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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間明月

第五十九章·莫相惜(三)

梅間明月 荒漠妖姬 4806 2019-03-20 14:03:01

  墜兒蹲在店門的一側(cè),心不再焉地玩弄著手中的鞭子,看到梅月嬋含笑走近眉眼帶笑撲進她的懷里。梅月嬋一臉疼愛,抱起墜兒進屋將他放在柜臺上,拆開手里其中一個盒子,掏出些餅干放在墜兒的手心里。

  看著墜兒心滿意足跑出門,梅月嬋知道,無論再叮囑,也無法阻止他悄悄把好吃的分給小黑一些,索性佯裝不知也不再橫加阻攔,回過頭來叮囑旁邊埋頭干活的梅君。

  “你手還沒好利索,不要急著趕工。我去給鄭老板送租金,王掌柜的衣服正好順便送過去。今天生意少,等我回來咱們早點關門算了?!痹聥冉淮?,這才緩了口氣仰頭一口氣喝光桌上的茶水。

  “梅君,你知道我這一早上都去哪兒了嗎?”梅月嬋難掩心中的興奮,雙眸閃現(xiàn)一種異樣的精彩:“春天里我們正巧趕上高調(diào)開業(yè)的那家服裝公司。真想不到那家公司的經(jīng)理竟然是個離了婚的女人?!?p>  梅君驚訝地聽著:“是嗎?這么厲害?”

  梅月嬋認真點了點頭:“真了不起!一個女人也能做到那么好。他們使用國外的縫紉機,做衣服又快又平整,針腳細密均勻可好了,我們用手工做,低著頭辛辛苦苦做一件頭暈眼花,但同樣時間,如果用縫紉機可以做很多件了。梅君,我們倆好好干,爭取也買一個縫紉機?!?p>  “姐,我聽你的?!?p>  “她們那里設計衣服很先進,有現(xiàn)成的紙卡,上面都是服裝的雛形,在上面把自己想的圖案、款式、領子袖子一些細節(jié)畫上去,不滿意還可以改,一件衣服漂亮的樣子就出來了,今天真是大飽眼福?!?p>  梅君也正好忙累了,過來挨著梅月嬋坐下,興致盎然的聽梅月嬋講述在外面的見識。梅月嬋口渴難耐一邊說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我當著她面設計的一件旗袍圖案她非常滿意,說如果愿意的話我可以去她那里當設計師,有空的時候還讓我常去找她喝茶??磥砼瞬灰揽咳魏稳艘材芑畹煤芫?。”

  梅君聽完也不由得心生佩服,笑嘻嘻地夸贊:“這個女人真了不起!”

  梅月嬋收攏笑意若有所思地說:“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她在國外留過學,能看得出來,她出身豪門望族,家底富裕豐厚。她自己很爭氣有能力是一方面,如果沒有雄厚金錢的強大支撐,像我們這些平民百姓,若想開一家服裝公司只能是白日做夢紙上談兵?!?p>  “錢是個好東西??!”

  “我們沒有人家那么大的基礎,我們姐妹倆好好干,努力朝那個方向走,就算做不到那個高度,生活越來越好就行!”

  梅君笑著點點頭,把手中尚未縫完的旗袍放在旁邊的蘿筐里。起身從柜臺里面拿過王掌柜的綢緞夏衫,打開梅月嬋的包準備放進去時,瞬間有點驚訝地問。

  “姐,這么多???”

  梅君摸了摸包內(nèi)整整齊齊的一疊美金。這些錢是她們一針一線不分晝夜省吃簡用積攢的血汗錢,但她們卻一分也不能花。本以為開個小店多些收入貼補生活,日子可以逐漸好轉(zhuǎn)。半年前,開業(yè)頭一天伙計意外受傷,小有剩余的日子瞬間捉襟見肘雪上加箱,姐妹倆手中僅有的微薄積蓄兩天時間便花之貽盡,治病加上賠償?shù)拇蟛糠仲M用全是從房東鄭功成那里暫借。

  梅月嬋接過梅君遞來的絲巾,沾了沾額頭的汗珠子。

  梅君把王掌柜的衣服塞進包里,忍不住有些遺憾地嘆道:“這一年都白干了。但愿老天爺別再對我們這么苛刻,風雨不斷。我們又不求什么大富大貴,平平安安掙些活命錢就行。每天睜開眼都會想,欠別人錢,一天還不上就惦記一天,睡覺都不安心?!?p>  這樣的感慨又何嘗不是梅月嬋長久以來的心結(jié)??烧l也無法左右未知命運的來臨。

  梅月嬋默默喝完手中的水,對梅君說:“我走了?!?p>  梅君關切地叮囑:“姐,早點回來?!?p>  衣店開業(yè)后,做成衣的活越來越多,雇了姓羅的中年女人幫忙。羅姨手藝不錯人也算厚道,看梅月嬋拎包欲走急忙插話:“梅姑娘,王掌柜的事你考慮了嗎?他們家不僅做古董生意,三代朝中有人。正室無子,你過了門那還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輩子享不盡榮華,再也不用拋頭露面辛苦掙錢了呀!多少人家都想高攀呢!”羅姨這么說時,想想那享不盡的福貴心里頓如吃蜜??上ё约呵啻杭菏牛肷鷮⒈M仍在苦難里掙扎,兩相對比不免心生感慨:“這女人呀,早晚是要嫁人的,過日子有錢沒錢差別可大了。二位姑娘天生麗質(zhì),嫁個好人家一輩子才值呀?!?p>  梅月嬋對她所說的王掌柜,心中沒什么好感,想到“笑面虎”王奎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就不自覺在心里橫岀一座山。加上心中惦記著還債的事,委婉地應道:謝謝羅姨,婚姻的事我現(xiàn)在顧不上。過幾年再說吧。

  走進熙攘的大街,一個人就成了一滴水,容身于這形形色色的人海里,梅月嬋無疑是一滴閃爍著太陽光的水。不施粉黛丹唇輕點,明眸顧盼間退去青澀多幾分伶俐,仿偌一朵幽荷將開未開,艷美卻不失清幽。天生微翹的下巴的使她看起來總習慣性的微揚著臉,目光明亮直視前方。

  房主姓鄭,在另一條街的拐角開著一家“霽悅”旅館。梅家姐妹所租的房子是他四年前買下的住房,地處繁華隨后改做生意所用,“王記”古董店和“梅家衣莊”在同一條街。

  王掌柜一覺方醒,伸著懶腰微露倦容從后廳掀簾而出,人還未至,那庸懶粗糙的聲音已塞滿店堂:“大嘴,你那里放什么臭屁呢!”

  大嘴吊兒郎當一臉痞子氣,因為嘴巴比一般人大,就有了大嘴的稱呼,大家叫來叫去他的真名反倒無人問津。聽到老板說話,連忙起身離開尚未暖熱的凳子,討好地笑著來到主人面前,“胡說八道呢,沒什么。在罵阿成?!?p>  大嘴一邊答著話一邊夸張地揮動胳膊,拿自己的衣袖把那張棗紅色太師椅迅速擦拭了幾遍。等王掌柜一坐定,大嘴已經(jīng)一臉殷勤把剛剛沏好的下午茶小心奕奕端到了他的面前。

  王奎人送外號“笑面虎”,中等個頭面露福相,臉圓肉多,即使在他面帶笑容時,那一雙深不可測的單皮眼仍然閃爍著眼鏡蛇一般難以琢磨的冷酷。

  王奎漫不經(jīng)心品了口茶,然后不緊不慢地問,“剛才說什么呢,我聽聽。”

  大嘴不敢不說,但是說了又怕挨罵,一臉為難地沖阿成擠了擠眼尋求救援。阿成與他對視,卻佯裝不懂,轉(zhuǎn)過身不再理他,拿手中的抹布不停擦拭著一件精致的牙雕。大嘴狠不得上前狠狠咬他兩口。

  “我,我,我也沒說她們壞話。”大嘴著急的時候,結(jié)巴的毛病偏偏欲加明顯。

  王奎放下手中的精美細致的白色茶盤,瞪著倆眼珠子盯著大嘴一動不動,大嘴立刻覺得一股冷風順著后脊梁爬上來。這股冷風好像專治大嘴的結(jié)巴,讓他瞬間變得伶牙俐齒,一字不落把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我說的都是聽別人說的,油炸店的小二哥說鄭老板為了把房子租給梅家姐妹,甘愿違約反賠別人雙倍租金。”

  大嘴所說的油炸店小二哥,在梅家姐妹接手店鋪之前,曾是那里的伙計。

  王奎不動聲色地聽著,在心中迅速揣摩這件事情的緣由。

  “你說奇怪吧!寧愿自己毀承諾賠錢給別人,而且梅家的租金相當?shù)牡?,這其中――”大嘴轉(zhuǎn)動著一雙黑豆眼,興致盎然目光緊緊抓在王奎胖嘟嘟的肉臉上,心里七上八下著磨著王奎的心思。王奎波瀾不驚的悠閑神態(tài),讓大嘴大失所望。他不禁有些猶豫,接下來的話該不該再提。

  “小二哥說,老板突然退店,放岀風聲說店里鬧鬼,沒幾天梅家姐妹就開始打掃房子了。但在此之前從來沒聽說過鬧鬼的事情。”

  王奎對大嘴好奇的事情并不感興趣,漫不經(jīng)心地問,“我讓你辦的事情怎么樣了?”

  “我有個親戚在廣州,我已經(jīng)托人給他捎了口信?!贝笞煨睦锊幻庥行┱凑醋韵?,急切地期待著主人的夸獎。

  王奎若無其事揣過茶杯,淡淡地啜了兩口。在他的桌子上常備的有兩種東西,除了茶還有一本很舊的線裝書。每天閑時他都會略翻一二。

  大嘴一字不識,見王奎的目光陷進字行,尷尬地撇撇嘴,剛才的欣喜蕩然無存。轉(zhuǎn)身識趣地挪到阿成身邊,小聲嘟囔,“我要是個啞巴多好,只管干活就行?!?p>  阿成比大嘴小幾歲,骨骼單薄面目清秀,一雙大眼晴透著機靈。歪過臉同情地望了望有些失落大嘴,繼續(xù)手中的工作。

  五月的太陽裏在梅月嬋身上,象鍍了一層暖暖的金光。王奎忙放下手中的書,臉上隨即大喜過望笑逐顏開。

  梅月嬋客氣地回以微笑,開門見山地說,“王掌柜定做的衣服好了,給您送來?!?p>  梅月嬋把折疊整齊的絲綢長衫交給大嘴,又揚了揚手中一個精致的方形盒子,笑意盈盈道,“這是點小禮物,不成敬意?!?p>  王奎滿面春風,請她上坐,一面謙虛的客套,“哎呀,梅姑娘不必這么客氣,怎么能麻煩你呢?你那里忙還帶什兒禮物。太客氣了。不是告訴過你,做好了捎個信兒,阿成去拿就好了?!?p>  “不客氣。今天不是很忙?!蓖蹩男δ?,月嬋總有種莫名其妙的戒備情緒。這么多年的磨礪,她已經(jīng)不是當初那個不諧世事的女孩子。她已經(jīng)能從別人的言談舉止中看透一部分深潛的人性?!澳憧匆幌率遣皇呛夏囊??按您的意思,料子選用的是純正的蘇州絲綢?!?p>  “很好很好?!蓖蹩p撫著放在桌子上的衣服,一迭連聲夸贊不絕:“你們姐妹心惠手巧是有口皆碑的,我放心?!蓖蹩S口又問,“聽說你們是廣州過來的。”

  月嬋微微頜首。

  王奎感慨地說“廣州也是個臥虎藏龍之地,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的人都有,你們姐妹兩個能有今天不容易呀!”

  月嬋適機道謝:“是啊。多謝王老板平日的照顧和抬舉?!?p>  阿成正在擦拭柜臺,一不留神碰到一件青花古董,弄出來不小的動靜。心驚肉跳著把瓶子放回原處,目光戰(zhàn)戰(zhàn)兢兢偷瞄向王奎。王奎整顆心己是懸在嗓子眼,礙于情面不得不忍下胸中怒火,擺出一臉和氣,淡淡地告誡他,“小心點,那可是紫月瓶。”隨后穩(wěn)住口氣轉(zhuǎn)而不動聲色試探地問,“廣東人很懂古董的,聽說紫月瓶早年在廣州出現(xiàn)過,不知是真是假,梅小姐可曾有耳聞?”

  梅月嬋淡淡一笑,搖了搖頭,“我們布衣老百姓,每天只顧拼了命找口飯吃,只操心哪里有米那里有錢,這些富貴人家的愛好我們可不懂也不敢奢望。”

  “哎,梅小姐此言差矣。你們姊妹倆能在這亂世之中安身立命,眼光和見識豈是尋常女人能望其項背的。紫月瓶是因為那枚獨一無二的紫月亮,才成為珍品中的極品。又因為流傳百年贗品頗多真跡難覓而身價倍增。其實,有沒有那件東西流傳后世還尚未可知呀!”

  王奎今日似乎心情大好,滔滔不絕向梅月禪講起生意經(jīng):“我遇到的幾次均是贗品,我們家世代以古董買賣為生,稀世之寶也存了不少,就是這只紫月瓶讓家父一口悶氣死不瞑目。干了一輩子,三歲就開始跟著祖上學藝,做夢都想見一見真的紫月瓶,前年聽人說瓶子在蘇州出現(xiàn)過,費盡了周折破費錢財無數(shù),好不容易買到手竟是個贗品。玩鷹的被啄了眼,打獵的被兔子咬了腳。好多人都說“紫月瓶”只是傳說,根本沒有這件東西?!闭f到此處王奎突然話鋒一轉(zhuǎn),“梅小姐相信真有“紫月瓶”嗎?”

  梅月嬋對王奎言語中的步步試探已有查覺,不露痕跡地避開話題,“王掌柜見笑了,我們平日只知道為人縫衣做衫,不懂這些的?!?p>  王奎如沐春風的笑容在月嬋看來,總覺有種深不可測的東西在暗處流淌,若隱若現(xiàn)不可著磨。雖然王奎對她總是很客氣,她仍是不敢恭維他駐留于別人臉上的那種貌似謙和的微笑。

  王奎對梅月嬋的幾次試探都被她滴水不漏擋了回去,王奎心底不禁愈發(fā)狐疑,側(cè)身揣過茶抔,慢慢呡了一口。漸涼的茶水不似熱茶那般香醇,在口中留下微苦的芳香。他不喜歡這種味道,緩緩放下茶具,換上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繼續(xù)說道:“什么都有假的,稀世珍寶和這人世一樣。你們姐妹出門在外不容易,有什么難處盡管來找我。有什么粗活交給阿成就是,他不會說話但手腳勤快?!?p>  談話間一輛黑色汽車泊在了古董店的門前,車門打開一個日本軍官模樣的人下了車,輕車熟路徑直朝店里走來。

  月嬋見狀,趁機站起身向王奎點了點頭:“王老板有客人我不便打擾,改日再來道謝。”

  王奎笑容可掬吩咐大嘴帶客人到后面的客廳,執(zhí)意親自送月嬋出門。月嬋覺得推之不恭索性隨他。

  望著月嬋走遠的背影,王奎臉上晴朗的吉祥云彩退潮般無影無蹤,隨之漲浮上來的是一層不可捉摸的灰暗云翳。

  “大嘴?!蓖蹩吐晢镜?。

  大嘴正盯著月嬋的背影琢磨王奎的意圖,聽到叫他,立刻象聽到命令的狗豎起皮毛抖擻精神,只要主人覺得它有用,一聲令下,他隨時準備俯身沖向主人的獵物。

  王奎用和眼神一樣低沉陰冷的聲調(diào)吩咐大嘴:“盡快查清梅家姐妹的底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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