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晄!化蛇可以借我一下嗎?」
莉由的叫喚聲自門口傳來,正在火爐旁剝著豆殼的晄于是走出屋外。
「衣服被風(fēng)吹跑,掉在屋頂上了。」
莉由單臂上摟著貼身襯衣及被單等衣物,另一只手指向茅草屋頂上頭。
「啊~真的耶!」
抬頭看去后,只見一件淡紅色襯衣的下擺掉出屋檐隨風(fēng)搖蕩。那顯然是莉由的襯衣,但讓水妖之王去拿女子的襯衣真的可以嗎?
「化蛇……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拿回來嗎?」
晄低聲問向纏在左臂上的銀色小蛇。
「沒辦法,如果是晄的請求的話。」
小蛇敏捷地松開手臂,拍動迷你的翅膀飛向屋頂,然后銜著淡紅色的襯衣拿回莉由手中。
「很好很好,真是個好孩子呢—」
莉由以指尖摸向停在半空中拍著翅膀的小蛇腦袋,完全把他當(dāng)成是寵物了。是不是在她努力忘記化蛇人形時是名男子的同時,連他本性是只會招來洪水的大蛇都忘了呢?
「啊,能麻煩你順便修補一下漏水的地方嗎?都怪你那時候失控得太嚴(yán)重,西邊的屋頂都出現(xiàn)破洞了?!?p> 看來是沒有忘記。
「真是個愛使喚人…不,愛使喚蛇的無禮女人……」
化蛇咕咕噥噥發(fā)著牢騷,仍是再次飛向屋頂。
「我也來幫忙吧?!?p> 晄笑著在屋檐旁架上梯子,爬上屋頂。
「天氣真好呢?!?p> 晄抬手舉高至額頭,坐在屋頂上眺望眼前的風(fēng)景。
天空蔚藍,逐漸西斜的太陽將黃河水面照得閃閃發(fā)亮,呈現(xiàn)出一片金黃的色澤。秋日的空氣十分清澈,就連下城的街道與黃河對岸森林的剪影也清晰可見。
河水水量已慢慢減少,山丘下村子的積水也已褪去,今天一大早村民們便從避難處返回家里了。直至昨日為止的混亂景象彷佛是作了場夢一樣。
「對了,化蛇就是你的名字嗎?還是種族的名稱?」
晄詢問口中銜著茅草,忙碌地修補屋頂?shù)男∩摺?p> 「這個嘛,在很久以前,好像曾有某個人用其他的名字叫過我——至于化蛇這個名字,也只是我在醒來時人類如此叫我,我才認知到我們叫作化蛇?!?p> 沉睡在異界的那段期間,已使他遺忘了一切。
「果然你本來是有名字的呢。不過既然忘了的話,我可以替你取新名字嗎?」
「我是不在意啦——?」
化蛇停下了修補屋頂?shù)氖帧?,是嘴巴,一臉詫異地仰頭看向晄。
「昨天向炎招戈和黃帝宣誓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要叫你什么名字。如果化蛇是種族名稱的話,那就像是用『人類』在叫我一樣,感覺很像是自身的存在沒有受到認同呢。而且,我也不想特別去區(qū)分妖魔或是人類啊。」
晄揚起燦爛爽朗的笑容。
#插圖
「所以啊,我想了很多個名字之后,你覺得汪李怎么樣?」
「汪李?」
「不曉得是酒神大人的惡作劇,還是氣候的關(guān)系,每四、五年總有一次,李子會在結(jié)果的狀態(tài)下變成酒,而即將變成美酒的果汁就叫作汪李喔。剛好跟你眼睛的顏色一樣,都是透明澄澈的金黃色,而且我在這世界上最喜歡汪李了!」
小蛇挺起身子。
「因為喜歡?」
「嗯,很喜歡唷。酸酸甜甜的,非常好喝呢!對了,你變成人形吧,反正在這里莉姐看不到。我要叫你汪李,所以你變成人形應(yīng)聲吧?!?p> 小蛇提心吊膽地在屋頂上爬行,在晄身旁恢復(fù)成人形后,不知為何臉頰通紅。
「汪李?!?p> 「什么事?…………這樣就可以了嗎?」
兩人的視線僅對上一瞬,化蛇——汪李就馬上把臉撇向一旁。
「你不喜歡嗎?我一開始還想過要不要取名為葫蘆呢。就是一種隨時隨地都能溢出水來的魔法葫蘆喔。這個名字比較好嗎?」
「不,汪李就好了。比葫蘆好得太多了?!?p> 「咦~你是不是在生氣?」
「我沒有生氣!叫汪李我就很滿意了!」
他迅速恢復(fù)成小蛇的模樣再次修補起屋頂。
「你真奇怪耶?!?p> 晄偏過腦袋,默不作聲地開始幫忙汪李整理茅草。
?。ㄒ驗橄矚g……嗎?長得一臉天真無邪,竟然能大剌剌說出這么讓人害臊的話……)
漫長的歲月皆被封印在既濕且冷的異界黑暗當(dāng)中,這時彷佛有道溫暖的日光沁入內(nèi)心,水妖之王好一陣子都沉浸在這種溫暖的氛圍當(dāng)中。然而,晄完全沒察覺到汪李的心情。
「你果然在生氣吧?!?p> 「我說過我沒有在生氣——」
「那為什么都不說話嘛!」
正當(dāng)兩人一邊吵吵鬧鬧一邊修理屋頂時,忽然馬蹄的聲音傳入耳中,晄回過頭去。
「咦?是楓牙和累焰?!?p> 兩人拉起繮繩,在晄的家門前停下馬匹。
「我們知道是誰對化蛇下咒了。」
「伊章玄?」
晄反問。
「他是陽甲王手下的貞人之一,擁有罕見的千里眼能力。」
楓牙說道。
「請用,雖然沒有東西款待你們兩位?!?p> 這時莉由拿了兩個坐墊走出來,冷淡地鋪在火爐旁之后,又馬上窩回房間。不是「沒能款待」而是「沒有款待」這句話,如實地表現(xiàn)出了她的真心。
「……她對你也是這種態(tài)度嗎?」
楓牙問向停在晄盾上的小蛇。
「——不,有些不同。因為我不會在莉由面前變作人形吧。」
甚至還被當(dāng)作寵物,又被任意呼來喚去這些事,汪李則是保留沒說。
「是嗎?就連水妖之王化蛇,現(xiàn)在也不得不被迫過著備受拘束的生活呢?!?p> 楓牙以滿懷同情的視線望向小蛇。
「不用你多管閑事,我十分滿意現(xiàn)狀。還有,叫我汪李就好了?!?p> 汪李哼了聲,語氣略顯粗魯。
「汪李?這名字聽來還真好吃啊?!?p> 「是我取的喔!因為我最喜歡的飲料是汪李,我也最喜歡化蛇了?!?p> 晄咧嘴一笑。
「最喜歡……?」
楓牙將目光拉回小蛇身上,只見小蛇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磥硎且蚕胱寱s對自己說句「喜歡」。
「你——幾歲了?」
楓牙握緊的拳頭不斷顫抖。
「不知道。已經(jīng)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連何時出生都忘光光了。」
汪李滿不在乎地回應(yīng)。
「算了,快點變成人形吧。你那副模樣根本無法正經(jīng)談話?!?p> 楓牙自討沒趣地說道。
小蛇飛下晄的肩膀,變作人形盤腿坐在晄身旁后,楓牙的神情忽然變得無比認真,與方才截然不同,
「伊章玄——向汪李下咒的占術(shù)師已經(jīng)逃走了?!?p> 晄倒抽了口氣,水妖之王則是揚起無畏的笑容說道:「別擔(dān)心,我不會再上同樣的當(dāng)?!?p> 「但是凡事總有萬一,還是要小心一點?!?p> 楓牙的表情相當(dāng)嚴(yán)肅,累焰則是概述了一遍他逆向回溯詛咒痕跡后的結(jié)果。
「雖然已經(jīng)立即派人逮捕他,但是他早已消失了蹤影。應(yīng)該是趁著昨夜出城的吧。目前動員了所有貞人占卜他的行蹤,但對方畢竟是與大史令利條大人并駕其驅(qū)的占術(shù)師,要找到他恐怕極為困難?!?p> 「如果章玄有帶走詛咒之簡的話,至少還能沿著瘴氣找到他……」
累焰接著開口。
「詛咒之簡?」
「是個寫有詛咒文書的竹簡。就如同祭祀時主祭者必須詠唱祝詞一樣,詛咒也必須朗誦咒文才行。在章玄進行除穢的重屋水之間當(dāng)中,就留有那個竹簡。那個竹簡應(yīng)該是邪惡術(shù)者之間代代傳承的物品,看來相當(dāng)古老。由于竹簡與針是由瘴氣連結(jié)在一起,章玄為了不讓他人找到自己的下落,才會特意拋下竹簡出逃吧?!?p> 「可是,貞人為什么要下咒呢——」
「為了讓自己造假的卜卦結(jié)果成真吧。章玄就是最先占卜出今年接連發(fā)生的洪水禍害,皆是化蛇引起的人。」
「為什么要造假呢……如果他擁有千里眼能力的話,應(yīng)該知道洪水是鬼方造成的吧?」
「是為了不讓殷將注意力集中在鬼方上頭。」
「咦?等一下,也就是說那個名為章玄的人,與鬼方互相勾結(jié)羅?」
「恐怕沒錯——鬼方本打算在今年之內(nèi)攻陷黃河北岸的城鎮(zhèn)。他們的戰(zhàn)略,就是趁著黃河泛濫,殷朝上下一片混亂之際,率領(lǐng)大軍揮兵南下,等殷朝兵力衰弱時再一舉進攻。但沒想到我們事先察覺到了他們的行蹤,也已經(jīng)部署好了對抗的軍隊,他們至今的努力于是全都化為了泡影。當(dāng)初鬼方就是想讓陽甲王誤以為洪水都是化蛇引發(fā)的結(jié)果?!?p> 章玄則是參與了鬼方這次的作戰(zhàn)計劃。
「為何我得被迫卷進人類之間這種無聊的紛爭啊?那個詛咒可是痛到快要了我的命呢?!?p> 汪李將手肘支在膝上托腮,怏怏不樂地說道。
「這件事我也有責(zé)任,得向你道歉才行?!?p> 楓牙嘆了口氣。
「是我占卜出了您的所在地,實在是萬分抱歉?!?p> 直到現(xiàn)在一直像抹影子跟在旁邊的累焰端正坐好,低頭向汪李致歉。
「卜卦后知道了您被封在蛇哭山當(dāng)中后,我們于是前往確認。」
「啊,就是山崩的那一天——」
晄微坐起身子。與楓牙兩人相遇就是在那一天。
「是的。蛇哭山上布下了非??b密的結(jié)界,我也無法知道土塚確切的位置,恐怕就連章玄也不曉得吧。畢竟如果知道的話,他應(yīng)該從一開始就會直接將您喚回人間。」
「但是,卻被我找到了……」
察覺到累焰想說的話后,晄垂下肩膀。有一半的責(zé)任都是出在自己身上。
「章玄擁有千里眼的能力,想必已在某處預(yù)見我們發(fā)現(xiàn)了土塚吧。然后我又魯莽地稟報大王,化蛇仍然被封印在異界當(dāng)中,洪水其實是鬼方造成的。章玄一時心急,才會破壞土塚召喚化蛇。只是,沒想到化蛇出來后出乎意料地安分乖巧?!?p> 「是啊。因為雖然土塚被破壞了,還是出現(xiàn)了好天氣呢?!?p> 晄回想起楓牙教導(dǎo)自己劍術(shù)的那一天。
「從土塚出來之后,我精神還有些恍惚,所以記不太清楚了……但是我們總不可能一天到晚老是降雨啊。盡管能隨心所欲地呼喚暴風(fēng)雷雨,但并不是有我們在的地方就會自動出現(xiàn)洪水?!?p> 「所以他才會對你下咒。為了與卜卦結(jié)果一致,讓化蛇引發(fā)洪水——」
「真是擾人清夢!」汪李用力哼了聲。
「截至目前為止,一切都按照章玄的計劃進行。但是,卻發(fā)生了一件連他也始料未及的事情?!?p> 楓牙將視線移至?xí)s身上,「那是什么?」晄眨了眨眼。
「就是炎招戈的使用者真的出現(xiàn)了,甚至還鎮(zhèn)住了化蛇?!?p> 「咦~?就連這個卜卦也是騙人的嗎?」
晄伸手摸向系在腰間的炎招戈。炎招戈現(xiàn)正收在附有帶子的皮革刀鞘當(dāng)中。這是莉由熬夜為晄做出來的東西。
「那并非造假,能夠斬斷我等鱗片的,就只有它而已?!?p> 汪李指向炎招戈。
「只是,占卜始終無法卜出炎招戈的使用者是誰。章玄太過自信,認為能與禹王湯王媲美的英雄沒那么簡單就會出現(xiàn)。」
累焰解釋。
「經(jīng)你這么一說的確是……我怎么會跟那么厲害的人們劃上等號呢。」
晄打了個哆嗦,這時忽然想起在與化蛇打斗之際,曾經(jīng)聽見一道不可思議的話聲:
「我掉進黃河里的時候,有人叫我拿起炎招戈喔……」
「是誰?」
「他說他是河伯的使者,感覺是位和藹可親的老爺爺?!?p> 晄于是說出了自身不可思議的境遇。楓牙與累焰皆瞪大雙眼面面相覦。
「為了成為炎招戈的新主人,必須要有守護神為他注入力量才行。晄的守護神是河伯嗎——」
「河伯在自然界的神只當(dāng)中,也算是位于最上位的神明。很少有人能夠得到祂的庇佑呢?!?p> 楓牙與累焰都十分震驚。
「咦~是嗎?幸好多虧如此我才沒有溺水啦——可是,明明有河神保護我,我為什么還會怕水啊?」
「喔~小晄不會游泳嗎?我很擅長游泳喔,下次來教你吧?!?p> 水妖之王看好戲般地露出賊笑。
「別開玩笑了!我絕對不要再接近水了!」
「沒問題的,只要你喊一聲,我黃河中的眷屬都會趕來救你。你絕對不會溺水的?!?p> 「你為什么那么想讓我游泳呢!我從出生以來一直都不會游泳,也沒有任何不便之處?。 ?p> 「不不不,一介水妖的主人居然會怕水,我豈不是很沒面子嗎?」
「騙人!汪李看來這么期待,一定是想看我笑話!」
望著這對斗嘴不休的主仆,楓牙用力壓著夾于衣領(lǐng)之間的斜紋緞布。
「哎呀,親王殿下,沒想到您會親自光臨這種地方?!?p> 舜從手中雕刻的黏土板上抬起頭來。
由粗糙壁板圍起的房間當(dāng)中,擁擠地放置著青銅戈、鉞與盾牌等物品,用于鑄型的陶器碎片也散落一地。所有作品全都加有眼睛瞪大的恐怖人面浮雕。隔壁房間正在進行鑄造作業(yè)吧,工匠們忙碌的吆喝聲混著踏著風(fēng)箱的聲響傳來。
「您一個人嗎?」
舜放下削刀起身,將圓木置于楓牙跟前代替坐墊。
「累焰在外頭等我?!?p> 楓牙將腰間佩劍連同外鞘卸下后拿在右手中,往圓木坐下。
「您昨天登門造訪了寒舍
吧。關(guān)于對化蛇——汪李下咒之人的事情,我已經(jīng)聽說了?!?p> 舜自尊中汲酒,倒入杯中遞給楓牙。兩樣?xùn)|西皆是貴族在喜宴時所用的高級青銅器。
「我想基本上還是要通知你一聲,犯人現(xiàn)在還在逃亡中?!?p> 楓牙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杯中酒,局促不安地嗅著酒香。
「我并沒有下毒。這里可是亳邑城御用的打鐵鋪,要是讓客人翹辮子,我的飯碗就不保了?!?p> 舜和煦笑道。
「但是,請您不要再與我們家有所牽扯了。再有更多麻煩的事情,我們可吃不消?!?p> 他嘴角的笑容未褪,目光卻十分犀利。
「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可是……」
楓牙將杯子湊至嘴邊,一口飲盡后放下杯子,接著拿出夾于衣領(lǐng)之間的斜紋緞布,捏起包在里頭的細針讓舜過目。
「刺穿汪李身體的這根針,在十五年前也曾被使用過?!?p> 楓牙拾起視線窺探舜的神情,對方依然掛著淺笑。是明知道還裝傻,抑或者是在隱藏自己的驚訝呢——
「前代南庚王也是受到這根針的詛咒爾后駕崩。就在他欲立王子為太子之后。當(dāng)時伊章玄既是陽甲派的占術(shù)師,也是大史令的第一候選人?!?p> 「喔~那還真是可怕呢~居然僅是為了成為大史令,就殺了大王?!?p> 舜興致缺缺地出聲附和。
「然而后來,大史令一位卻交給了隗利條。政治皆依占術(shù)而行。比起擁有能夠預(yù)見現(xiàn)在發(fā)生之事的千里眼能力的章玄,大王認為擁有預(yù)知未來能力的利條更適合擔(dān)任大史令?!?p> 「哎啊~于是一直心有不甘的章玄大人便主動接近鬼方,策劃了這次的事情吧。然后如果鬼方征服了殷朝,這片中原就交由章玄大人統(tǒng)治等等之類的……」
這是常有的事呢~舜笑道。
「問題在于章玄的咒力之高。十五年前,南庚王身中詛咒,當(dāng)時的貞人們不可能沒有察覺,卻無法防御。之后,從章玄一派從容地成了陽甲王的貞人這點看來,當(dāng)初章玄進行詛咒時,應(yīng)該誰也不曉得他就是兇手。竟然能夠逃過貞人們占術(shù)的法眼,你不覺得這是很驚人的力量嗎?」
楓牙收起細針,同時詢問舜。
「也許是吧~」
說是為了守護魔法鼎而布置咒具,竭力不讓貞人們找到晄行蹤的青銅器工匠,此時一臉泰然自若地答腔。
「還有,根據(jù)累焰的卜卦,當(dāng)時此針詛咒的對象似乎也包括王子。于是領(lǐng)悟到無法戰(zhàn)勝神秘咒術(shù)者的貞人,才會決定讓王子逃出王宮吧。」
「這種事情,我之前已經(jīng)聽過了喔?!?p> 「帶著王子逃出王宮的人,恐怕就是前任大史令隗昭明——原本該一起殉葬的昭明卻在南庚王下葬之前脫逃,是件轟動一時的大消息?!?p> 「咦~是嗎?不巧我對王族的事情不感興趣,所以完全沒聽說過?!?p> 「前天與化蛇打斗的時候,晄曾經(jīng)掉入河里。然而分明不會游泳的晄,卻毫發(fā)無傷地自急流當(dāng)中生還。聽他說,似乎是河伯的使者救了他?!?p> 楓牙扎人的視線緊盯著舜。
「一個平凡無奇的少年,不可能會沒有任何淵源就得到自然界神明的守護。如果不是能力高強的咒術(shù)師為他祈禱,河伯又答應(yīng)了請求,這種事是絕不可能發(fā)生的。晄是如何得到河伯的庇佑呢?」
「小晄得到了河伯的庇佑嗎?我都不知道。應(yīng)該是家父生前曾經(jīng)做過什么事吧~」
「不,你一直都知道。所以當(dāng)時才會拿著避雷的盾牌趕到現(xiàn)場?!?p> 楓牙的語氣幾近于低聲恫喝。舜的單眉向上一挑。
「舜,你是繼承了被人譽為名匠的堯所有技術(shù)與知識的咒具工匠。聽見炎招戈的傳聞時,應(yīng)該早就察覺到了常人無法拿起炎招戈的理由吧。黃帝為了不讓不符己意的人使用,才會打造出炎招戈作為測試用的兵器,若是沒有守護神或祖靈,以及想拿起炎招戈的人注入力量,是沒辦法拿起它的——你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晄的守護神是河伯,而且他很有可能是炎招戈的使用者?!?p> 「關(guān)于這點嘛,的確我也隱隱約約感覺得到小晄擁有著其他人所沒有的力量。畢竟他找到了化蛇土塚的所在地啊。所以我才心想搞不好他會被化蛇盯上,才會帶著盾牌趕過去。就只是這樣而已?!?p> 舜說話時笑意依然未減,楓牙霍然起身。
「快說實話!晄是因為昭明的咒術(shù)才會得到河伯的庇護吧?晄他其實是南庚王的王子吧?」
「這樣未免也跳得太快了吧?只因小晄得到了河伯的守護,怎么能斷書他就是南庚王的王子呢?也許向河神祈求的人是家父啊。」
「不管祈求的人是昭明還是堯,河伯都不可能僅憑如此就給予庇佑!一定是因為晄是繼承了天帝血脈的人,河伯才會接受他們的祈求吧!」
「小晄他無庸置疑是與我有血緣關(guān)系的弟弟,請您不要再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了?!?p> 楓牙的拳頭瘋狂顫抖,狠瞪著舜,但后者仍是穩(wěn)如泰山地接下對方的瞪視。
沉默了約莫兩次呼吸的時間之后,舜狐疑地蹙起眉頭。
「首先,你為何如此執(zhí)著于早在十五年前就已下落不明的王子?難道您不滿足于只是當(dāng)一個亳邑的領(lǐng)主,想擁立新王掌握殷的政權(quán)嗎?」
「我…………」
楓牙猛然跌坐在圓木上。
「一直在尋找我的王子……」
楓牙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王子可愛的笑臉。
對自己綻放的天真笑靨,緊緊回握的小巧手心——
自己是為了王子而存在的,從小時候起他就如此下定決心。
然而,王子卻忽然消失了蹤影。
無論怎么找也找不到。
為什么消失了呢,不管他問誰都得不到答案。
「陽甲王確定即位之際,原是南庚派的母親大人老家吩咐我忘了失蹤的王子。否則的話,一族的人會被趕出王室……盡管如此我還是不肯死心,相信也許總有一天能再相見,也許能夠成為王子的臣子侍奉他,所以至今才會一直勤奮練武……」
楓牙攤開手掌,回想著王子小手的觸感,再次握緊。
「您的心地真是純真善良呢?!?p> 舜打從心底感到同情地笑道。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罷黜陽甲王。只是,我無論如何都想找到王子,想親眼確認,當(dāng)初的那個小男嬰,是否平安無事活了下來……」
「像是明白,卻又完全不明白呢。您真的很重視珍惜王子嗎?」
舜勾起淺笑:
「你這樣到處尋找王子,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如果我是王子的養(yǎng)父母,絕對不會讓王族親戚知道王子的存在。一旦王子還活著這件事被世人知道了,貞人輩出的氏族或是其他諸候貴族一定會有所行動,開始計劃要謀反叛變將王子拱上王位,或是殺了王子,事態(tài)將會變得混亂不可收拾。況且,如果王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能夠平平凡凡地過著幸福的生活,就應(yīng)該別去打擾他。已經(jīng)對王子投入了情感的養(yǎng)父母們,也不想讓王子知道他們之間沒有血緣關(guān)系,也不想失去他吧。王子也是一樣的,如果他知道了原來自己視為親兄弟的人其實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話,一定會非常傷心吧?!?p> 「果然晄是王子嗎?所以你才會不想對我說出實情?」
見到對方以認真的眼神望著自己,舜的笑容褪去:
「這是我給予不知身在何處的王子,還有您的忠告?!?p> 「我不打算告訴任何人。而且假使王子現(xiàn)今過著幸福的生活,我也不打算告訴他真相?!?p> 楓牙抿起嘴唇。
「您還記得之前我曾經(jīng)說過,有位咒術(shù)師為了得到魔法鼎而招來了蜚的那件事吧?我是怕那一類的鼠輩又會不曉得從哪里聞訊而來。」
「如果有人想殺害王子,我一定會保護他!」
「您在說什么?。∧鷦偛挪灰舱f過了嗎?章玄的詛咒對象也包括了王子啊,而且連前任大史令也無法破解!如今章玄又已經(jīng)躲起來消聲匿跡了喔?」
舜嘆了口氣,焦躁地撩起瀏海:
「我說得有點太多了。請您的妄想也到此為止吧?!?p> 「我明白了——」
領(lǐng)悟到再繼續(xù)追究也無濟于事后,楓牙站起身子。
舜說得沒錯,尋找王子的下落,對王子并沒有任何助益。但是,這些事他早就知道了,卻還是無法放棄。
「打擾你了。」
壓下苦澀的思緒,楓牙轉(zhuǎn)過身。
「王爺——」
楓牙邁開步伐正要走向門口時,舜出聲喚住了他。
「小晄是炎招戈的使用者這件事,能請您不要太過張揚嗎?小晄若是成名,連魔法鼎一事也被他人發(fā)現(xiàn)的話,我會很傷腦筋的。另外要是也有人前來拜托小晄斬妖除魔,導(dǎo)致小晄面臨險境,我也會很頭疼?!?p> 「真正想守護的東西是魔法鼎嗎……」
真是個徹底徹尾的狡猾男子。
「是啊。啊,不過您用不著擔(dān)心,現(xiàn)在我們家已經(jīng)有汪李這個厲害的護衛(wèi)了。所以莉由明明非常討厭男人,卻沒有反對讓汪李住進家里。既然有水妖之王守護我們,我想就沒有必要再請人類保護我們了。」
「是嗎……」
聽了舜這一番充滿利刺的話語后,楓牙有些慍怒,再次跨出腳步。
啪當(dāng)……大門關(guān)上后,舜仍是緊盯著門好一陣子。
?。ㄕ鏇]想到會這么直接地找上門來呢……)
還厚顏無恥地向自己大聲宣告,他一直在尋找王子,而且一定會保護王子。
根本就不曉得這十五年來,他與父親是如何千方百計瞞過敵人的耳目,保護著晄——
(事到如今才大搖大擺地出現(xiàn),還說出那些狂妄的話。)
在出生之前就已決定好侍奉對象的臣子,出乎意料是名好漢。對方如果是個頗為駑鈍的王爺,他也不會這么執(zhí)拗,輕松就能打發(fā)掉吧。
「我這樣真是太不成熟了?!?p> 舜混著嘆息揚起苦笑,拉回盯著楓牙走出的門口的視線。
一打開陽甲王寢宮的大門后,利條就感受到了一陣稀薄的瘴氣,蹙起柳眉。他查探四周的氣息,但瘴氣轉(zhuǎn)眼間便消散,清凈的大氣逐漸盈滿。
(有雜鬼經(jīng)過這里嗎——?)
利條在帷幕前跪下,叩頭說道:「微臣已拿來藥酒。」
「是利條大人嗎,快點進來吧?!?p> 出聲的人是今日一大早自黃河對岸的耿邑趕回此地的宰相,曹晏仲。
利條優(yōu)雅地拉開衣擺,繞過簾幕。房間當(dāng)中已支退了所有人,只有晏仲一臉凝重地盤腿坐在大王枕邊。利條朝他輕輕點頭致意,將手中的藥酒杯置于大王的枕頭旁。
「大王的身體感覺如何?」
「嗯,好很多了……」
大王以虛弱的嗓音答道。臉頰有些凹陷,眼睛下方也出現(xiàn)了淺淺的黑眼圈,但氣色已比昨天好了許多。
章玄脫逃之后,不久陽甲王便臥病在床。想必是深深信賴的貞人背叛了自己,讓大王備受打擊吧。
「請您飲下藥酒吧?!?p> 利條伸手撐住大王的背部,讓大王起身。
「還沒找到章玄嗎?」
晏仲的臉色也與大王同樣憔悴。
「是的。畢竟他擁有千里眼的能力,無論再怎么拼命搜索,還是會被他趁隙逃走。」
利條讓大王拿穩(wěn)酒杯。
「本王什么都不知道……無論是先王南庚猝死的理由,還是章玄竟然如此想得到大史令的地位……全都是本王的責(zé)任。本王的病也是南庚王在作祟嗎?」
「不,大王并沒有錯。南庚王雖然憎恨章玄,但不至于會詛咒大王吧?!?p> 利條勾起優(yōu)雅的笑容,內(nèi)心卻有些后悔。
當(dāng)他接過刺傷化蛇的那根針時,他就已經(jīng)知道了犯人是章玄。但如果是由身為隗族的自己上前追究,一切又會追溯到十五年前的王位紛爭,難保不會發(fā)展成氏族間的斗爭。因此他這回決定不予過問。如果對方想當(dāng)大史令的話,那就讓給他吧。相對地,也要求他別再引起風(fēng)波——利條傳達了這個意思后,章玄卻是一溜煙逃走了。
(他想要的并不是大史令的地位嗎……)
章玄的實力不凡,在避開其他占術(shù)師的卜卦方面上也相當(dāng)有能。他究竟打算做些什么,連利條也占卜不到。
無可奈何之下,利條只好委托累焰占卜針上頭的詛咒。如果是由身為王族的楓牙親口說出十五年前的真相,他認為應(yīng)該能將混亂的局面壓低至最小限度。
?。ㄈ绻粫劤纱蟮溇秃昧恕?p> 利條微微嘆氣。
「利條、晏仲,本王該怎么做才好?」
大王拿著杯子,以軟弱的目光來回看著大史令與宰相。
「大王只要當(dāng)作什么也不曉得,十五年前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章玄只是突然失蹤不見,這樣就好了?!?p> 晏仲斷然說道。
「要是被百姓們知道了大王的貞人竟與敵國聯(lián)手,王族的威望將會下滑。也會被鄰國的周與召看輕,必定會影響到今后的朝貢。因此,您就佯裝從一開始什么也沒發(fā)生過就好了。至于章玄那孽臣的搜索與處分,就交給微臣晏仲處置吧?!?p> 「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過嗎……」
大王的眼角泛起淚光,又像是為了掩飾般啜了口藥酒。
「如此一來,也必須堵住那一位的嘴巴才行?!?p> 利條自大王手中接過空空如此的酒杯后,讓大王再次躺下。
「那一位?」
晏仲面露不解。
「正是居于東丘的晄——駕馭炎招戈,讓化蛇臣服于自己跟前的少年?!?p> 「那是怎么回事?等一下有什么活動嗎?」
「看來不像是田狩呢……」
村民們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看向山丘。
洪水肆虐過后,如今善后的工作也終于告一段落,這一天全村總動員在田地里堆肥。正當(dāng)眾人一同將落葉及牛糞等肥料埋進山丘下田地里挖好的洞穴時,高雅的馬車隊伍靜穆地行走在山丘上的馬車道上,緩緩靠近。
「好像是楓牙殿下與累焰大人呢,但后頭馬車上的人是誰呀——?」
隊伍的前后左右皆配有眾多步兵,騎馬并行的楓牙與累焰身后是一輛四頭馬車。馬車的車身鋪有燦爛奪目的華布,上方立有遮陽用的朱漆大傘。
馬車上除了車夫之外,還坐著看似為王室貴族的兩名大人。其中一位是名溫文儒雅的男子,幾乎會讓人錯認為是女性,遠遠看去,仍能清楚看見他有著白皙的膚色與清秀俊朗的長相。旁邊是一位威風(fēng)凜凜的老人,雖不至于體型壯碩,但光是坐在那里,就擁有能震懾住他人的氣勢。
楓牙也一反平日的輕裝,穿著斜紋綢緞的披風(fēng)與紅袍,腰上系著亮麗的深藍色帶子,一襲盛裝彷佛將要參加祭典。累焰漆黑的披風(fēng)下則是深綠色的棉襖。
「是楓牙大人,真是英氣逼人呢……」
「平常就很帥了,今天看來更加耀眼高貴呢?!?p> 年輕女子們皆羞紅了雙頰,癡迷地望著楓牙。
「真是華麗~不愧是位王爺!」
晄也和其他村民一樣入迷地盯著優(yōu)雅的隊伍瞧。
「我記得那個人是——他們要去哪里呢?」
見到坐在馬車上頭的白皙高官后,晄覺得十分眼熟。
走上山丘的馬車不久之后停在晄等人正在堆肥的田地正上方。
該不會是有事造訪這個村子吧,里長啟翁慌忙走上山丘。
楓牙低頭環(huán)視村民們。
「王爺在看我呢!」
「才不是,是在看我啦!」
少女們吱吱喳喳地吵成一團,仰望馬上的楓牙。
無論是走在下城,還是在田狩時拜訪各地的村落,大部分的女子都是表現(xiàn)出這樣的反應(yīng),因此楓牙始終認為:「女人不過就是如此?!箯奈瓷钊胨伎?。
但是現(xiàn)在不同了。
?。ɡ蛴赡亍浚?p> 楓牙的雙眼下意識地尋找起莉由的身影。
?。ㄓ辛恕?p> 莉由沒有加入少女們的行列,站在晄身旁注視著馬車。
(為什么只有你不會看著我?)
若是看過來,鐵定會露出厭惡的表情吧——
但楓牙根本不曉得莉由正在心中暗暗估計,那頂陽傘如果拿到市集上賣,不知道可以換到幾日的飯錢。
察覺到視線的莉由抬頭看向楓牙,果不其然皺起了柳眉。
女子們對自己表現(xiàn)出好感,楓牙早已視為理所當(dāng)然,但是莉由不僅無視于他,還面露嫌惡,這讓他感到新奇,也覺得無法理解。
?。ǖ?,盡管臭著一張臉仍是名美麗的女子……)
城內(nèi)既有大批的宮女,楓牙也曾謁見過王族的妃子與公主,早已看慣了貌美的女性。但是在楓牙眼中,莉由卻看來格外美麗動人。
為何他只覺得莉由特別美麗,又為什么會在意莉由的一舉一動呢?楓牙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只能悶悶不樂。
這時來到山丘上的啟翁氣喘吁吁地行禮。
「楓牙殿下,承蒙您大駕光臨,請問來到東丘是有什么要事嗎?」
「?。苦?,我們正打算前往晄家?!?p> 楓牙慌忙將視線拉回腳邊的啟翁身上。
「找小晄?那個……請問那邊的兩位大人是?」
啟翁瞟向馬車,詫異地詢問。
「這兩位是當(dāng)朝宰相曹晏仲大人,以及大史令隗利條大人?!?p> 「宰相大人與大史令大人……」
「哎啊!」啟翁再次低頭叩拜,直到現(xiàn)在始終呆站在一旁的村民們也慌忙跪下。
「那…那個……是小晄做了什么事嗎……」
竟然會讓宰相與大史令親自來訪,晄到底是做了什么事?啟翁大驚失色。
「晄因為擊退了化蛇,為我國貢獻良多,基于此次的功績,陽甲王決定賜予他田地——并封他為最低位階的領(lǐng)主?!?p> 「不用這么拘謹(jǐn),快抬起頭來吧。」
楓牙說完后,一直低垂著頭的晄、莉由、舜和昌便抬起臉來。
現(xiàn)下眾人身處的地方,是位于堆肥田地一旁的啟翁家。原本該是由里長親自出來迎接,但是親王帶著當(dāng)朝宰相與大史令造訪此地,又是為了頒布賜予晄田地的敕令,因此啟翁在嚇得往上跳起的時候,不小心扭到了腰。另外啟翁的兒子目前也有事外出,便由長孫昌作于里長代表,在場聆聽恩賜。
楓牙端坐在晄的斜前方,旁邊跟著影子般的累焰。鋪在最里頭的草席上,雙雙坐著利條與晏仲。
從大門外傳來了村民們圍在房子周遭的吱喳說話聲:「好像是大人物來了呢?!埂感s做了什么嗎?」「總之今晚要大開酒席慶祝啦!」
晄是炎招戈的使用者此事并未告知村民。因為晄出名后,若是被世人察覺到魔法鼎的存在就麻煩了。
這回楓牙之所以會親自前來,而非召喚晄特地前往城內(nèi)宮殿,是因為舜表示不希望讓晄進入城里——
?。ㄖ徊贿^是賞賜田地給庶民,宰相與大史令需要出面嗎?)
晄大感訝異。
「哦哦,你就是晄少爺嗎?原來如此,身材的確相當(dāng)勇健呢?!?p> 晏仲說道,目光投在昌的身上。
「不…那個,我是……」
昌戰(zhàn)戰(zhàn)競競地搖頭。
「這一位是里長的孫子,名為昌。晄是我。」
晄指向自己。嗯~會被認錯也是當(dāng)然的,所以他也不覺得生氣。利條抬起袖口掩著嘴角,想必是在忍住笑聲吧。
「…………那真是失禮了。因為本相當(dāng)時并未在場見到你擊退化蛇?!?p> 沉默了半晌之后,晏仲開口解釋。深埋在皺紋底下的雙眼緊盯著晄,又望向纏在晄手臂上的小蛇。
「原來如此~」
晏仲深感佩服地拈著胡須。大王的宰相會親自造訪,似乎是湊熱鬧的性格使然,想親眼見見炎招戈的使用者。
「這一位是晄的大哥,舜,而這一位是大姐莉由。」
楓牙介紹之后,兩人紛紛行禮。
「那么我們火速進入正題,昌,麻煩你在外面等候吧。衛(wèi)兵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備好美酒了。」
楓牙指向門口。
「咦?我…呃…那個……」
昌微坐起身子,額上冒出斗大的冷汗。
「果然不太對勁?!?p> 晄朝手臂上的汪李低喃。在賞賜田地的時候,有必要支開以代理里長之姿待在現(xiàn)場的昌嗎?
「嗯,在這種情況下也是沒辦法的吧?!?p> 汪李表現(xiàn)得倒是泰然自若。
「莉由,你也和昌一起出去吧?!?p> 舜揚起溫和的微笑。
「雖說在場諸位都是身分高貴的大人,但你討厭待在全是男人的地方吧?」
他瞥了一眼楓牙。
楓牙不滿地撇下嘴唇,莉由卻是毫不放在心上。
「那么,恕民女失禮了。」
莉由向高官們欠身行禮后,「喂,別這么慌慌張張的,你是男人吧?!勾叽僦掏唐鹕淼牟I(lǐng)著他走出門外。
「莉由,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失禮的舉動???」「沒什么失不失禮的,你什么都還沒做,什么都還沒說吧。」「那我為什么會被請出來?」「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因為你太魁梧了很占空間吧?!挂粏栆淮鸬脑捖曋饾u遠去。
「真是失禮了,因為舍妹什么都不知情。」
舜往晏仲與利條的方向行禮,神情反常地十分嚴(yán)肅。
「莉由與昌……那個……是什么關(guān)系呢?」
楓牙也反常地驚慌失措。
「你問關(guān)系——就只是普通的鄰居啊?!?p> 晄回答后,舜竟一臉認真地道:
「草民正在考慮將舍妹許配給他。」
「咦,舜哥!你說真的嗎?」
真是讓人震驚的新事實。
「莉由現(xiàn)在正好是適婚年齡,昌似乎也對她有意思。況且雖然莉由討厭男人,但我想昌一定能夠理解她,并且愿意溫柔地包容她的一切吧。里長也已經(jīng)拜托過我這件事了?!?p> 舜和煦地笑笑。不過,是針對楓牙。
楓牙臉色蒼白,嘴唇不斷發(fā)抖,死盯著昌與莉由走出去的大門。
「楓牙殿下……」
累焰皺起眉頭拉了拉楓牙的衣袖。
「對…對了,這件事情之后再說吧——」
明明是自己起的頭,楓牙又主動打斷。
「化蛇,能請你變成人形嗎?」
利條朝纏在晄手臂上的小蛇開口。
小蛇靈敏地松開手臂,下一秒就變身成了留有一頭銀白色發(fā)絲的青年。
「噢噢——」晏仲瞠大雙眼。
接著汪李老大不客氣地盤腿坐在草席上。人間的禮儀在水妖之王身上是行不通的。正確說來,搞不好汪李的身分還比坐在最里頭位子上的高宮們尊貴許多。
「今天來此,是有事情想拜托三位?!?p> 利條優(yōu)雅地攏好衣袖,重新握好笏板。
「楓牙殿下已經(jīng)告訴過我,說晄少爺不打算將自己是炎招戈的使用者這件事公諸于世,就連獎賞也再三推辭,亦不愿前往亳邑城。因此雖然有些冒昧,就由我們親自前來造訪了。」
利條沉穩(wěn)地注視著舜,后者則是不動聲色地接下大史令的目光。
「但是,我們也有自己的考量。」
利條希望他們,無論是章玄對化蛇下咒,還是章玄與鬼方串通等事情,都別泄露給他人知道。
「此次大王會賜予田地與領(lǐng)主之位,也包括了這一層含意?!?p> 「封口費嗎,還真是瞧不起人呢。」
汪李明顯擺出臭臉。
「各位認為如何呢?表面上,擊退化蛇的人是楓牙殿下,而晄少爺恰巧在當(dāng)時出手相助,如此一來就不會有任何問題吧?!?p> 「不用詢問我們的意見吧,您的意思不就是如果我們不答應(yīng),莉由和村民們就會沒命嗎?」
舜掛著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以銳利的視線回望利條。
「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fā)生的。在那之前,我會連同外面的士兵一起把他們推入黃河?!?p> 汪李說道,臉上的表情不像在說笑。
「我們問的是受封田地的炎招戈使用者?!?p> 晏仲的視線移向晄。舜既不適合動粗,汪李又宣誓過會遵從晄的指示。因此決定權(quán)在晄的手上。
老宰相埋于皺紋當(dāng)中的雙眼散發(fā)著出乎意料的驚人魄力。甚至讓人產(chǎn)生一種,也許這個人比大王還要偉大的錯覺。
但是晄沒有別開目光。因為對方確實帶著駭人的魄力,但他不覺得害怕。
「什么嘛,原來是這樣子啊。我還在想大史令和宰相居然會來這種地方,真是奇怪呢?!?p> 他的口氣不由得變得輕松。
「我不需要田地。如果要給我封口費的話,就請按照最初布告里寫的獎賞,給我十年份的五十石小米吧。不過,只要把其中的三十袋運來我家就可以了。畢竟食物只要夠吃就好。剩下的就請送給洪水時食物被沖走的村子吧?!?p> 「我的價值等同于十年份的五十石小米嗎……」
汪李怔愕呢喃。不曉得他是覺得太貴,還是嫌太廉價。
「你們不用擔(dān)心。從一開始我就不打算將詛咒的事情告訴別人。要是跟別人說貞人其實是內(nèi)奸的話,大王的威望會蕩然無存吧?無謂地讓人民感到不安,也沒有任何好處?!?p> 晄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晏仲,老宰相不禁睜大雙眼。
「汪李也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其實是因為中了詛咒,身體太過疼痛才會失去控制吧。這樣很沒面子耶,根本說不出口啊?!?p> 晄向汪李征求同意,汪李只是眼神游移搔了搔腦袋。
「你會被炎招戈選中的理由,我現(xiàn)在完全了解了?!?p> 晏仲露出笑臉。
「真是非常抱歉,看來我們都太低估你了?!?p> 利條也感到過意不去地笑道。然而——
「晄,你這樣是不行的。」
楓牙卻擺出嚴(yán)厲的神情。
「你要接受田地的賞賜才行!不能只是想確保自己的溫飽,過著輕松的好日子?!?p> 「我沒有想輕松地過好日子啊——只是,不管是獎賞還是封口費,這樣好像是在用物品測量心意的重量,我不喜歡?!?p> 「你希望扣掉三十袋小米之后,剩下的糧食再分送給洪水時受難的災(zāi)民們。你是因為明白有很多人民在受苦受難,才會有這種想法吧?既然如此,你應(yīng)該要接受田地然后種出一百石的小米,再分送給他人才對啊?!?p> 接著楓牙放柔表情。
「你那種討厭執(zhí)著于物品和身分的心情,我很明白。但是,領(lǐng)主并不比百姓偉大,也不比他們了不起,單純只是負責(zé)分配工作。為了保障人民的生活,擬定各種政策然后加以實行,領(lǐng)主的工作僅是如此而已。與栽種小米的農(nóng)民,或是打造青銅器的工匠沒有什么差別?!?p> 「楓牙,你一直以來都是抱持著這種心態(tài)當(dāng)亳邑的領(lǐng)主嗎……?」
「嗯,算是吧?!?p> 「楓牙殿下在受封亳邑的時候,也是抱怨了很久呢。還說他根本不想飛黃騰達,只想以將軍的身分為人民鞠躬盡瘁就夠了?!?p> 累焰回想起當(dāng)時的情景,露出苦笑。
?。o論是領(lǐng)主,還是農(nóng)民或工人,都只是職責(zé)的一環(huán)——)
晄在心中反復(fù)思索著這句話。他隱約能夠明白,為何楓牙會如此受到領(lǐng)民的愛戴。
「我知道了。我接受田地的封賞,然后如果可以拯救很多人的話——我會盡我所能試試看的?!?p> 晄筆直地回望楓牙,朗聲宣告。
利條與晏仲同時頷首微笑。
「你遇到了好主人呢。」
爾后利條向汪李笑道,汪李紅著臉頰,「哼!」將臉撇向一旁。是你太過刻意避開我們,反而會招來懷疑?!?p> 舜站在楓牙的身旁望著弟妹,揚起和煦的淺笑。
「不過,請別暗自計劃要教他騎馬,或是教他如何使用炎招戈,藉此加深彼此的情誼喔?!?p> 「你怎——」
怎么會知道——這句話連忙吞回腹中,楓牙猛然回頭。
「小晄現(xiàn)在也很可愛,不過小時候的他更~是可愛喔~一雙眼睛又大又圓,都一邊朝我喊著『哥哥~』,一邊跌跌撞撞從后面追上來呢?!?p> 表面上是看來非常溫柔的笑臉。
「你為什么要突然跟我說這些事?」
「沒什么——只是在炫耀我可愛的弟弟罷了。」
舜若無其事地回答。
?。ㄊ且驗槲覒岩蓵s是不是王子,所以才想強調(diào)他是自己的親生弟弟嗎?抑或者是以觀察我的反應(yīng)為樂?)
絕對是后者!楓牙緊握著顫抖的拳頭。
「好,我明白了,這樣一來我也做好了覺悟。總而雷之,只要別讓魔法鼎的事情被世人知道就好了吧?我會將晄培育成能獨當(dāng)一面的領(lǐng)主,如同大禹與湯王一樣,讓他將來成為一個能夠名留青史的英雄!」
「你請自便。不過,我們?nèi)置玫臓拷O可是比巖石還要堅固呢。要是你以為輕輕松松就能鉆進來,可就大錯特錯了。還有,你要是膽敢作出會讓小晄陷入險境的舉動,我就會祭出所有咒具詛咒整座亳邑,請你這方面也要做好覺悟。」
楓牙與舜互相瞪視,視線交會時迸起劇烈的火花。
?。m然我覺得這算是良性的競爭,但是爭論的點真是讓人搞不懂吶……)
兩個人一起友好地栽培晄不就好了嗎——累焰深深嘆息。
翌年秋天,這片土地滿布著穗子低垂的小米,收成量高達三百石,并且分送給田地被洪水沖走,來不及重建而無法收成的各個村落。
爾后,由于妖魔猖獗橫行,殷衰退一時,但是率領(lǐng)著水妖之王,手持炎招戈的晄出色地重振了殷朝。
這是被世人譽為湯王治世時代再現(xiàn)的第十九代殷王,盤庚的少年時期物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