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像季明這種學(xué)純藝術(shù)的，畢業(yè)了以后能真正靠畫畫混口飯吃的人是少之甚少，他們其中的大部分人一畢業(yè)就選擇了轉(zhuǎn)行，他便也是其中之一。季明還在學(xué)校的時候，他就對自己有了很清醒的認知，他知道自己畫畫沒什么天賦，水平在班上也就只能勉強排的上中等，除此之外，他也沒有那種可以為藝術(shù)獻身的情操，所以畢業(yè)之后，他連想都沒想就直接轉(zhuǎn)行做了銷售。
季明記得當(dāng)初來BJ報道的第一天就遇到了霧霾，從火車站出來以后，外面到處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視力可見的范圍不超過一米，只聽得見不遠處有人說話的聲音，卻看不見出聲的人在哪里，想拽個人來問路都難。季明拎著行李壓根兒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走，看著眼前混沌的一切，他眼里是模糊的，心里是迷茫的，霧霾就好像是一堵墻，把他跟這個城市給隔離開了，一切看上去都十分地撲朔迷離，像極了他未知的明天。
剛到BJ的那會兒，季明還是有些小興奮的，懷著滿腔的斗志和激情，他開始了自己的北漂生活。那個時候，他的實習(xí)工資還不到3000，便只能跟幾個同齡人一起擠在離公司不遠的一個地下室里，每天過著陰暗潮濕的生活，愣生生地把自己活成了一只跳蚤。轉(zhuǎn)正之后，季明的工資倒是漲了一點兒，可他算了一下，如果除去到外面租房子的錢，那所剩的生活費還不夠平時吃喝的，他寧愿住的差一點，也不愿虧了自己的嘴，所以他就一直蝸居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里，他覺得既然是自己選擇的路，那即便是再苦，跪著也是要走下去的。
有一次，季明的父母正好來BJ有事，就順道兒來看了一下自己的兒子，平日里季明跟家里都是報喜不報憂的，父母一直以為他在BJ過得很好，可當(dāng)他們看到自己的寶貝兒子住在一個擁擠且四面不通風(fēng)的地下室的時候，他媽當(dāng)時就忍不住哭了起來，回去之后，老兩口拿出了他們生平所有的積蓄，在BJ外環(huán)給季明買了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房子雖然很小，也有些舊，離公司還比較遠，但季明已經(jīng)覺得很好了，至少比那不見天日的地下室要強多了。
因為住的離市中心比較遠，季明每天天不亮就要匆忙地起床，洗漱完畢后，不論自己是有多么的疲憊，他都必須要衣著光鮮地坐著地鐵去上班，而且還要裝出一副精神飽滿的樣子。上下班在路上耽擱兩三個小時都是他每天的常態(tài)，繁重的工作，再加上往返來回的顛簸，每天回到家后，季明就跟散了架的機器一樣，進了屋，躺在床上便不想動彈了。
上班，回家，每天都是重復(fù)的兩點一線，生活單一的除了想著如何生存之外，便無其他。在磨礪了兩年之后，季明早就沒有了當(dāng)初那亢奮的熱情，他甚至想過放棄，想過要離開這個待了這么久還讓他覺得陌生的城市。
季明就是在這種有些喪氣的情形下遇到黃曉的，那個時候黃曉才剛畢業(yè)，跟季明當(dāng)初一樣，她也想到BJ來打拼一番，可來了兩個月之后，她才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和理想的差距是如此的巨大，她不但沒找到工作，連身上帶的那些錢也都花的一分不剩了。黃曉家里一共有三個姐妹，她是最大的一個，另外兩個妹妹也都還在上學(xué)，正是需要花錢的時候，想著家里面條件也不是很好，她便也不好意思開口跟父母再要錢。
遇到季明的那天，黃曉因為付不起房租被趕了出來，她拖著行李箱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想到偌大的一個城市卻沒有屬于自己的容身之處，便感到一陣心酸，眼淚止不住地流了出來。黃曉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就只是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閑逛著，直到夜晚來臨，天空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她便躲到了一家便利店的門外，在行李箱旁邊蹲了下來，雙手捂在臉上，大聲地抽泣了起來。
黃曉蹲在地上痛哭的時候，季明正好從便利店里面走了出來，他看到眼前這個哭得如此傷心的女孩，便好心地給她遞過去了一張紙巾。當(dāng)黃曉抬起頭，淚眼惺忪地對上了季明目光的那一霎那，她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到開心，一下子站起身抱住了面前的季明，面帶著微笑，眼淚卻還一直不停地往下流著。陌生的城市，冰冷的雨夜，無處可去的自己能在大街上和曾經(jīng)熟悉的人不期而遇，這對黃曉而言無疑是莫大的安慰。
季明把黃曉帶到了家里，然后把房間讓給了她，自己便睡在了客廳的沙發(fā)上，他讓黃曉安心地住下來，并且鼓勵她一邊兼職一邊找工作。其實季明在鼓勵黃曉的同時，也是在鼓勵自己堅持下去，皇天終不負苦心人，黃曉最終還是找到了一份業(yè)務(wù)員的工作，雖然薪水不是很高，但對于先前走投無路的她來說，這已經(jīng)算是很幸運的了，而更幸運的是，她還遇到了屬于自己的愛情。
自從黃曉出現(xiàn)在了季明的生命里之后，他感覺生活就變得跟從前不一樣了，以前他總是深夜里一個人面對著冰冷的四面墻壁發(fā)呆，而現(xiàn)在，當(dāng)他每天晚上回到家的時候，身邊不但有個能陪自己說話的人，他還總能有口熱飯菜吃，這一切雖然都很簡單平常，卻讓季明感到特別的暖心，讓他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黃曉的溫柔就像是一股和煦的春風(fēng)，不斷地撩撥著季明的心弦，讓他在不知不覺中沉醉而不自知。他好像又找到了當(dāng)初那好似打了雞血的熱情，工作比之前更加地賣力了，由于銷售業(yè)績一路飆升，他很快便被公司提拔為銷售經(jīng)理了。
季明和黃曉的愛情是自然而然地水到渠成的，兩個北漂的人，兩顆孤獨的心，因為志同道合，因為心心相惜，他倆就這么在不經(jīng)意之中，彼此暗生情愫。有的時候，愛情就是這么恰逢其時地出現(xiàn)在了彼此的生命里，不早不晚，剛好遇見了對方。如果沒有季明，黃曉或許就不能留在BJ了；相反，如果沒有黃曉，季明也可能會選擇辭職回老家，但因為遇見了彼此，他們才有了相互鼓勵，相互扶持，也才有了現(xiàn)在和未來。
“就這樣，我們就在一起了，”黃曉一臉甜蜜地跟坐在對面的沈婷和何雨柔講完了她跟季明的故事。
“天哪，這不正是張愛玲說的那什么……‘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在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焙斡耆岵唤馗锌似饋?。
“真為你們感到高興，祝你們幸福。”沈婷端起了桌上了酒杯，三個人一起碰了杯子，各自小酌了起來。
“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黃曉一臉好奇地問何雨柔道。
何雨柔抿了一口酒，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然后一把拉住沈婷的胳膊，把頭擱在了她的肩上蹭了又蹭，哼哼唧唧地點了點頭，對黃曉說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覺得你最近發(fā)的那些個朋友圈特別膩歪嗎？就差沒親嘴的了，”何雨柔在黃曉心中從來就是比男人還剛的女漢子，她哪里見過何雨柔這般地撒過嬌，看著眼前發(fā)嗲賣萌的何雨柔，黃曉一時間還有些適應(yīng)不來，她撫了撫手上突起的雞皮疙瘩，一臉疑惑地問沈婷道：“這姐妹兒是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看醫(yī)生了嗎？”
沈婷撅了撅嘴，搖了搖頭，跟黃曉打趣道：“醫(yī)生說沒救了，已經(jīng)完全放棄治療了?！?p> 黃曉哈哈笑了兩聲，又對何雨柔說道：“干嘛不把他也帶過來？好歹讓我看看啊?！?p> “人家是警察耶，太忙了啦?！焙斡耆徉锹曕菤獾卣f道。
“哎呀媽呀，真的是受不了了，你趕緊把舌頭給我捋直了再說話?！秉S曉一臉嫌棄地說道。
何雨柔跟顧海超在一起后，就漸漸變得小女人了起來，全然沒有了之前大魔王的形象，她開始變得會撒嬌，會說情話，最令沈婷驚訝的是，她竟然破天荒地纏著外婆要學(xué)習(xí)做菜，要知道她以前可是寧愿餓死也不愿開火的懶人一個?？吹胶斡耆徇@樣的改變，沈婷還是從心底為她感到高興的，因為她覺得何雨柔這是遇到了對的人，才會把自己不一樣的一面展現(xiàn)出來。
“你接下來還打算回非洲嗎？”黃曉扭頭問沈婷道。
“不回去了，有些待怕了，我跟丁磊都計劃好了，等他回來后，我們就安安分分地在國內(nèi)找個工作?！鄙蜴没氐?。
“當(dāng)初看到丁磊發(fā)的那條朋友圈的時候，我都驚呆了，我一直以為你會跟汪雨......”黃曉剛把汪雨的名字說出口，何雨柔便在桌子底下輕輕地踢了黃曉一腳，眨著眼睛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了，黃曉也是個有眼力勁兒的人，便一下子轉(zhuǎn)口說道：“聽說丁磊一會兒會過來？”
“嗯……他……他正好是今晚的飛機到BJ……我跟他說你要結(jié)婚，他就想過來湊個熱鬧?！鄙蜴脴O力掩飾著自己內(nèi)心的慌亂，當(dāng)她再次聽到汪雨的名字的時候，她的內(nèi)心還是哀思如潮，心里面就好像被針給刺穿了一樣，不覺感到一陣疼痛。
為了緩解有些尷尬的氣氛，何雨柔試圖轉(zhuǎn)移了話題：“你們家季明還是挺夠意思的，給我們定了這么豪華的酒店，看樣子混得挺不錯啊?！?p> “他哪來那么多錢啊，這酒店，還有明天結(jié)婚的會場都是汪……都是……他一個朋友給安排的?！秉S曉差點又把汪雨說出了口，話剛到嘴邊就被她給生生地咽了下去。
看到季明要跟自己心愛的女人結(jié)婚，作為兄弟，汪雨打心底里為他感到高興，除了祝福，他還懷揣著滿心的羨慕，他羨慕季明能跟自己所愛之人步入婚姻的殿堂，這是他一直夢寐以求的事情。季明和黃曉的組合讓他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有愛的，他對待季明的婚禮比當(dāng)初對待自己的婚禮要上心多了，他主動幫季明給賓客們安排了酒店，還免費給他們提供了舉辦婚禮的宴會大廳，甚至連晚宴都幫他們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摹?p> “你不上去看看她嗎？”季明看著汪雨，心里有些難受。這人曾經(jīng)那么有活力，那么充滿朝氣，如今卻像是被人從光輝歲月中剝離的遺骸，臉上的疲憊、眼神里的空洞，仿佛整個人都被什么東西吞噬了。過去這些年，他們雖然保持聯(lián)系，卻不過是淺嘗輒止的問候和寒暄，聊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瑣事，誰也不敢真正揭開自己的傷口，誰也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那些不堪的部分。
“不了，我哪還有臉去見她?！蓖粲瓿榱丝跓?，眼睛盯著地面，嘴角沒有一絲笑意。
“我們當(dāng)年都以為你跟沈婷會走到最后，沒想到……”季明由衷地為汪雨和沈婷的愛情感到惋惜。
“是我對不起她?！蓖粲瓿橥炅俗詈笠豢跓?，他把煙頭在煙灰缸里面捻了又捻，直到看不到了任何的火星。
“什么時候開始抽煙的？”季明問道：“你不是最受不了煙味兒了嗎？”
“人總是會變的?！逼鋵嵧粲赀€是很討厭煙味兒，只不過他更討厭自己，他只是純粹想用自己討厭的方式來懲罰自己。
兩個人正說話的時候，忽然，沈婷就像從天而降一樣，出現(xiàn)在了酒店大廳中央。她的一舉一動，毫不費力地闖入了汪雨的視線，直擊他的心臟。那一瞬間，汪雨抬頭看見了那個日日夜夜都在腦海里回蕩的人，眼淚瞬間就充盈了眼眶。他忍得很辛苦，拼命克制，才沒讓眼淚如泉水般涌出來。于是，他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躲在角落里默默看著沈婷，心里充滿了想走過去打個招呼的沖動，甚至想緊緊抱住她，把所有的思念都交給她。但他知道，他現(xiàn)在什么都不配，既沒有資格去愛她，也沒有資格讓她愛自己。與其如此，倒不如互不相見，免得心痛得更深。
沈婷站在大廳里，東張西望，目光掃過人群，卻始終沒能發(fā)現(xiàn)丁磊的身影。她正準備掏出手機給他打個電話，電話還沒撥出去，背后突然傳來一股溫暖的氣息，丁磊就這么毫無預(yù)兆地將她摟住了。沈婷感到他身體的熱度，臉上立刻堆起笑容，想要轉(zhuǎn)過身去看看，可沒等她轉(zhuǎn)過來，丁磊的嘴唇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貼了上來。沈婷怔了一下，幾秒鐘的錯愕后，她終于恢復(fù)過來，猛地推開他，帶著幾分嬌嗔：“這是公共場合啊?！?p> 丁磊抱住沈婷，溫柔地把她摟進懷里，心里有一股說不清的情感在翻涌。眼看著她那熟悉的面龐，他情不自禁地低聲說道：“想你了?！痹捯粑绰?，他不經(jīng)意間抬頭，卻正巧撞上了汪雨遠遠投來的目光。那眼神里沒有什么特別的意味，只是有些冷，像是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丁磊微微皺了皺眉，心中生出幾分煩躁。他不想讓事情變得復(fù)雜，于是只輕聲道：“婷寶，我累了，咱們上去吧?！?p> 汪雨默默地看著丁磊摟著沈婷離開了大廳，強忍的淚水最終還是有如破堤的河水一般，一下子從眼眶里涌了出來，他坐在沙發(fā)上小聲抽泣了起來。季白拍了拍汪雨的肩膀，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他一直陪著汪雨坐到了深夜，把他送回了客房之后，才安心地離開了。
汪雨曾經(jīng)以為，時間能撫平一切傷口，像最好的良藥，能讓疼痛慢慢消散，恢復(fù)如初?？涩F(xiàn)在他才明白，時間從來沒有治愈過什么，反而讓那些深刻的東西更加深刻?？粗膼鄣娜烁鷦e的男人在一起，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對對方的愛，早已滲透進骨髓，無法逃脫。
第二天，汪雨沒去參加季明和黃曉的婚宴，他一個人躲在角落里看著婚禮的儀式。人群的歡聲笑語像是離他很遠，他看著他們的幸福，突然心里有了個荒唐的念頭：要是這條紅毯上走的不是季明和黃曉，而是他和沈婷，那該有多好。汪雨這么一想，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得有點苦澀。儀式結(jié)束后，他的眼里似乎多了幾分水汽，悄悄地轉(zhuǎn)身，悄悄地走了，像個無聲的影子，輕輕地消失在這場不屬于他的幸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