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黃門擦了擦眼淚,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看向我手中之物,不禁結(jié)巴起來:“是、是……”
我頷首,是我入宮當(dāng)日,太后所贈的戒尺:“此戒尺是開國先祖所制,交由每一代皇帝的老師保管。到了這一代,落到了我手上。此物,猶如包拯的虎頭鍘,私訪官員的尚方寶劍。若是皇帝不聽訓(xùn)誡,若是有人于書房生亂,皆可用此戒尺教訓(xùn)?!?p> 小黃門還要再阻我,我一把推開小黃門,徑直推開宋恒寢殿的大門,大門發(fā)出的厚重聲響,仿佛是來自百年前的聲響,讓我更加覺得要好好給宋恒上上這堂與“尊師重教”有關(guān)的門課。我沖到宋恒床邊,一把扯開床幃,只見床上躺著兩個人,一個是宋恒,一個是趙貴人。兩人纏綿悱惻,晦明晦暗的燭光下,一室旖旎。宋恒輕咳一聲,淡淡的開口:“老師,這是何意?”
我心里罵了一句臟話,迅速地退到門口,狠狠地瞪了一眼小黃門,厲聲:“為何不早說,今夜有人侍寢!”
“正要跟您說,您就把奴婢推開闖進(jìn)去了?!毙↑S門愁眉苦臉。我啞口無言,站在外面,進(jìn)退不是。夜里的秋風(fēng)很涼,吹到我發(fā)燙的臉上。宋恒穿戴整齊走到門口,看了一眼我手中的戒尺,話都懶得與我多言:“起駕。”小黃門急忙要招來輿轎,宋恒擺擺手:“我與老師走過去。你們也都不要跟著。”
去課堂的路上,我揣著雙手與暖袖中,道:“趙貴人也在,擾你好事,罪過罪過。”這話言不由衷。
宋恒負(fù)手而行,微微瞥頭看了我一眼。燈籠中散發(fā)出的燈光并不足以讓我看清他的表情,只聽他緩緩開口:“傷口好些了沒?”
宋恒說的傷口不是宋玉那一鞭子,而是趙貴人那一刀。趙貴人出身青隱居,當(dāng)初,我挨揍之后,宋恒又到青隱居“私訪”,遇到剛成人接客的趙貴人。那時她的花名叫杏兒。杏兒歌唱得婉轉(zhuǎn)動聽,撒起嬌來千嬌百媚。以至于宋恒每次去青隱居,都要點(diǎn)杏兒的鐘。青隱居的花娘嬤嬤早就知曉宋恒的身份,便讓杏兒專職伺候宋恒。沒一個月,杏兒開始惡心嘔吐,整日吃不下飯。花娘嬤嬤一看便知道她這是有身孕了。
皇家子嗣沒有流落民間的道理。但宋恒卻不敢把自己要把花娘接入宮的事情告訴太后,便讓我想辦法給杏兒偽造了一個普通百姓的身份,收入宮中。
那日,我正在亭廊中乘涼避暑。一手拿書,一腦為祝巡和宋玉的事情長吁短嘆。她前來約我去湖中劃船,我依禮拒絕。但她把我搶拖到了船上,與我并排坐著,給我掐了一個荷葉頂在頭上乘涼,撒嬌:“我在這兒無親無故的。你再不與我說話,就沒人與我說話了?!?p> “你想說什么呢?”我把手沒入水中,有一搭沒一搭的問。與她實(shí)在找不到共同話題,打算做一個話搭子。
“這里有你愿意與我說話,我便叫你一聲姐姐。你可別拒絕我?!彼脑捥貏e軟,如同江南的糕點(diǎn)一般甜膩。
“你這是有事?”我問道。以我這樣的品階和出身,貴人和妃嬪一般都不會主動湊到我面前。唯有這趙貴人非要與我結(jié)交。
“我剛?cè)雽m,有些事不明白,還請姐姐指點(diǎn)一二。”她忽而委屈說道,“宮里的姐姐們不待見我,我不知道自己為何犯了眾怒。難不成,他們生不出孩子也是我的錯?!?p> 幸好這是在湖上,若是在岸上,她的話傳入別人耳中,又是一錯:“你沒事少出門,日子久了,他們自然就不記恨你了?!备牡粢粋€人不會說話的習(xí)慣不容易,但管住自己的嘴,少說少錯卻是極為容易。
“謝謝姐姐提醒?!?p> 湖里的白鵝撲棱著翅膀,趙貴人站起身來到船頭去看,興致大起,又跳又笑,對眼前的景致十分驚嘆。我走到船頭,說道:“這兒不安全,你去里面坐著?!?p> 趙貴人走到我身邊笑道:“你真是我親姐姐了?!闭f罷,船晃動了起來,趙貴人也隨之搖晃,喊道:“姐姐、姐姐!”
她搖搖晃晃,站不穩(wěn),我急忙抓住她手臂,就在即將觸及到她手臂時,她手一揚(yáng),喊了一聲:“姐姐!”,墜入水中,沒掙扎幾下便要沉底,我急忙跳下去抓住她,把她拖上岸。趙貴人被岸上經(jīng)過的宮人抬著回寢宮醫(yī)治。
我坐在岸上,渾身濕漉漉的,大口大口喘氣,吐出幾口臟水,起身回住處,換上一件干凈的衣裳。到趙貴人寢宮探望。一進(jìn)門,趙貴人看到我就瘋了一般的直接沖到我面前,只聽趙貴人咬牙切齒,瘋了一般的扯著我的衣衫和頭發(fā):“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他還沒有出生啊,你好狠的心!”她手中握著剪刀,宮女們不敢靠近,“就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
“你別急,先把剪刀放下。”我盯著剪刀,刀鋒鋒利,盡量遠(yuǎn)離。她渾身顫抖,眼神陰狠,仿佛要把我吃掉。我盡量用平穩(wěn)的聲音說道:“你一定要冷靜,孩子還會有的。”我一邊哄著她,一邊注意著她的情緒,伸手取剪刀。
宋恒疾步?jīng)_入宮殿,當(dāng)即吩咐帶來的侍衛(wèi):“把她手里的剪刀奪下來!”趙貴人當(dāng)即瘋魔,把剪子插到我胸口,我臉上沾滿了飛濺出的血,頭暈?zāi)X脹,天旋地轉(zhuǎn)。
一刀換一個孩子。宋恒吩咐此事不準(zhǔn)再在宮中提及。趙貴人自己瞎胡鬧作死,我背了一個黑鍋,無人在意這個鍋我該不該背,該不該有人給我正名。當(dāng)然,以我的個性,我自是不會讓這件事輕易了結(jié)。但我還沒有等到機(jī)會,有人便把我要做的事情給做了。
我提著宮燈,走在路上,收回思緒,回答宋恒的話:“怎么可能不疼,我差一點(diǎn)就沒命了。對了,她出來的事,是太后的意思,還是你偷偷把她放出來的?”
“冷宮太冷,她得了傷寒。太后那邊自會去回話。煩請老師不要在太后面前,再添是非。”宋恒好似很怕我把她的心肝寶貝疙瘩送到冷宮,難怪他突然問我的傷勢,敢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還沒說什么,你倒先開始懷疑我多嘴多舌。你且想想,你的貴人在宮里得罪了多少人,面壁三年,卻被你改成了一個月。不用我說,自然有人去太后跟前言語。說成何種模樣,猜都猜得到,你也的確得親自跟太后回話才說得清?!蔽业?,隨后想到當(dāng)日之事,又補(bǔ)充,“別忘了,她進(jìn)入冷宮,與我無關(guān)。是因為她欠著太后一只狗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