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睜開眼,沈婷就見到汪雨那副滿臉討好、看起來有點(diǎn)兒做作的笑。其實,經(jīng)過一夜的沉淀,沈婷發(fā)現(xiàn)她心中的怨氣早已沒了當(dāng)初那么強(qiáng)烈,但自尊心作祟,她還是轉(zhuǎn)臉翻身過去,完全不想理會身邊的人。
汪雨的手從她背后伸了過來,接著,他的頭輕輕地在她的脖子間蹭了蹭,聲音軟得讓人忍不住想要投降:“我錯了,別生氣了行不行?”那語氣,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小動物,簡直讓人恨不起來。
現(xiàn)在才知道錯了,昨天還那么振振有詞呢,沈婷心里嘀咕了一番,陰陽怪氣的說了聲,“我哪敢跟你生氣啊,汪少?!?p> “你就別再膈應(yīng)我了,”聽到沈婷終于是開口跟他說話了,即便是被調(diào)侃了,汪雨心里面也是開心的。
“我發(fā)誓,以后不管什么事,都會提前跟你報備?!蓖粲暧酶觳舶炎约旱纳习肷斫o撐了起來,豎起左手的三根指頭對著沈婷發(fā)起了誓來。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沈婷白了汪雨一眼,有些惱火地抬腳朝緊靠在她身后的汪雨踢了過去,不曾想這一腳不偏不倚地踢在了某人重要的部位上。一瞬間,那種扯著蛋、連著肚子的刺痛,讓汪雨一時間有些岔氣,哼哼唧唧地把臉埋進(jìn)了被子里,一下子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沈婷看著汪雨的臉,滿是扭曲的痛苦,心里頓時一陣劇烈的慌亂。她急忙轉(zhuǎn)過身,語氣中帶著幾分關(guān)切:“很疼嗎?”
然而,汪雨痛得已經(jīng)沒有力氣回應(yīng),只是滿臉猙獰地?fù)u了搖頭。那一搖,沈婷看得更迷糊了,她不知是該理解成“沒事”還是“不行”,心頓時亂了。
在床上趴了好一會兒,疼痛漸漸散去,汪雨抬起頭,看了看身邊那張焦慮得幾乎要冒煙的臉,忍不住笑道:“媳婦兒,你是想早早地去當(dāng)尼姑嗎?”
見汪雨又開始油嘴滑舌,沈婷估摸著沒什么大事。正打算從床上爬起來,背后卻伸出一只手緊緊抓住了她的胳膊。只聽對方說道:“我都成這樣了,你就原諒我吧。”
沈婷回過頭,看著他一臉懊悔的模樣,心里默默嘆了口氣,“看你以后的表現(xiàn)吧。”
看到女朋友終于不生氣了,汪雨心里面也高興了起來,不管怎樣,經(jīng)過這次,他也算是明白了一個道理:千萬不要隨隨便便惹自己女朋友生氣,不然你分分鐘都會有蛋疼的危險。
前女友風(fēng)波過后,汪雨和沈婷重新回到了那個屬于他們的溫馨世界。每天早上,他們肩并肩走出門去上課,傍晚再一起回家,日子平淡無奇,卻又恰如其分。沒有驚天動地的事,只有簡單的陪伴和心照不宣的默契,這種平凡里藏著的滿足,足以填滿他們所有的日常。
人這一輩子,大部分的時光就像一杯溫水,寡淡得讓人覺得毫無滋味。一個人待久了,常常會覺得生活變得乏味,像是沉浸在一張單調(diào)的白紙上,找不到任何活潑的色彩。然而,倘若某天幸運(yùn)地遇到一個對的人,哪怕是平淡無奇的日子,也會突然綻放出令人眼花繚亂的光彩。就像調(diào)色盤上的混合,原本只是一種單一的顏色,遇上另一種顏色后,兩個色塊重疊、交融,便能捏造出一種種前所未見的色調(diào),有了生命的層次感。
自從那次不愉快的相遇過去,已經(jīng)有兩個月了。毛文靜和汪雨這兩個人在彼此心里結(jié)了疙瘩,誰也不愿意主動松口。毛文靜心里暗自嘀咕:“有了媳婦忘了娘”,這句老話倒真沒錯。她一邊為這小小的疏遠(yuǎn)耿耿于懷,一邊又覺得,自己作為長輩,又何必和一個小孩子計較?更何況,汪雨是她親姐留下的獨(dú)子,如果她不心疼,還指望誰去疼她?
眼看著年關(guān)將近,一家人總得聚在一起,毛文靜心里暗嘆,自己再怎么不滿,總得做點(diǎn)什么。于是她拿起電話,撥了過去。電話那頭,汪雨的聲音略顯生疏,兩人寒暄了幾句,彼此的語氣中藏著那么一點(diǎn)疏離,但更多的還是習(xí)慣了的溫暖。兩個人都沒有再提及之前的隔閡,畢竟,都是一家人,沒什么過不去的。
毛文靜說,今年她打算在上海過年,讓汪雨寒假一到就過去。這個提議倒是正合汪雨的心意,他原本因為寒假要與沈婷分開,心里還頗有些不舍,聽到毛文靜的提議,心里一陣欣喜。畢竟,上海離南京近得很,跟沈婷見個面什么的,是再方便不過了。毛文靜原本打算給汪雨買張機(jī)票的,可汪雨說他要和沈婷一起坐火車過去,毛文靜便沒再操心。
離放假還有兩三周,沈婷和汪雨這兩人心情輕松得像過了個假,悠哉地,懶散地,直到臨近出發(fā)才猛然察覺,買票的時機(jī)已經(jīng)錯過,剩下的只有坐票了。光是想象自己在那座鐵皮箱子里待上十幾個小時,沈婷的腰背就開始隱隱作痛,仿佛連未來的困頓都已經(jīng)提早在她的身體里打了個招呼。
出發(fā)的那天,盡管她們提前了整整兩個小時趕到火車站,但春運(yùn)那股無孔不入的洪流還是超出了她們的預(yù)料。站內(nèi)的擁擠程度比想象中的還要嚴(yán)重,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她們推得步步難行。從進(jìn)站到上車,她們就像兩片小小的樹葉,在洶涌的人潮中被毫不留情地卷著走,腳下的步伐早已不再屬于自己。
兩個人坐下后,頭兩小時還帶著點(diǎn)興奮,可時間一長,坐在那窄小的座位上就像是被困進(jìn)了一個沒有出口的盒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靠也沒地方靠,躺更是奢望。最后,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是那種無處安放的疲倦,渾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向你示威。
白天,兩個還可以翻翻書,聽聽歌,聊聊天??傻搅送砩希绕涫沁^了午夜,沈婷覺得自己整個兒都不對勁了,仿佛被困進(jìn)了一個無法逃脫的怪圈。想睡覺,卻怎么也睡不著,只好閉上眼睛,靠在座椅背上,腦袋隨著火車的節(jié)奏一晃一晃的,像個失去方向的擺鐘。等到困意終于像是爬上了腦瓜,車廂里卻突然響起了乘務(wù)員的聲音:“XX站到了!”然后各種人聲、腳步聲、機(jī)器的聲音又把她的腦袋硬生生從睡意中拖回。就這樣一回一回,周而復(fù)始,迷糊和清醒之間,仿佛被活活折磨了一整晚。
好不容易熬到了南京站,沈婷第一個下了車,兩人依依不舍地道別。汪雨再度踏上旅途,繼續(xù)向上海進(jìn)發(fā)。這一路上,他心神疲憊,筋疲力盡,抵達(dá)毛文靜的住處時,天色早已暗沉下來。推開門,他隨意打了聲招呼,便直奔床去,沒說一句廢話。
汪雨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要不是毛文靜進(jìn)來喊他,他估計還能再睡上一整天。
“嘿,該起來了,”毛文靜用腳懟了兩下睡夢中的汪雨,“陪我去趟超市,咱好歹要置辦點(diǎn)年貨回來?!?p> “不去?!蓖粲攴藗€身,還想繼續(xù)睡覺。
“去不去?你去不去?”毛文靜繼續(xù)用腳捅了兩下死尸般躺在床上的汪雨。
“?。 蓖粲瓯幻撵o惹毛了,大喊了一聲,忽的一下直起了身子,帶著怨氣說了聲,“煩。”
沖了個熱水澡,汪雨才感到自己又活了過來,收拾完自己后,他便跟著毛文靜來到了商場。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毛文靜自顧自地說著話,跟幾百年沒逛過超市似的,看到什么都往購物車?yán)镅b,轉(zhuǎn)眼間的功夫,車?yán)锩婢鸵呀?jīng)被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牧恕?p> “你最近有跟沈婷聯(lián)系過嗎?”毛文靜一邊看著眼前的商品,一遍問汪雨道。
“?。俊蓖粲晗胫@不昨天剛跟沈婷分開么。
“我是說那個沈婷,”見汪雨一臉疑惑的樣子,毛文靜又重復(fù)了一遍。
“哦……有啊。”汪雨敷衍了一句。
“不管怎樣,還是要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她,畢竟人是因為你才那樣的?!泵撵o見汪雨一副不想搭茬的樣子,就隨手拿起了貨架上的薯片,狠狠地在他頭上敲了一下,“做人要厚道,知道嗎?”
“我怎么不厚道了,”汪雨有些不服氣了,“我怎么她了,我就不厚道了?!?p> “呦,你還不服氣了,”毛文靜白了汪雨一眼,繼續(xù)說道,“人為你付出那么多,你卻把人給甩了,你還厚道?”
“我是很感激她,可是……”愧疚不能變成愛情,汪雨已經(jīng)不想再解釋什么了,感情的事兒,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非逼著自己喜歡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算怎么回事呢,“算了,跟你說了也白說,趕緊買東西吧,我困著呢,想回家睡覺。”
“知道自己理虧了吧,”見汪雨不再反駁,毛文靜覺得他是認(rèn)識到自己的不對了。
“是,是,我理虧……”汪雨心口不一地回復(fù)著,又不忘調(diào)侃了對方一句,“您說什么都對,更年期的女人我可惹不起?!?p> “更年期?”毛文靜見汪雨這么打趣自己,便順手換了一個雞毛撣朝汪雨揮了過去,“我讓你知道什么是更年期。”
汪雨順勢躲開了朝她撲過來的毛文靜,兩個人超市里打鬧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了。
買完東西回到家后,毛文靜看著地上推得到處的年貨,突然有些感慨了起來:“以前大家都還在的時候,每次過年,都是你媽來置辦年貨的,她這個人,最喜歡過節(jié)了。”
印象中,汪雨記得他媽媽確實是一個熱衷于各種節(jié)日的人,不管是中國的傳統(tǒng)節(jié)日,還是西方的洋節(jié)日,她都會精心地準(zhǔn)備一番,然后把親朋好友都召集到一塊兒,大家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起,甚是歡樂。
想到自己的姐姐,毛文靜眼眶就有些泛紅,但她又不想惹汪雨傷心,便又把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給忍了下去。以前她總是不明白,她姐干嘛總是費(fèi)盡心思地去準(zhǔn)備各種節(jié)日,有一次她實在是忍不住問了,毛慧言便跟她說,其實節(jié)日本身并沒有什么意義,她只是想借著節(jié)日的幌子,跟家人和朋友留下更多美好的回憶而已。聽到這樣的回答后,毛文靜當(dāng)時就只回復(fù)了一句話:“藝術(shù)家就是矯情?!?p> 雖然是同一個爹媽生養(yǎng)的,可毛文靜跟毛慧言的性格卻是有著天壤之別的。毛文靜這個人,性格火爆,為人現(xiàn)實,懂得各種左右逢源,在生意場上很是吃得開;而毛慧言卻是截然相反的,她個性溫和,做人也太理想化,還總愛鉆牛角尖。
毛文靜覺得汪雨現(xiàn)在這種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性格,就是遺傳毛慧言的,除了個性,毛文靜還覺得汪雨在很多方面,都跟他媽特別的像,甚至兩個人連興趣愛好都是一樣的,這兩個人平時就跟朋友一樣,聊起畫來沒完沒了的。
毛文靜已經(jīng)有好些年沒有跟家人一起過春節(jié)了,爸媽走得早,幾年前她唯一的姐姐也走了,這個家如今早已經(jīng)是支離破碎了,她突然有些開始明白毛慧言對她說些那些話,明白不管是親人還是朋友,人活世上,大家都是見一面少一面的。
春節(jié)過后,毛文靜又開始了她那東奔西跑的商旅生活,汪雨便一個人待在了上海,自覺一個人待著怪沒意思的,他便想著去南京找沈婷了。自打兩個人分開之后,每天都會煲上兩三個小時的電話粥,有的沒的說上一堆,臨了了還是舍不得掛電話。
一想到不多久就要見到自己媳婦兒了,汪雨心里就樂開了花兒,拿起行李箱就開始收拾起衣服來了,才剛打開箱子,門鈴又突然響了起來,汪雨放下了手中的東西,也想不出這個時候誰會過來呢,打開門的一瞬間,他愣住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爸,汪澤。
“怎么?不讓我進(jìn)去?”汪澤看著兒子見到他跟見到鬼一樣的表情很是不滿。
“您怎么了來了?”看到是汪澤,汪雨依舊是如往常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怎么?老子來找兒子,還要提前打報告不成?”汪澤也依舊是一副我是你老子的表情。
汪雨就不明白了,他這個爹到底是有什么特殊能力,只要對方一張口說話,總能讓他感覺特別窩火。
“聽你小姨說,你畢業(yè)后要待在沈陽啊?”沒有噓寒問暖,沒有體恤關(guān)懷,汪澤一來就直接切入正題了,“你知道嗎?這是非常錯誤的選擇。”
還是那個熟悉的官腔,汪雨對此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從小到大,汪澤從來不會顧及他的想法,只要是汪澤認(rèn)為不應(yīng)該做的事情,那就是錯的。
汪澤習(xí)慣性地伸出手指指著汪雨繼續(xù)說道:“你回那邊干嘛?教人畫畫?這能有什么前途?”
“反正對您而言,我也沒做對什么過,便也不在乎這一次了?!蓖粲旰咝α艘宦?,知道跟汪澤說什么都沒用,便也不想跟他多解釋什么。
“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汪澤實在是看不慣汪雨那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印?p> “我已經(jīng)是一個成年人了,我知道自己想干嘛,也知道自己在干嘛,用不著你操心?!蓖粲暌贿吺帐爸欣?,一邊面無表情地對著汪澤說話。
“我是你爸,我就得管著你,不能讓你亂來?!蓖魸闪?xí)慣性地扯高了嗓門兒,對著汪雨吼了一句。
“管我?”汪雨覺得有些好笑,“這些年,你什么時候管過我?我媽在的時候,你把我扔給她一個人照顧,我媽走了,你就把我扔給保姆,你這叫管我?”
“那是因為你不想跟何麗阿姨一起住,我才……”
“呦,那倒是我的不好了,”汪雨原本不想跟他爸吵架,但既然對方要繼續(xù)跟他掰扯,那他就好好的來掰扯掰扯,“你兒子不喜歡小三,你就把兒子給扔了,把小三給娶了,這也是我的錯?”
“你……”汪澤一下子被汪雨氣的無言以對,見對方不聽勸,便直接命令了起來,“我告訴你,你畢業(yè)了就給我來公司上班,沒得選。”
“汪總,我這種做什么就錯什么的人,還是不去您那兒霍霍您公司了,免得給您添麻煩?!蓖粲暌琅f沒有讓步的意思。
見汪雨一副不識好歹的樣子,汪澤已經(jīng)是氣的牙癢癢了,他恨不得上面扇這小子兩巴掌,把他給打醒了,但想歸想,打是萬萬打不得的,畢竟是自家兒子,再怎么頑劣,也是他生養(yǎng)出來的。
“行……”汪澤見說不過對方,便又心生一計,你汪雨不是能嗎,不是不需要靠家里嗎,那就自己一個人過去吧,等斷了他的經(jīng)濟(jì)來源,知道了什么是生活的艱辛后,便自然會灰頭土臉地跑回來了,“既然你說不用我管,也不想到公司來上班,那畢業(yè)以后我不會再給你打一分錢了?!?p> “隨您的便,您高興就好?!蓖粲晔帐昂昧讼渥樱^也不回地走出了門,留下汪澤一個人在原地生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