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奎的用意顯而易見,看似無心實則不懷好意。曾經美人和尤物他都想要,但事到如今他已明白,這兩者于他而言都是鏡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得,于是惱羞成怒懷恨在心。
梅月嬋焦灼地望著王奎:“你說什么?梅君怎么了?”
沙發(fā)上的小芬也聽到了這句話,止住哭聲一臉驚愕跑了過來。王奎假裝為難地望著梅月嬋,看著那雙如水美目充滿無盡的擔憂,不免幸災樂禍有一種報仇雪恨揚眉吐氣的痛快。
王奎暗含挑釁地詢向姜少秋:“事己至此,又能瞞多久呢?”
的確,隱瞞已經不起任何作用了,只會加重梅月嬋的猜疑和壓力。早晚她會知道發(fā)生的事情。姜少秋沉痛地凝望著面前這個柔弱的女人,他擔心她柔弱的肩膀還能扛下多少風雨,還能再扛多久。
“少秋,告訴我怎么回事?梅君怎么啦?”
姜少秋暗暗捏緊她的手臂,他面前的眼睛那么無助、焦慮,讓他怎么忍心?墜兒的事已經是雪上加霜,她是否能撐得???!
“少秋?”
“表哥?到底怎么啦?”
“告訴她們吧。瞞不了多久,也許有個心理準備會更好?!蓖蹩鹧b痛心地在旁邊勸慰。
姜少秋望著那雙等待的眼睛,頓了頓,沉痛地說:“梅君打死了日本人,被抓走了?!?p> 一波還未平息,更猛的浪頭又來侵襲,層層驚濤駭浪己將梅月嬋逼至崩潰的邊緣。
這樣的事實,讓梅月嬋一時有些難以置信。姜少秋目光中的沉痛,緊鎖的眉頭,讓她又清醒的意識到這一切是真的。
梅月嬋的目光從姜少秋的臉龐無耐地滑落下來。
“不可能?梅君怎么可能去殺人呢?”過于緊張,她渾身不由地顫抖著,口中下意識地喃喃道:“我和梅君一起長大,從來沒有分開過。我了解她比我自己更多,她不可能殺人?!?p> 姜少秋一把將她攬在懷里,緊緊地抱著。他懂得她此刻的焦慮。小芬瞬間變得懂事乖巧,沉默地走上前和他們擁抱在一起。
“我不相信她殺了人。我不相信!究竟怎么回事?”
梅月嬋身子僵立著,一種潮熱濡濕了姜少秋的衣服。姜少秋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是任何語言都無法安慰她。他只能一言不發(fā)緊緊擁著她,陪伴她。片刻,梅月嬋渾身顫栗如風中翎羽,伴著重重地抽泣聲哽出喉嚨。
“梅君一定是受欺負了?!泵吩聥韧葱牟灰眩骸叭舨皇怯腥似圬撍虩o可忍,她絕對不會如此反抗?!?p> 她了解梅君,因為她們是同一類人。不是迫不得已,從來不惹是生非。
梅君離開房間后直接去找了阿成。她不認識“天合酒樓”,想找阿成幫忙帶路。她相信自己的感應,相信一定是常六綁架了梅月嬋,她要將梅月嬋的暗示盡快告訴大家。
大嘴這些日子好像特別忙,店里只有阿成和剛剛進來的兩位客人。他們是王奎相交己久的朋友,阿成不敢怠慢,一邊點頭招呼一邊連忙給他們沏茶。恰在此時,梅君神色慌張上氣不接下氣撞了進來。阿成問清楚原因后,抱歉的告訴客人,他有點急事離開一下很快返回??腿藵M不在乎地擺擺手,去吧。阿成二話不說跑去送信,留下梅君幫忙照看店面。
己經進入梅雨季節(jié),天色陰沉,空氣郁悶,又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梅君看到阿成走后才稍微放下心,移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喘了口氣。兩位前腳進來的客人也好奇地注意到了梅君,其中一位用日語嘰里呱啦的告訴身邊的同伴,她就是梅家衣店的妹妹,那家店名聲在外口碑不錯。
矢口。株式會社的保健醫(yī)生,其貌不揚,一顆金牙尤為顯眼。此時也正玩味地打量著梅君,聽到朋友黑澤的介紹眼底劃過一絲不易覺察地曖昧。一雙小眼睛邪惡怪異地瞄著梅君,用剛學來的蹩腳漢語,附庸風雅地調侃道:“中國有句古話,人生何處不相逢?!?p> 黑澤詫異:“矢口君?認識?”
矢口得意地說,何止認識,我們的關系非同一般。說完起身走到梅君跟前,腆著臉湊上前:“你,還認識我嗎?”
梅君根本沒有正眼看過矢口,聽到他搭腔循聲望過來。雖然對這個陌生人沒有一點好感,出于禮貌勉強淡淡地說:“二位先喝口茶歇會兒,阿成很快回來。”
梅君側臉望著門外,以為他會識趣的離開,沒想到矢口站在原地紋絲未動,又問:“你不認識我嗎?”
梅君對這個陌生的搭訕感到莫名其妙,偏偏對方又很不識相,她不得不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我不認識你。先生認錯人了?!?p> 矢口搖了搖頭:“不會的,我沒有認錯?!?p> 梅君重新看了他一眼,確定自己根本不認識這個人:“我不認識你。”說完,梅君起身打算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沒想到矢口竟然閃身擋在她面前。
梅君不悅地盯著他:“你干什么?”
黑澤一看情況有些不妙急忙上前,拉住矢口:“你今天喝多了,走吧。改天再來?!币贿呄蛎肪傅攸c點頭,“失禮,失禮了。”
矢口揚起胳膊示意黑澤別管。他今天根本就沒喝酒,黑澤之所以這么說只是為了解圍。
“四年前你在天津衛(wèi)?對不對?”
矢口對梅君的不理睬毫不生氣,不懷好意地笑著:“桃花渡還記得嗎?”
梅君不耐煩的白了他一眼。四年前她的確在天津衛(wèi),但從來沒有聽說過什么桃花渡,現在也沒有興趣知道,更不愿搭理面前這個令她厭惡的人。
對日本人,她有一種徹骨的憎惡和仇恨。
她不可能對一個日本人有好感。永遠。
“姑娘健忘,四年前的秋天,我們在桃花渡曾經度過一個多么美妙、讓人難以忘記的夜晚?!笔缚诠室饧又卣Z氣道:“我們很多人,一起度過了一段前所未有的美好時光。你怎么能忘了呢?”
那顆惡心的金牙在梅君面前肆無忌憚晃來晃去,梅君尤如五雷轟頂。
“你――?”
梅君只覺得渾身冰涼,下意識地顫栗讓她呼吸急促。
“我就知道姑娘不會這么無情的忘掉,那么美麗的夜,讓人回味,讓人遐想……”
“住口。”
梅君驚惶憤怒地大喊。忍耐多年已經結痂的傷口,被徹底撕裂,屈辱怨恨還有憤怒在梅君眼里燃燒起來,熊熊烈焰:“王八蛋”。
從前的她只會流淚、傷心、委屈,現在她可以罵可以發(fā)泄憤怒,她學會了反抗而不是一味忍耐。
人需要學會反抗。
女人不能總是默默流淚。
淚水和血曾經咽回肚子里,那是不得已、無可奈何。因為要生存,因為無力和軟弱付出的代價,但人不會永遠無力永遠軟弱。
堅強起來的梅君知道,生存不只是忍受擠壓,反抗擠壓才能獲得呼吸的空間。
梅君咬牙切齒:“你們這些畜生,通通不得好死?!?p> 黑澤看著顫抖的梅君,已經深深感覺到痛心,而矢口根本無視她的憂傷:“你不用怕,這只不過是舊夢重溫?!?p> 他知道他的對手比較弱小好欺,因此他可以毫無顧忌隨心所欲。他敢狂言:在這里,想要的就沒有得不到的。
“畜生?!?p> 曾經軟弱的也未必永遠軟弱。
梅君將壓抑的憤怒、仇恨狠狠甩在那種狂妄的臉上。
但梅君的力量畢竟有限,轉眼他的手已經被對方鋼釬一樣抓緊了。梅君的掙扎喊叫似乎讓他更覺刺激與興奮無比,對黑澤的一再勸阻也置之不理。
店門口己經被圍得水泄不通,街上的人紛紛都圍了過來。唏噓、搖頭、指責、憤怒,各種各樣的聲音發(fā)饋于耳卻沒有人敢上前一步。
榮二發(fā)等意外到來,引起所有人的好奇,迅速給他讓出路來。榮二帶著二狗子直接跨進店里,一把抓過矢口的衣服怒不可遏:“聽著,滾出去。”
矢口傲慢地瞄了他一眼,滿不在乎地說:“我們的事,和你無關?!?p> 榮二發(fā)瞪大眼睛正義凜然道:“敢跑到我們家里欺負我們的女人,就和我榮二發(fā)有關?!?p> 門口圍觀的人不禁瞬間對榮二發(fā)刮目相看,為榮二發(fā)的仗義拍手叫好。
“好。榮哥是爺們?!?p> 屋里的兩個人仍在對峙,面對殺氣騰騰的榮二發(fā),矢口終于識趣地退后兩步。但他仍不死心,惡毒的笑了下:“聽說你有個三歲的兒子?!?p> 梅君觸電般渾身一驚,目光掠過一絲驚惶,像只受傷的小動物,后退著驚呼:“不要提我的孩子?!?p> 矢口得意地笑道:“為什么不提?你怕什么?你怕……”
“他是我的孩子?!辈坏仁缚谡f完,梅君渾身哆嗦歇斯底里地叫道:“他是我的孩子,是我的。不要提我的孩子?!?p> 對于母親,保護孩子是她的本能。
陰晦的笑聲里,污穢的語言像一把把刀割在梅君的身上:“也許他身上的血有一部分是我們大和……”
梅君臉色慘白瞪大眼睛,發(fā)瘋般大叫:“他和你無關。不要傷害我的孩子。畜生,你是個畜生!”
矢口又說了什么梅君已經聽不到了,只看到他的嘴在動,只覺得心如刀錐痛不欲生;仿佛看到墜兒天真的笑臉一種力量摧毀,生命變得孤僻憂郁,該有的快樂被無處不在的鄙夷的眼神包圍,被如影隨形的交頭接耳粉碎扼殺。
若到那時,她將如何面對他――她的兒子,她唯一的骨肉。他還那么小,他無法接受、承擔這份陰暗的困撓。
榮二發(fā)怒不可竭忍無可忍,一腳踢向矢口的腹部:“滾出去!馬上滾出去,不然老子讓你腦袋開花?!?p> 血順著梅君的嘴角,從下巴上淌落下來,滿是淚水狼藉的臉蒼白而且冰涼。
墜兒哭泣流淚的眼睛和矢口傲慢囂張的狂笑,交替著在梅君眼前出現幻象。一個人一影飛快一閃,拔出榮二發(fā)掛在腰間的手槍。
……
隨著槍響,人群傾刻驚愕無聲復而混亂不堪。
梅君的速度太快,猝不及防。以至于還沒人看清她要干什么,烏黑錚亮的手槍已經被握在她手中。直到意識到子彈己經被打光,梅君面如死水望著咫尺外一動不動的失口,才如釋重負垂下僵硬發(fā)酸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