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下水道·二
感受到那只手攥住自己的腳，李光啟下意識地便想喊出聲來，但他終歸還是克制住了本能的沖動。小心翼翼，沒想到居然這會兒出亂子！
那一瞬間，心臟飛速碰撞著胸膛，腎上腺素大量分泌，他緊張到了一個極點。沒有時間了，李光啟抽出腰間備用的小刀，全力沖那只手斬去。
“救命……我沒感染……”
嗯？
在距離那只手僅僅只有一厘米的時候，貨架下傳出的微弱的聲音令他的神經(jīng)驟然繃緊，阻止整條胳膊的肌肉。
沒有聽錯，這就是人的聲音！
他連忙招呼趙國強與杰布過來，將掩蓋在這只手上的兩摞貨架挪開。
貨架挪開了，掩蓋在下面的是一個遍體鱗傷的人！
似乎是發(fā)現(xiàn)了負擔的減輕，那人也抬起頭，用一雙顫抖的眼睛看著自己。
光線太暗，看不清他的面部特征……
“噓，先別出聲。”
李光啟壓低聲音對他說道。在確定附近十米的范圍內(nèi)沒有喪尸后，三人合力將他拖出了貨架……
時間不多了，得趕快抓緊！
或許是饑餓的緣故，背在身上的這個人體重很輕，渾身瘦得皮包骨，身體已經(jīng)相對強健的李光啟背起他來并不費勁。自行車就在跟前了，接下來只需要……
“咣?！?p> 李光啟的喉結上下蠕動了蠕動。
腳下被自己踩扁的易拉罐反射出太陽淡漠的光，似乎是在用得逞的目光譏諷著自己。
他怯怯地回過頭去，無數(shù)頭饑餓到了極點的喪尸也正巧往這邊看過來，也許這就是緣分……
個屁！
“快！跑！”
“吼！”
李光啟忙兩個箭步?jīng)_上前去率先蹬上了自行車，趙國強與杰布也緊隨其后騎到車上。在他們開始蹬車的同時，如潮水般的喪尸也爭先恐后地向這邊涌來。
由于長久狩獵不到活人，他們的身軀已經(jīng)變得非常枯瘦?？膳c人傳統(tǒng)意義上認為的瘦弱恰恰相反，這些枯瘦的喪尸并非是瘦弱，而是病毒提取身體中養(yǎng)分，最大程度地供應給肌肉所導致。
在這種身體調(diào)節(jié)機制下，每一頭喪尸都是用血肉打造的兵器！
李光啟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蹬車，蹬車，沒命地蹬車！
背著一個大活人還有滿背包食物，已經(jīng)是相當大的負擔；此刻又在與接近個人運動水平極限的尸群賽跑，對體能的消耗可想而知！
趙國強已經(jīng)開始喘氣了，年紀大了明顯體力跟不上。喪尸基本不會因為疲勞而減速，再這樣下去后果只有死路一條……
“往機關樓走……”
這時，被李光啟拎上后座的人發(fā)出了虛弱的聲音。
“什么？”
“我熟，有未建成的下水道……”
李光啟快速在腦中檢索了一遍地圖——這個方向確實離機關樓近。
顧不了那么多了，就試一次！
“各位注意，前方記得繞開障礙！”
李光啟壓低身子，在他的面前，是堵塞不堪的馬路……
左！
右！
右……
雖然這里的廢舊機動車數(shù)量很多，可因為馬路寬敞的緣故，這里并不擁堵，依舊有給自行車通過的空間。
身后相對龐大的尸群也受到了阻擊，不少喪尸因為廢舊車輛的緣故被擠得動彈不得，原本數(shù)量龐大的尸群也變得稀疏起來。
李光啟又怎么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他驅(qū)車繞開擁堵的車流駛向建筑后方，便頓時間與尸群拉開了一大段距離。
在他的面前，果然是有一個相對嶄新的井蓋……
“快，都下車鉆進去！”
減速，停車，即使這一系列動作都無比流暢尤難以令李光啟放松下來。
他拿撬棍將井蓋撬開，先將那個遍體鱗傷的男人塞進了井蓋下面。第二個是趙國強，第三個是杰布……
尸群愈來愈近。
他能看得清那吊在眼眶邊如鐘擺一樣來回晃蕩的眼球；能聞得見血盆大口中散發(fā)出的陣陣腥臭味；能聽得見亡靈使者令人靈魂出竅的駭人低語……
僅僅兩秒的功夫，十米外的尸群便沖到了井蓋跟前。
“哐！”
僅僅是不到兩秒的功夫，反應力、運動能力、協(xié)調(diào)力都已經(jīng)在短時間內(nèi)提升到個人極限水平的李光啟跳入下水道中，在尸群開始大殺特殺之前先一步關閉了井蓋。
“咚！咚！”
……
喪尸們每一次喪心病狂的敲打，都令李光啟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有幾只喪尸似乎想嘗試將井蓋掀開，正在用血淋淋的手嘗試抓住井蓋的邊沿，卻皆以無果告終——李光啟始終用撬棍的扁平端反向勾在井蓋的一個窟窿上，以保證這道安全屏障不會被打破。
他害怕的并不是喪尸會把這球墨鑄鐵材質(zhì)的井蓋砸個稀巴爛，而是害怕喪尸會在某個時刻突然開竅，找到打開它的方法……
看樣子是他想多了，在經(jīng)歷十多分鐘的騷亂之后外面便平靜下來。雖然可以從急促的喘息聲中判斷這些喪尸依然很暴躁，但看樣子他們擁有狩獵的本能，在暫時無法抓到活人時不會白白浪費自己的體力。
可這也是糟糕的一點——李光啟不能指望再從這里出去了。
“咳——咳……”
咳嗽聲從下方傳來。李光啟三步兩步跳下梯子，便落在了井蓋下方的平臺處。
他用手電筒照射這個空間的頂端。光線發(fā)生漫反射，遂將整個視野可及的下水道都照亮。
而這時，他也看清了這個可憐蟲的真容：國字臉，大鼻子，倆眼睛倒小得有點和臉不成比例，似兩顆強行鑲嵌上去的紐扣一樣;他的頭發(fā)很油膩，再加上很久沒有清洗過了，散發(fā)出讓人不愉快的味道。
“你現(xiàn)在怎么樣？”
“還行，沒受什么傷筋動骨的大傷……”
那人在喘過幾口氣之后，便支撐著坐了起來。他上下摸索摸索，從兜中抽出一副金絲眼鏡，戴在鼻梁上。
“我是市排水管理處的劉明道，如果有幸見到上級，我會為你們申請表……”
“表彰還是算了吧，活下去才重要。”李光啟苦笑了笑。
不過，劉明道，總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趙叔，你干什么？”
杰布的驚呼讓李光啟回過神來。
李光啟這才發(fā)現(xiàn)，剛剛被自己救下的劉明道居然被趙國強一拳頭打翻在地。一旁的趙國強一改往日風燭殘年的淡然，此刻居然紅著腮幫子，亮眼充斥著淚花，似一匹老狼一般，即使牙爪泛黃，兇惡也絲毫不減！
快一米九的杰布竟然險些拉不住這個一米七不到的老人！
劉明道什么話都不說，只是坐在那里，仍由自己的西裝被身下的臟水浸濕。
“不要攔我……我，我打死你個混蛋！”
“趙叔，別這樣！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我們應該……”
“放開那個老人家吧。讓他打吧?！?p> 劉明道默默地說道。
他沒有辯護，沒有憤怒，亦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不適。他只是坐在那里，面無表情。
李光啟也不由得有一絲震驚。這一分神，趙國強便沖到劉明道的跟前，提著他的領子，將他整個人拎起。
“我打死你個混蛋！還我兒子！你還我兒子……”
還我兒子……
是他？
李光啟的記憶閘門倏然打開，那些影像一股腦從腦海里涌出來，潑在坐在面前的人的身上，嗆得李光啟反胃。
趙國強還在繼續(xù)幾乎失去理智的毆打，他一巴掌掄在他的臉上，將他整個人扇倒，又扯住他的衣領，將他拎起來……
那是去年七月份的事情。
正是劉明道為主要負責人的錯誤信息和決策失誤，消防部門錯過了最佳時機，令包括趙國強唯一的兒子在內(nèi)的無數(shù)消防戰(zhàn)士在緊急突發(fā)洪災中喪命。
“如果這樣能讓您舒服點……就繼續(xù)打吧。我也能舒服點。”
劉明道閉著眼，默默地等待著下一掌。
“我，我打死你！打死你……”
趙國強第二掌遠不如第一掌有力了。打著打著，他便失力癱軟跪倒在地，失聲痛哭，任由杰布如何安慰都沒有作用。劉明道撫摸著臉上通紅的巴掌印，那印似炭球一樣，烙了一下他的手。
“你不是連那么大的事情都能壓下去嗎？怎么這會兒漏了氣不吭聲了？”
李光啟將撬棍抵在他的下巴上?！?p> 劉明道微微嘆一口氣。
“歷史的車輪要軋過輪前草，這車輪上的釘子又能如何……”
“行了，閉嘴吧，說了還不如不說?！崩罟鈫⒗淅涞嘏ら_臉。
“每個人最終都會成為塵埃。即使你只手遮天，歷史也是公正的，人民心中都有一桿秤。胡作非為，失職瀆職，最終只會遺臭萬年?！?p> 劉明道沉默良久。于黑暗之中，他點點頭，站起身來。
“希望現(xiàn)在起可以不一樣吧。沒了曾經(jīng)的諸多因素限制，沒有了原本的顧慮，我說不定也有機會用我自己的方式……去嘗試改變這個世界。”
“咔擦——”
李光啟只覺得冰冷的金屬從暗處伸出，抵在自己的后腦勺上。
什么！
這個家伙……居然還有同伙！
“李衛(wèi)，把槍放下吧。”
“書記，可這幾個人……”
“先放下?！?p> “……是?！?p> 隨著精亮的槍支從自己后腦勺上挪開，李光啟心中一直懸著的石頭總算是落了下來。聲音的主人緩緩走到自己的面前——看模樣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一身特警服裝加持卻令他英氣逼人?？醋o目鏡上隱隱約約沒擦到的血漬，想必也是參與過阻擊尸群的任務。
“原本是有十五人的特警小隊護送我們的……現(xiàn)在只剩下三四個了。”
“他們死的不值！”
李光啟咬牙切齒地瞪著他。李衛(wèi)始終將槍口對準自己，看樣子對自己依然保持著相當?shù)木琛?p> 以這把步槍的火力，消滅自己一行人只需要三顆五點八毫米子彈。
“所以呢？你現(xiàn)在要滅口了嗎？”
“滅口？呵呵呵?！?p> 劉明道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輕輕將李衛(wèi)手中的九五式步槍推開。
“混蛋了半輩子了，到如今這個世道還是做點仗義事吧。這新下水道已經(jīng)基本建成了，和舊下水道也有連接。前面五十米的地方就有指示圖，你們自己瞧著走吧?！?p> “那你呢？”
“我會回去和其余人員會和，集結有生力量設法向市外突圍。祝你們好運……”
劉明道說著，忽然頓了頓。
“我只能做到這里了，你們還是別跟過來為好。以后有緣再見，定義涌泉報今日之恩。”
漆黑的身影與聲音一并消失在更加漆黑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