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從西方來
天空中,一頭深藍色的巨鯨緩緩地擺動著尾鰭,陽光灑下,又落到它身下的云海之上,勾勒出一個朦朧巨大的黑影。
飄落到巨鯨身上的陽光被星星點點的魔法光芒吸收,與周身閃耀的金屬光澤一起忽明忽暗,像是不斷吞吐的呼吸,也仿佛一個垂暮老者掙扎的心跳。
這并不是一頭活著的巨鯨,而是一艘以巨鯨身軀構(gòu)建的飛艇,其中正搭載著兩百余名《異世人生:神跡》的玩家,也搭載著他們對神秘東方的向往。
巨鯨的身體里有一個寬闊卻不太明亮的大廳,百余名玩家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有的在聊天,有的在玩著無聊的紙牌游戲,每個人的聲音都不大,沉悶的低語在四壁和屋頂間回蕩,形成一片嗡鳴,仿佛合唱團里延綿不斷的低聲部。
嗡鳴聲沿著大廳四周的狹窄廊道擴散,鉆進過道兩旁的艙室,又鉆進昏昏沉沉歪斜躺倒的玩家耳中,引得人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半睡半醒地咒罵了一句。
愈發(fā)昏暗的光線隨著嗡鳴聲向內(nèi)蔓延,撞到廊道盡頭的一個鐵門,看著鐵門上“Staff Only”的標語,無奈地掉轉(zhuǎn)方向,繼續(xù)騷擾著艙室里渴望安靜的玩家們。
鐵門之后依然是狹窄的廊道,卻擁有著門外世界求之不得的寂靜無聲。寂靜曲折向下,通往另一個區(qū)域,一個專供藍鯨號飛艇工作人員休憩的區(qū)域。
這里的某一個小巧艙室里,一個身形有些單薄的少女正趴伏在桌面上,幾縷碎發(fā)從寬大的兜帽里溜出,隨著她的呼吸輕輕顫動。
——這是我的愿望。
這是我的愿望嗎?——
“咚咚咚?!?p> “是!”
少女猛地坐起身,脫口而出。
“Sorry to be disturbing. We are the staff of Blue Whale. Is it convenient for you to receive a quick talk now?(您好,我們是藍鯨號的工作人員,請問您現(xiàn)在方便開門嗎?)”
“什么?”
剛剛驚醒的年年有些茫然地重復(fù)道,掃視著這間空蕩蕩的艙室。
沒有人?。颗秾α?,這是單間。
“咚咚咚?!?p> 敲門聲再次響起,依然是不疾不徐的三聲,門外的女子耐心地重復(fù)了一遍剛才的話,只不過這次使用的是中文。
年年這才反應(yīng)過來,幾步邁到門前,拉開門內(nèi)的鏈鎖,見到了站在門外的一男一女。
兩人都穿著藍鯨號工作人員的統(tǒng)一著裝,女人心形的笑臉上是一雙彎彎的眉眼,男子在她身后半步站著,一半的面容都藏在了過道中昏暗的光線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好像睡著了?!?p> 年年連忙道歉,抬手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發(fā),兩只尖尖的耳朵從栗色發(fā)間探出,一小串綠葉形狀的發(fā)卡歪歪斜斜地別在腦后。
“該說不好意思的應(yīng)該是我們,是我們打擾您的休息了?!?p> 那女子說完,端正標準地向年年深躬一禮。年年趕緊往門邊一閃,伸手要去扶:
“誒誒誒,快起來,你們找我有什么事嗎?”
“您……”
“我們是來給你辦入境登記的。”
像是有些不耐煩同事的啰嗦,那男子向前一步,直接搶進到年年面前,在她眼中映出了一個黑發(fā)黑瞳的平凡男子面容。
不同于他聲音中的懶散,他這一步強勢得讓年年不由地倒退了幾步。這男子順勢踏進年年的單人艙室,直接在她對面坐好。
“坐?!?p> 來人低頭在小桌上擺好紙筆,一指年年身后的座位,又一指那依然站在門外的女子:
“你來問?!?p> 年年和那個笑臉女子對視了一眼,頓感惺惺相惜。
年年聽話地坐回座位上,看著那女子走進門后猶豫不決的神情,拍了拍自己身邊:
“這位姐姐,你坐這里吧!”
已經(jīng)握好筆的男子抬頭,看著這緊挨到一起的兩人,再次不耐煩地吐出一個字:
“問?!?p> “問什么?”
年年還有些莫名其妙,想了一下,扭頭看向身邊這個姐姐:
“什么登記來著?”
“首先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叫阿麗莎。我們快要抵達華夏的都城長安了,按照華夏律令,要對進入華夏的外來人員進行統(tǒng)一登記,不過你也不用緊張,只是詢問一些簡單的個人信息,留作檔案而已?!?p> 這位姐姐其實很專業(yè),溫和的語氣,恰到好處的笑容,立刻就讓年年忽略了坐在對面的另一個“生物”。
“終于快到了,還真是十五天啊?!?p> 透過身邊的一扇小窗,年年感慨,向外望去,看到的卻還是一片白茫茫的云海,一點城市的影子都沒有。
“想必經(jīng)過這十五天的旅途,您也一定很疲憊了,再有三個小時我們就會在長安降落,屆時您就可以安心休息了?!?p> 從西方蓋亞大陸飛往東方華夏王朝的藍鯨號飛艇一共要在天上飄十五天。在這十五天里,飛艇上的玩家是無法下線的。
就算游戲世界里的時間流速比現(xiàn)實世界要快上一倍,這也是整整一個星期不間斷的漫長旅程,確實會很人疲憊,尤其是這藍鯨號上也沒有什么娛樂活動,除了睡覺和聊天,乘客們也想不到什么更有趣的事情來打發(fā)時間。
或許正是因此,自從這條線路開通以來,來往于東西兩個區(qū)域的玩家并不是很多。
年年一個人獨享了這一間艙室,除去自言自語,這兩個人還是她這十五天里第一次見到的、可以交談的活人。
“你們也辛苦了?!?p> 雖然知道這些都是NPC,年年還是很有禮貌地回道,甜甜一笑。
阿麗莎眨著眼睛,也回以一笑,笑容有些淺淡,卻映得她整張臉都有些粉嘟嘟的,也有點靦腆。
“我們還有上邊一百九十八個人需要登記?!?p> 男子用手里的筆輕輕點著桌面,噠噠噠的聲音和著他硬梆梆的語氣,讓這兩個人同時正襟危坐,又同時輕咳了一下,終于進入正題:
“請問您怎么稱呼?”
“Cybele?!蹦昴旯郧傻卮鸬?。這是她在游戲里的ID。
“You want to maintain this name?還是希望另取一個中文名?Nó ba mhaith leat ainm na Gaeilge a úsáid?”
雖然只有三句話,阿麗莎卻使用了三種不同的語言,分別是西方蓋亞大陸玩家們較為通用的英語、華夏區(qū)的唯一官方用語漢語,和精靈族的類愛爾蘭語。
它們表達的是同一個意思:年年想要在這個檔案上使用哪一個語言的名字。
年年并沒有思考多久,她抬頭對著阿麗莎一笑:“中文,我叫做年年?!?p> 雖然她很久很久都沒有踏足過故鄉(xiāng)的土地,雖然這也不算是真的回到了故鄉(xiāng),雖然兒時的那些記憶已經(jīng)消散得只剩下斑斑點點,就連姓氏都已忘記,她還是想保留下這個名字。
至少還留下了一個名字,年年想著。
至少我還記得我是誰,還記得自己有過親人,也記得哪里才是自己的故鄉(xiāng)。
所以我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所以,我想找到更多我曾經(jīng)活過、和我如今依然活著的痕跡。
紅泥小酒九
修改于2019.07.13 本文語言系統(tǒng)盡量還原設(shè)定,盡量避免讓全世界都講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