在意的不是內(nèi)容而是錢嗎……」她無奈地露出放棄似的笑容。「你還挺年輕的呢。今年幾歲？」
「我今年十八歲?！?p> 「喔喔，那么你幾歲當(dāng)上魔女？」
「十四歲的時候呢?！?p> 「啊，比我晚一年?！?p> 「……這么說來你幾歲成為魔女見習(xí)生？」
「十歲的時候吧?！?p> 「也就是你花了三年才從魔女見習(xí)生當(dāng)上魔女嗎？」
「的確是這樣。不過我忘了說我是從八歲正式開始訓(xùn)練，所以兩年就當(dāng)上魔女見習(xí)生，然后再花三年當(dāng)上魔女。」
「我一年就成為魔女了，你比我慢兩年呢?！?p> 「……」
隔了短暫的沉默后，我又問：
「你今年幾歲？」
「我十九?！?p> 「啊，比我老一歲。」
「……你是在找碴嗎？」
「哪里哪里，怎么會?！菇又野言掝}轉(zhuǎn)了回來?！杆哉f，工作內(nèi)容究竟是什么？還有酬勞也麻煩你詳細(xì)說明?！?p> 「……既然你在意酬勞到這種地步，我就先從酬勞說起吧?！?p> 艾絲黛兒把一包東西放在桌上，朝我推來。包袱離開她的手順勢變形，從中發(fā)出叮鈴鈴的聲響。
有一大筆錢的預(yù)感……！
我立刻打開包袱。
「……」
不出所料是一大筆錢。不，甚至超出我的預(yù)期。
包袱中裝著一大堆金幣，數(shù)量多到數(shù)不完，甚至用兩手都裝不下。
單純計算，這筆錢能讓我連續(xù)奢華再奢華地旅游整整三年。
我嚇到頓時啞口無言。
「這是成功的酬勞。只要平安達(dá)成我的委托，這些就全都給你。」
「真的假的？」
「真的假不了。」
「……」然而，這筆錢太大也令我猶豫?！改莻€，要做什么工作才能拿到這一大筆錢？」
「嗯，難道你怕了嗎？不過不用擔(dān)心，伊蕾娜只要陪我去個地方就好。」
「陪你是嗎……？你究竟想去什么地方？」
「這里?！?p> 邊說，她邊將指尖比向下方。
「啊，茶杯里嗎？」
「不是那里，是更下面?！?p> 「也就是？」
「我想去的是這個國家————正確來說，我是想去十年前的這個國家?！?p> 「十年前……？你要去做————不，在那之前你打算怎么去？」
「你從剛才開始問題真多?！顾p聲笑了笑?！肝夷?，自從身為魔女開始在這個國家工作以來，就一直為了回到十年前不停研究魔法。目的是回到十年前，好避免不幸的結(jié)果。我說伊蕾娜，你知道距今十年前這里有什么嗎？」
「十年前這里有這個國家?！?p> 「不只如此喔?！?p> 「……」
「十年前的這個國家里有她。有還沒誤入歧途的她?！?p> 接著她說出那個名字。
那又是個似曾相識的名字。
○
艾絲黛兒和瑟琳娜是兒時玩伴。
兩人自幼便是好朋友，旁人甚至說她們?nèi)缤⒚?。一邊是天才魔法師，另一邊則是普通的平凡女孩。就這點而言兩人毫不相似，但即便如此，她們?nèi)苑顷P(guān)魔法十分要好。
親密的兩人從距今十一年前，從瑟琳娜的雙親離世前一年開始不再見面。
年紀(jì)輕輕便嶄露魔法師長才的艾絲黛兒為了成為魔女，離開時鐘鄉(xiāng)羅斯特洛夫前往別國修行魔法，兩人因此各奔東西。
艾絲黛兒歷經(jīng)五年的修行，終于從魔導(dǎo)士晉升為魔女。
身為天才，艾絲黛兒的能力在時鐘鄉(xiāng)羅斯特洛夫自然受到極高的評價。當(dāng)上魔女一回到故鄉(xiāng)，她立即被國王傳喚并獲邀成為「國家專屬魔女」。這是一項極高的榮譽(yù)，她也二話不說就答應(yīng)了。
艾絲黛兒想第一個跟摯友瑟琳娜分享這份喜悅。
她便是在這時得知過去的兒時玩伴早已今非昔比。她這才知曉，歷經(jīng)了五年的歲月，自己的兒時玩伴變成了以殺戮為樂的殺人魔。
縱使哀傷，艾絲黛兒仍多次嘗試說服瑟琳娜，然而全都無疾而終。即使埋伏逮到瑟琳娜并對她投以說服的字句，艾絲黛兒的話也早已傳不進(jìn)她耳中。在瑟琳娜眼里，就連過去的摯友也成為可恨世界的一部分。
正是從那時開始，艾絲黛兒開始在工作空檔研究某個魔法。
回溯時間的魔法。
她想回到過去，除去令瑟琳娜喪心病狂的原因。
「我想，在我離開的時候，她一定過得非常難受————所以我才想救救她?！?p> 艾絲黛兒這么說道。
「我來到這個國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了以那位瑟琳娜小姐為題材的舞臺劇————」
「那么就好說了。瑟琳娜她在三年前去世了。已經(jīng)不在了?！?p> 「我記得是被處死了?！?p> 「沒錯，執(zhí)刑人是我。連續(xù)追了三年，明明終于逮到她了。原本以為她有可能回歸正常，我卻在國王陛下與國民要求盡快處死的壓力下，砍下了她的頭?！?p> 「……」
「所以我想重新開始?！?p> 我不想繼續(xù)活在她不存在的這個世界了————她這么說。
邊說她邊緊咬嘴唇、緊皺眉頭。
我不忍看她令人痛心的表情，低頭用紅茶浸濕自己的嘴唇問：
「我理解來龍去脈了，但我不懂你想用什么方法。即使回到過去，又為什么會在那里需要我的幫助？」
聽我這么一說，艾絲黛兒緩緩從沙發(fā)上起身，打開房間深處的門。我看見后方幽暗的房間里并排著兩張椅子。
而那兩張椅子后放置著一個巨大的窯。
「我完成的魔法沒有那么簡單，也不是完全不需要代價。」
「……意思是？」
「沒有魔力的時候，魔法師不是能犧牲自己的一部分產(chǎn)生魔力嗎？」
「……是的。的確，是這樣沒錯?！?p> 比如說自己的聲音，或是自己的記憶。
魔法師能藉由事先犧牲自己的一部分存在，換取龐大的魔力。
由于太過魯莽————不，在那之前我也不曾遇過需要這么執(zhí)著的事情，所以我從沒用過這種方法。
「我呢，在這五年之間不斷抽取自己的血液，還將魔力削減到幾乎見底，不斷累積魔力。因為回到十年前所需要的魔力多到讓人難以置信?！?p> 「……」
「可是光靠我的血，以及不停累積的魔力還是不夠。還差一點點?！?p> 「還差多少？」
「投入我現(xiàn)在體內(nèi)剩下的所有魔力剛剛好足夠。」
也就是說……
「換句話說，因為回到過去后魔力會見底，所以你想請魔女陪你，以防萬一保護(hù)你是嗎？」
「嗯，可能有點不一樣?！拱z黛兒從口袋里拿出兩枚戒指?！敢晾倌戎灰魃线@個戒指，跟我一起回到過去就好。剩下我會自己想辦法?！?p> 邊說，她邊將戒指交到我手中。
那是個鑲有漂亮寶石的小戒指，碰巧能戴在小指上。
「這是？」
「我為了讓瑟琳娜開心，在修行時替她做的。有這個就能共享兩人間的魔力。我想只要用了這個，瑟琳娜可能就可以使用魔法。」
「……」我將戒指戴到小指上。「換言之，你想讓我戴上這個，讓自己即使回到過去也能使用魔法是嗎？」
「就是這樣。既然要回去，我想以我原本的樣子和保有理智的她見面?！?p> 「……這樣啊?！?p> 聽了我的話她緩緩點頭。
「怎樣？你愿意幫我嗎？」
接著她試探似地問。
聽了她的話，我看著閃閃發(fā)光的戒指，將手掌舉向天花板回答：
「我對十年前的這個國家也有點興趣。」
畢竟我是旅人————我說。
我們并排坐在后方幽暗房間里的兩張椅子上。我大致上有所預(yù)感，不過看來只要坐在這張椅子上，就能回到過去。
「準(zhǔn)備好了嗎？」
艾絲黛兒用雙手握住魔杖，看了我一眼。我一點頭她就說：「那么開始了喔————」將魔杖指向背后的窯。
她的手有些顫抖。
「……你還好嗎？你的手在發(fā)抖?！?p> 「不要緊，這是貧血的癥狀?！?p> 「還流了好多汗?！?p> 「這也是貧血的癥狀。」
「……你根本不是不要緊吧？」
「可是我要做。因為不趁這個時候，機(jī)會馬上就會消失?！?p> 「……」
「準(zhǔn)備好了嗎？」
她又再次對我說。
「艾絲黛兒你又準(zhǔn)備好了嗎？」
我一問她就這么回答：
「早就好了，從五年前開始?！?p> 她揮舞魔杖，朝窯射出青白色的光芒。
下一瞬間窯的蓋子翻開，伸出一條和魔杖相同的青白色的光束，如蛇一般不停扭動。光束以我們?yōu)橹行牡陌肭驙畈粩嘈D(zhuǎn)，最后將我們關(guān)在白光之中。
又冷、又溫暖的神秘光芒占據(jù)我的視野。
坐在椅子上茫然望著這一幕時————
「啊，抱歉。有件事我忘了說。」
艾絲黛兒說。
「什么事？」
我一歪頭，她便回答：
「謝謝你?！?p> 語畢，她闔上雙眼。
看到她的樣子我笑了笑。
「不用客氣?！?p> ○
莊嚴(yán)肅穆的鐘聲將我喚醒。
我好像睡著了。
視野中映照出的是與剛才不變的風(fēng)景，只有無關(guān)好壞十分簡樸的房間。
這里真的是十年前嗎？在我看來只像是從光芒中解放罷了。
「看來成功了呢?！沟托拇鎽岩傻奈也煌z黛兒具有一定程度的信心?！敢晾倌饶憧?，房間變回十年前的樣子了?！?p> 「不好意思我完全分不出來?！?p> 「完全不一樣，比如說這里還有這里跟這里?！?p> 「全都跟剛才一模一樣嘛?！?p> 「在我眼里看來完全不一樣的說?！?p> 那當(dāng)然，一直看在眼里的你當(dāng)然分得出來。要是沒有每天看在眼里，自然不可能察覺有什么變化。
「至少景色和我剛來的時候一樣?！?p> 「那么就出去確認(rèn)看看吧?！?p> 艾絲黛兒輕輕搖擺淡紫色的頭發(fā)從椅子上起身，接著直接走向屋外。
我也跟著她，在身后帶上她打開的家門。
「唔。」哎呀，這是多么大的變化呀?！傅拇_有點不一樣呢?！?p> 艾絲黛兒的家外面————巷子里應(yīng)該貼著多到令人厭煩的傳單，然而我什么也沒有看見。
不僅如此，街景原本應(yīng)該浮現(xiàn)相同的色彩，但卻莫名地與我的記憶中有所出入。
比如說在巷弄里擺出桌椅的店家名稱不同，或是在民宅陽臺綻放的花朵顏色不對。
眼前呈現(xiàn)出細(xì)微變化不斷累積而成的街景。
在民宅另一頭可見的鐘塔和我茫然望著它時相同，不停刻劃著時間。告知五點的鐘聲殘響依稀傳進(jìn)我耳中。
艾絲黛兒順著我的視線看去。
「時間限制只有從現(xiàn)在開始一個小時左右，下午六點的鐘聲響起時我們就會回到十年后?！?p> 「只有一個小時嗎？」
「以我的魔力回到十年前一個小時就已經(jīng)是極限了，可是有這么多時間也綽綽有余了?！菇又f：
「只要有這么多時間，我就能輕易消除從今以后的十年?！?p> 一面走在小巷里，艾絲黛兒一面翻開筆記本。
「現(xiàn)在開始二十分鐘后應(yīng)該會有強(qiáng)盜闖進(jìn)瑟琳娜的家，所以我們要去她家里阻止這件事發(fā)生?！?p> 「那本筆記是什么？」
「我替國家工作，所以能活用權(quán)力到處探查十年前的事件，取得各種情報。」
「喔喔。」
「這本筆記詳細(xì)記載了當(dāng)時的狀況與目擊情報。從現(xiàn)在開始二十分鐘后，會有頭戴黑色斗篷的可疑人士闖進(jìn)瑟琳娜家里。她的父母會在那時慘遭殺害，犯人還會搶走家里所有值錢的財物?！?p> 「嗯?！?p> 「我們只要埋伏起來解決可疑人士就大功告成了?！?p> 「你打算把他打跑嗎？」
「那當(dāng)然，我就是為此而來的。」艾絲黛兒用力點頭?！杆母改钢灰€活著，瑟琳娜的人生就一定不會脫離正軌。」
「原來如此。」
換言之，只要除去一切的主因，被瑟琳娜殺害的人們也會起死回生嗎？
那么未來究竟會變成什么樣子？藉由避免一個殺人魔誕生，我們所回到的十年后景色不就會改變不少嗎？
至少那出舞臺劇應(yīng)該不會上演。
艾絲黛兒對陷入沉思的我說：
「不過話雖如此，我們就算在這里改變過去，回到未來我們應(yīng)該也會在什么都沒改變、原本的未來生活。」
「……？什么意思？」
「也就是，即便在這里干涉瑟琳娜的過去，也不會改變我在未來殺了瑟琳娜的事實。研究回溯時間的魔法時我收集了很多文獻(xiàn)，但完成回到過去魔法的人每個同樣都得到『即使回到過去也什么都沒有改變』的結(jié)論?！?p> 「……」關(guān)于回溯時間的魔法我也稍有研究。我用來療傷的魔法就某方面來說也屬于回溯時間的魔法之一。
「也就是這樣嗎？即使改變了過去，也會因為某種因素發(fā)生完全一樣的進(jìn)展?！?p> 也可說是命運使然。不論做什么試圖改變過去，也會迎向相同的結(jié)果。
但是她卻緩緩左右搖擺淡紫色的頭發(fā)說：
「不是這樣。我們本來就無法確認(rèn)過去本身是否受到改變影響。我們的過去是已經(jīng)確定的過去，無論如何都不能改變?！?p> 「唔嗯嗯嗯……？不好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的眉頭皺成一團(tuán)。
她無奈地微微嘆了口氣說：
「我就簡單明瞭地解釋給你聽吧。假設(shè)我們生活的世界叫做A吧？那個世界十年前的這個時間已經(jīng)確定了，所以我們無可奈何。因為我們沒有干涉，因此才會有現(xiàn)在?！?p> 「那么我們現(xiàn)在所在的過去又是什么？」
「應(yīng)該是我們能夠干涉的過去吧。就假設(shè)這個世界叫做B吧？我們原本不是在A世界的十年后嗎？不過我們來到的是B世界的過去。然后，我們?nèi)匀粫氐紸世界的未來，回到原本的世界?！?p> 「……」
「所以說，不管在這個世界做了什么，我們都無法得知會發(fā)生什么事?！?p> 聽她解釋到這里，我終于了解。
但她說的話若是屬實————
「你的意思是，不論怎么掙扎，都不能改變過去嗎？」
「沒錯呢?！?p> 她點頭同意。
「……那個，這么問很失禮，可是這樣做有意義嗎？」
「你真的有夠失禮耶……」
「畢竟如果你的假設(shè)正確，這也是事實。」
為了無法改變的未來，她究竟為何想干涉過去？
我想這只不過是不理性地、無謂地逆轉(zhuǎn)時間，結(jié)果只會使無法拯救未來所產(chǎn)生的愧疚膨脹。
然而————
她卻無視我的擔(dān)憂對我搖頭。
「這當(dāng)然有意義。因為這么做能讓我放下。」
接著她說：
「只要知道有她能得救的未來存在，就足以讓我釋懷了?！?p> ○
在那之后我們邊走，邊一起望著現(xiàn)在與未來的不同之處好一陣子。
————現(xiàn)在那間是面包店，可是未來店倒閉了。老板娘好像還趁夜跑路。
————那邊不是有個在揮劍的小孩嗎？十年后他變成了勇猛的士兵?，F(xiàn)在的他夢想好像就是從軍。
如此這般，我側(cè)眼望著開心地這么說著的艾絲黛兒繼續(xù)向前走。
「這么說來，瑟琳娜的家就快————」
艾絲黛兒說到這里忽然停下腳步。
到底怎么了，我回過頭卻看到艾絲黛兒目瞪口呆的臉。
她的視線朝向我們正在行走的小巷前方。
「……？怎么了？」
我側(cè)側(cè)腦袋，沿著她的視線看去。
前方有一位少女。
她是個約莫十歲的小女孩，一頭長發(fā)是和我的雙眼相同的琉璃色。她看似剛買完東西正要回家，雙手滿滿抱著一大包東西，心不在焉地走在路上。
「瑟琳娜……！」
艾絲黛兒這么呼喚那個少女。她發(fā)出勉強(qiáng)擠出喉嚨的沙啞嗓音，跑到少女身邊在巷子里跪下，溫柔地將少女摟進(jìn)懷里。
「咦……？哈？那個，大姊姊是誰？討厭好可怕?！?p> 突發(fā)狀況使少女瞪大雙眼，打從心底感到害怕。
「瑟琳娜，真的好久不見。對不起，你那么害怕，我卻一直幫不了你。真的、真的很對不起?！?p> 「那個，大姊姊你是哪位……？」
「你等我，我一定會救你！」
「……大姊姊是新興宗教的信徒嗎？」
瑟琳娜就這個年紀(jì)而言相當(dāng)早熟。
一放開些許驚嚇過度的瑟琳娜，艾絲黛兒說：
「嗯，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對不對？對不起。」
「我現(xiàn)在還是覺得很奇怪。」
「真的很對不起，我只是想抱抱你而已?！?p> 「大姊姊是新種的可疑人士還是什么嗎？」
「大姊姊我是從未來來的喔?！?p> 「是喔……」瑟琳娜發(fā)出虛應(yīng)的感嘆，并說出為了想趁早結(jié)束這場對話的謊言?！改莻€我現(xiàn)在趕時間。對不起，沒有空理大姊姊?！?p> 「……嗯，對不起。」
被冷冷回絕的艾絲黛兒有些寂寞地皺起眉頭，從她前方退開。
自艾絲黛兒懷里解放的瑟琳娜邊走邊連連回頭，確認(rèn)突然現(xiàn)身的詭異大姊姊不再跟來，消失在巷子盡頭。
「……你等我，瑟琳娜?！?p> 艾絲黛兒低語說了這句話。她的語氣似乎蘊(yùn)藏著一股不容動搖的決心。
「她對你還真冷淡呢。」
「她從以前就是這樣。可是她只有嘴巴冷淡，內(nèi)心卻是個非常溫柔的孩子?！?p> 畢竟我們從小天天見面，這點事情我當(dāng)然清楚————艾絲黛兒望著瑟琳娜消失的小巷，目光追隨著她的幻影說。
她的眼神充滿溫柔。
○
抵達(dá)瑟琳娜的家后，我們立刻執(zhí)行拯救瑟琳娜雙親的計畫。
計畫感覺像是這樣————
首先，先由艾絲黛兒敲門。
「請問哪位？」瑟琳娜的爸爸出來應(yīng)門。
「嗨，我其實是艾絲黛兒同父異母的姐姐?！?p> 「喔喔，的確跟艾絲黛兒妹妹長得一模一樣?？墒窃趺磿府惸改?？」
「那件事就先別管?！?p> 「可以不用管嗎？」
「可以。其實，我有傳話想跟伯父伯母說，請你們聽我說。」
「嗯……什么事？」
「艾絲黛兒說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請伯父伯母跑一趟。她說希望你們兩個現(xiàn)在馬上過去?！?p> 「重要的事是什么事？」
「不知道，這我也不太了解?！?p> 「你是為了這種不太了解的事特地跑一趟的嗎？」
「就是這樣?？偠灾孟穹浅Ｖ匾?，麻煩你們立刻跟我來?！?p> 「……嗯，究竟是什么事？」
如是，她計畫將瑟琳娜的父母趕出家門。
然后我們就這樣順利成功了。
在那之后的計畫更是簡單。艾絲黛兒趁瑟琳娜的父母準(zhǔn)備出門的同時偷偷跟我說：
「伊蕾娜你在瑟琳娜家里待命。這本筆記給你，請你仔細(xì)預(yù)習(xí)接下來會發(fā)生的事情?！?p> 「艾絲黛兒打算怎么做？」
「我要保護(hù)瑟琳娜的爸爸媽媽。因為不知道改變兩人的命運會發(fā)生什么事，所以我得保護(hù)他們才行?！?p> 「……」
也就是她把麻煩事推給我處理就對了。
于是……
我在瑟琳娜家里獨自翹首引領(lǐng)強(qiáng)盜到來。
我望著艾絲黛兒留給我的筆記本，邊等時間到來邊發(fā)呆。
「……原來。」
瑟琳娜的筆記上詳細(xì)記載著十年前————也就是現(xiàn)在開始即將發(fā)生的事件始末。
事件將在幾分鐘后發(fā)生。
身穿黑色斗篷的可疑人士大搖大擺地從玄關(guān)走進(jìn)家里，殺害瑟琳娜的父母后奪走所有金飾與財物逃逸無蹤。瑟琳娜的家頗為富裕，因此成為下手目標(biāo)。
的確，抬頭一看我現(xiàn)在所在的衣柜里掛著一整排昂貴的服飾。從半開小門可以看見廚房不但格外乾凈，還有華而不實的金色裝飾。
原來如此，看來是常見的謀財害命。
「……」
但是整個事件有一點令我在意。
瑟琳娜的雙親都是被鋒利無比的利器攻擊，身中數(shù)十刀身亡。
單純就強(qiáng)盜而言有點做過頭。艾絲黛兒對這點也感到懷疑，在筆記的最后寫下：
『有懷恨尋仇的可能。強(qiáng)盜的目的不是錢財，而是父母？』
原來如此。既然這樣，艾絲黛兒為了保護(hù)兩人跟去倒也不無道理。把我安排在這里，只不過是無法舍棄強(qiáng)盜純粹只是強(qiáng)盜的可能。
「……唔。」
然后，無法舍棄的可能就在剛才化做了不可能。
我小指上的戒指發(fā)出光芒，光芒化作青白色的煙霧朝衣柜外延伸。
身體傳來魔力被吸走的感覺。
也就是說————
艾絲黛兒正在使用魔法。
恐怕————
艾絲黛兒正在與強(qiáng)盜對峙。
○
艾絲黛兒好歹也是魔女。
甚至還是能將時間回溯十年的天才。
遇見區(qū)區(qū)強(qiáng)盜，究竟會不會使她陷入苦戰(zhàn)？不，我想打從一開始，強(qiáng)盜就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依照情報，襲擊瑟琳娜父母的人只有一個。就算手持利刃，也不可能敵得過她。
因此我非常冷靜。
我心不在焉地走在黃昏的街道上，跟著從戒指延伸而出的青白色煙霧。
因為很麻煩，希望我到的時候事情就已經(jīng)解決了。
————我樂觀地想。
「……」
然而。
我抵達(dá)現(xiàn)場時。
碰巧就在戒指不再吸走魔力時。
轉(zhuǎn)過轉(zhuǎn)角，走進(jìn)幾個垃圾箱并排的昏暗小巷時。
我發(fā)現(xiàn)自己心中所想的前提全部遭到推翻。
我們好像誤會了。
「……」
艾絲黛兒也好、我也罷，全部都錯了。
「————啊，大姊姊你是剛才跟這個女人在一起的人呢。哇啊，真?zhèn)X筋?！?p> 她不是因雙親遇害而喪心病狂。
「怎么辦？連大姊姊一起殺掉好了?！?p> 即使每天見面，只要打從一開始就有問題，只要顯露在外的表情一切都是虛偽，她也不可能察覺。
「既然被你看到了，就不能讓你活著回去呢?！?p> 就連斜陽余光也無法照進(jìn)的小巷中，那個女孩嘴角一歪看向我。她的臉沾滿鮮血、穿著渾身是血的衣服、手中拿著小刀。沐浴在腳邊三人的鮮血中，她全身染成鮮紅色。
「對不起喔，大姊姊也請你去死吧?！?p> 那位少女是十幾分鐘前才剛擦身而過的————
瑟琳娜本人。
○
要推測在我抵達(dá)之前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并不困難。
艾絲黛兒警戒的是身穿黑色披風(fēng)的強(qiáng)盜，沒有變裝的瑟琳娜出現(xiàn)在她眼前，她也不可能起疑。
「這個女人說她是從未來來的，難道說你也是嗎？大姊姊？」
說不定，瑟琳娜在剛才被艾絲黛兒摟在懷里時就察覺到了什么。
「……如果我說是呢？」
「那就是吧。反正我本來就得解決目擊者。」
「……」
「這個人身上有魔女的胸針，我還以為她很厲害非常小心，可是根本算不上什么呢。垃圾，弱斃了?！?p> 她以冰冷到令人詫異的眼神望向腳邊的艾絲黛兒這么說。
「……你為什么要殺自己的父母？」
聽了這句話，瑟琳娜面不改色地回答：
「其實我受到父母虐待，所以我才殺了他們。這么說你肯原諒我嗎？」
「……」
「我自從出生以來就在爸爸的凌虐、媽媽的欺侮之下長大。爸爸只肯用色瞇瞇的眼神看我，媽媽則是將我視為另一個女人嫉妒。就算是這樣，他們在外人面前依舊扮演一副幸福家庭的模樣。我的家庭早就扭曲了。」
「……」
「因為早就壞了，所以我才弄壞的?！?p> 她莞爾一笑。
那不是與年齡相符的可愛笑臉，而是無比扭曲、使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瑟琳娜緩緩朝我走來。
「————嚇了我一跳。誰叫大姊姊你們那么會選時間干擾我的計畫。」
「穿上黑斗篷偽裝成強(qiáng)盜就是你的計畫嗎？」
「正確答案～你真清楚。是因為你是從未來來的嗎？」
強(qiáng)盜在時間過后還是沒有來到瑟琳娜的家，一定是因為應(yīng)該扮演強(qiáng)盜闖進(jìn)家里的人身在別的地方。
剛才擦身而過時瑟琳娜手上拿的東西掉在地上。
露出一塊黑色的布。
「欸，大姊姊。你如果真的是從未來來的，能請你告訴我嗎？未來的我是怎樣的人？」
「我是旅人，并沒有一直待在這個國家，所以不清楚你是怎樣的人?！刮胰〕瞿д龋瑪[好架式。「應(yīng)該說，我所在的十年后你已經(jīng)死了。」
「咦？我被殺掉了嗎，被誰？」
「被你的摯友。」
「我有什么摯友嗎？」
「……」
「啊，難道說是艾絲黛兒嗎？」
我一點頭，瑟琳娜便開心無比地敲了一下手掌。
「啊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終于懂了。死在這里的女人就是十年后的艾絲黛兒對不對？」
「……」
「果然沒錯！我就知道！」我刻意沉默不語，但她一定是將我的沉默視為肯定，開心地拍手。接著她不解地歪頭問：「可是，她為什么要殺我？」
「因為你變成了殺人魔。」
「我變成殺人魔，是嗎？」
「沒錯————」
二丁目殺人魔。
這就是她未來的名字。
說巧不巧，我們還沒離開羅斯特洛夫二丁目。結(jié)果，我和艾絲黛兒還是無法阻止殺人魔誕生。
…………
不，比起無法阻止，或許更應(yīng)該說為時已晚。
「原來如此～因為我變成殺人魔嗎，那也難怪?！?p> 瑟琳娜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經(jīng)喪心病狂了。
她將手上的刀轉(zhuǎn)向我，一蹬地面朝我沖來。
「誰叫殺人這么愉快呢！」她喊。
「————！」
接著，就在我朝逼近自己的她舉起魔杖的瞬間————
巷子里的幾個垃圾箱突然從旁撞上瑟琳娜，將她壓制在墻上。接著垃圾箱散落發(fā)出酸臭味的內(nèi)容物，接二連三沖撞瑟琳娜直到不留原形。
「……不可原諒?！?p> 臭氣彌漫的彼方傳來一聲細(xì)微的低吼。
以顫抖的手握住魔杖，壓著不斷流出鮮血的腹部，艾絲黛兒站起身來。
即使渾身是傷、滿身瘡痍，她還活著。
「啊哈！」
瑟琳娜從酸臭味中仰望艾絲黛兒?！甘裁绰铩氵€活著呀？真應(yīng)該更認(rèn)真刺你才————」
艾絲黛兒沒有聽她說完。一揮魔杖打斷她的話，青白色的魔力塊便如子彈一般源源不絕地落在瑟琳娜身上。
我手上的戒指更加閃耀，發(fā)出刺眼的光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p> 艾絲黛兒發(fā)出怒吼，一次又一次揮舞魔杖。
「啊哈哈哈！好痛！好痛呀！」
瑟琳娜沐浴在魔力的彈雨中，卻依然放聲大笑。
「你一直都在騙我嗎？你一直都在笑我嗎？我把你當(dāng)作朋友?。 ?p> 「啊哈哈！艾絲黛兒在殺我！啊哈哈哈哈哈！」
「我把你當(dāng)作朋友！相信你一定會變回好孩子，結(jié)果你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在騙我嗎？回話?。 ?p>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哈哈哈！」
「你這個————惡魔……！」
接著艾絲黛兒將魔杖指向瑟琳娜停了下來。
魔杖吐出的青白色魔力如煙霧般伸了出去，緊緊勒住瑟琳娜的脖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魔杖尖端緩緩向上，使原本坐倒在地的瑟琳娜雙腳騰空浮起。
「————哈、哈哈————」
戰(zhàn)栗的笑聲逐漸失去力道、一聲一聲枯竭。
但是……
即使雙手不停蠢動試圖抓住無法觸碰的煙霧、嘴角吐出白沬，瑟琳娜仍舊不減笑意。
她俯視著眼底的艾絲黛兒，臉上確實掛著笑容。
「————你這個……殺人魔……」
她如此低語。
「……」一股寒意竄上我的背。
眼前恐怖的這一幕過后，只有最壞的結(jié)局。
「艾絲黛兒，請等一下，等等————這樣————」
這樣非常不好。
就算對方是殺人魔，也沒有人期盼以這種形式結(jié)束。
我立刻朝戒指伸手。只要摘下戒指，魔力供給應(yīng)該就會停止。這么做至少能避免艾絲黛兒成為殺人兇手。
如此一來，之后————
之后又該如何是好？究竟該怎么做才能使這令人悲痛的故事落幕？
…………
或許是一時迷惘，緊攀在小指上的戒指似乎完全拿不下來。
不僅如此，我的手還不停顫抖，害我連握住戒指都有困難。
我比我自己想像得還要害怕處于這個現(xiàn)場。
在我止步不前的同時，瑟琳娜沙啞的笑聲漸漸變成慘叫，觸碰脖子的手開始掙扎。
宛如臨死哀嚎的聲音，使聚集于雙手之中的焦急膨脹。
在漫長的數(shù)秒過后，我才終于從手上拿下持續(xù)供給艾絲黛兒魔力的戒指。
戒指在血糊上彈跳，描繪出紅色的拋物線滾落在地。
「艾絲黛兒請你住手，不可以！這種事————」
我立刻勸戒她。
希望她能重新思考。
然而勒住瑟琳娜的煙霧卻沒有消失。
「我不需要跟你的回憶。我全都不要。最好能跟你一起消失。」
我明明已經(jīng)拿掉戒指了，明明不再供給她魔力————
那份魔力究竟從何而來？
「你根本不值得我救。你根本不值得我回頭。你根本死不足惜。」
充滿恨意的雙眼似乎與瑟琳娜重疊。
我無能為力，只能以顫抖的雙手握住魔杖，愣在當(dāng)場茫然而立。
猶豫和恐懼緊緊束縛我的身體，使我動彈不得。
「再見了，瑟琳娜?！?p> 接著————
就在艾絲黛兒放棄一切似地松開嘴角，如此低語的下一刻。
鐘聲響起。
宣告正巧一小時過去的鐘聲在這時響起，光芒包圍我與艾絲黛兒。光芒外的景色逐漸模糊，直至消失。
時間到了。
血的腥臭味、少女窒息的聲音，全都消失無蹤。
最后眼前的一切化為模糊的一片純白。
于是。
拯救一位少女的故事，以沒有任何人獲救的結(jié)果落幕。
○
鐘聲回蕩。
張開雙眼，我回到原本的世界————她所說的A世界，也就是原本的世界。
映入眼簾的盡是似曾相識的景色?？湛杖缫驳姆块g、并排的椅子、窗邊的薰衣草。
以及身旁的艾絲黛兒。
「……」
她以呆滯的眼神望著天花板，面無表情地發(fā)呆。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該對她說什么才好。
只能在一旁等待時間流逝。
「……奇怪？我剛才在做什么？」終于，她開口說道：「我怎么會坐在這里……？奇怪，想不起來。」
「……艾絲黛兒?！?p> 「啊，你是……伊蕾娜，對不對？我剛才在做什么？」
「……」
我沒有回答。
「我好像忘了……某件重要的事，某個重要的人……可是究竟是什么？怎么想不起來？到底是什么？」
「……」我說：「你記得瑟琳娜的事嗎……？」
「？那是誰？」
她————
在回到未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忘了瑟琳娜的事情，忘了回溯到十年前的事。
在與她交談過后我終于理解。她那時————在我拿下戒指時就已經(jīng)用胡來的方法，自己產(chǎn)生了魔力。
她把真心珍惜的摯友之記憶，全部轉(zhuǎn)換成了魔力。她一定割舍了一直以來絕大部分的寶貴回憶。
回到未來的她只能一直發(fā)呆，變得有氣無力。
「怎么會想不起來……感覺好不暢快。瑟琳娜，欸……那個人是誰？」她不停歪頭?！敢晾倌龋以趺聪攵枷氩黄饋?。她對我們是什么人？」
她對我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為了從她身上別開眼而站起身，只回答了一句：
「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所謂了?！?p> ○
悄悄置身于平原地帶的，是個名為時鐘鄉(xiāng)羅斯特洛夫的美麗國家。
高聳的平房櫛比鱗次，國家中央的廣場上聳立著一座巨大的鐘塔。
我經(jīng)過廣場時宣告三點的鐘聲正巧莊嚴(yán)肅穆地響起，巨大的鐘響使遠(yuǎn)方受到驚嚇的鳥群慌張地起飛。
我回頭茫然地望著那一幕。
「……」
結(jié)果在那之后，我逃跑似地離開了那個家，當(dāng)然也沒有收下任何酬勞。我本來就不能收下對她而言不存在的過去的錢。
而且，我也沒有在所前往的過去盡到能夠領(lǐng)取酬勞的責(zé)任。
不，打從一開始。
只要能使過去重來————只要能回溯時間，就絕對能夠獲得幸福的這種想法或許十分懶散。
即使能夠回首望向過往的時間，也或許不該改變過去。與此同理，將人際關(guān)系重新修好，和以魔法操縱時間治療傷口也截然不同。
然而即便如此，十年前世界中的我實在是太無能為力。
我害怕。
眼前人被殺害的慘劇與絕望太令我畏懼。
也許是因為歷經(jīng)長時間的旅行，也有可能是因為我的感覺早已麻痹。
我只是個旅人、只是個魔女，僅此而已。既非無所不能，也不可能萬事如意。
回到過去讓我回想起自己的不成熟。
甚至為此痛心疾首。
「……」
溫暖的淚水滑下我的臉頰。
我不愿面對不知不覺間開始哭泣的自己，抬頭仰望鐘樓。
連鐘聲的殘響都沒有留下的鐘塔，依然一如既往地刻劃著時間。
不?？虅澖^對不容反悔，無從改變的時間。
「……差不多該走了吧。」
語畢我邁開步伐。
一步一步，絕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