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以身試毒
二人走后不久,晚晚終于來到了飛花亭。晚晚不得不再次感嘆宣宜軒的大,從藥房到飛花亭,她竟然已經(jīng)走得冒汗!
唐無期忍不住嘆氣,這會兒氣還沒消,而且物資尚不知所蹤,如何能夠安心?
“怎么看你不高興呀?”晚晚人未到,聲已到。
“沒什么!”唐無期擺擺手,“你怎么來了,有什么事嗎?”
“我想在藥房里抓些藥給江何去治病,行嗎?”
“當(dāng)然可以,你請便?!?p> 晚晚開心地點點頭,又問:“你剛才是怎么了?又有什么不順?”
唐無期惆悵地嘆氣,將事情的原委全告訴了晚晚。
而晚晚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么大的事,怎么不報官??!要是有官府的力量支撐,總比你們自己靠自己強??!”
唐無期搖頭:“你是不知道,這里的當(dāng)官的,哪里像個當(dāng)官的,整日游手好閑,勤于溜須拍馬,只一心想著自己想著怎么哄巴南王高興,早就忘了自己是誰生誰養(yǎng)的。此次賑災(zāi),物質(zhì)上出力的都是我們這些商人,那些當(dāng)官的就只知道在老百姓面前說大話。”
晚晚驚訝萬分:“???可是巴南王不是還出資賑災(zāi)了嗎?很多百姓對他還是稱贊有加的?!?p> “難道你還不了解巴南王嗎?”唐無期盯著晚晚道,言下之意是:你同巴南王也算是親戚,應(yīng)該比誰都更了解他。
晚晚搖頭,目光突然轉(zhuǎn)至弱問,唐無期立即會意,隨即吩咐弱問下去。
見弱問走遠了,晚晚才說:“我也不是很了解我這皇叔,以前聽聞他驕奢淫逸,不求上進,是我父皇最沒用的一個兄弟,但我和他未曾有過什么接觸,來了這里后,見他施粥行善,很多百姓都在夸贊他,我就以為他改過自新了?!?p> 唐無期再次搖頭:“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巴南王管轄蜀地近二十年,從來沒好好地做過一天王爺,百姓遭受壓迫,敢怒不敢言,他若要轉(zhuǎn)性,水就得先倒著流,他如今這樣假惺惺,定是有原因的?!?p> “那是什么原因呢?”晚晚想不到唐無期會如此直白地揭露巴南王,那日巴南王來替他慶生,她還以為他同巴南王關(guān)系還不錯,畢竟兩人之間還有巨額的金錢交易。
可是唐無期搖搖頭,他也不知為何巴南王會有如此令人費解的舉動。
晚晚癟嘴,道:“這……如今我只身在外,也幫不了你什么忙,唉!不過我相信那些強盜會乖乖地把東西還回來的,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我和所有難民都相信你!”
唐無期終于釋然一笑,特意大聲道:“那便借公主吉言了?!?p> 話音剛落,晚晚就做賊心虛地一個勁地四處張望,生怕有人聽到的樣子,唐無期不由得失笑,引來晚晚沒好氣的一個白眼。
也不跟唐無期做過多交談,神醫(yī)還在等她,況且看唐無期一桌子冊子和請?zhí)?,想必他很忙,她也不好再打擾他,所以就先去抓藥了。
抓藥的工作的確不好做,晚晚現(xiàn)在才真正意識到,這可真是一件苦差事!
神醫(yī)給的藥方有三十七種藥材,有些只需要很少很少的一點,比如忍冬,比如牛蒡,比如甘草。
她又不會用稱,更別說用那秤砣只有指甲蓋大、稱桿只有筷子粗的小稱。于是跌跌撞撞,笨手笨腳地弄了很久才稱好。
因為神醫(yī)說過這些藥的分量要求要十分精確,所以她絲毫不敢懈怠,一雙眼睛睜得圓溜溜的,都快要忘記眨眼睛了。
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藥材,比如紫金蝎之血、赫木油、花斑蟾皮……她實在是聞所未聞。
果然,奇毒還得奇藥醫(yī)。
只是這些東西名字聽起來蠻怪異的,不知道直接碰一下會不會有影響,所以她套了一層油皮紙在手上才敢去抓。
好不容易將藥材包好交給水似,水似卻猶豫了一瞬,打開藥材來似是不放心地聞了聞,又刨開藥材看了看。
晚晚嘟起小嘴,小臉上寫滿了不高興:“我可是眼睛都快看瞎了,那稱桿平得都能當(dāng)房梁了,你還不相信我!”
這是晚晚第一次這樣跟水似說話,以前她總是對他幾分恭敬,許是因為她有求于他的緣故,所以言語比較收斂。
這次她卻帶著幾分賭氣意味跟他說話,一副氣鼓鼓的樣子,竟有些滑稽可愛。
水似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無奈地看她一眼,便不再檢查了,重新包好藥材道:“多謝?!?p> 晚晚這才欣喜地笑起來,第一次聽神醫(yī)跟她說謝謝,她心里像是百花齊放,感覺比吃了蜂蜜、吃了糖葫蘆、吃了龍須卷還甜!
笑嘻嘻地跑出去,發(fā)現(xiàn)今天凌波閣里的花特別白,天兒特別藍,空氣也好得出奇,天上的白云好像在看著她,她也回之一笑,心里甜絲絲的。
當(dāng)晚,水似便開始著手替江何去配制解藥了。
他體內(nèi)的毒他雖從未見過,但制毒之道萬變不離其宗。現(xiàn)在抓的藥,都只是他初步的推測,到底是不是對的解藥,還得制出來才知道。
往日替不少江湖人士解毒,他也接觸過一些華陽老叟制的毒,此人制毒狠辣無比,一門心思地想讓中毒之人遭受最最痛苦的折磨,藥汁濃縮到極致,僅需發(fā)絲一點,都能讓人苦不堪言。
所以可想而知,晚晚每次毒發(fā)是有何等痛苦!
步出凌波閣,拖門口的侍衛(wèi)找來一些盛放東西的瓶瓶罐罐,還有搗藥罐、黃酒和火,其余還有些侍衛(wèi)根本就沒聽過的東西,但侍衛(wèi)也仔細地記下,替他準(zhǔn)備好他要的東西。
東西備齊后,水似先嘗試了讓晚晚抓的這副藥,兩個時辰后,一整包藥材篩篩選選、精煉濃縮之后成了他手中三顆只有小指指甲蓋大小的深褐色藥丸。
水似服下一粒,坐回書案前開始運功。
全身內(nèi)力翻涌,隨著他不斷運氣,上浮膻中,下沉關(guān)元,沖巨闕,守氣海,最后歸于丹田。
藥力被內(nèi)力強制催散,隨著內(nèi)力流動,在體內(nèi)也循環(huán)往復(fù)了一圈,這樣一來,比普通人藥效發(fā)作快了幾十倍。
水似體內(nèi)翻江倒海,周身的空氣也一直跌宕起伏,變得肉眼可見,如同水汽一般蒸騰,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強大力量在催動著它們。
一個循環(huán)已完成,雙手一翻,交疊在一起,就要開始第二個輪回,可才剛至關(guān)元,胸口就微感不適。
江何去體內(nèi)的毒絕大部分成分他都能確定下來,只是有那么幾味,還有待試驗。
早些年間,他便主動服用過類似于那毒藥的一種毒,毒發(fā)時同江何去描述的癥狀幾乎一模一樣,甚至連脈搏也是毫無二異。
他的身體百毒不侵,但不特意使用內(nèi)力,毒是不會完全清除干凈的,所以如今他體內(nèi)還殘留著一絲毒性。
于是他便想到如此以身試毒,如果服下后體內(nèi)的毒解了,那便與解藥很接近了,如果沒有反應(yīng)或與毒藥藥性相沖,甚至引發(fā)了毒性,那就是錯了。
所以這副藥是錯的。好在大體無錯,僅換兩味藥就行了,如此一來,便排除掉了兩味。
一手扶住胸口,另一手掌心一翻,熟練地將關(guān)元之氣用力往喉口引,一陣濃烈的苦澀順勢猛至,水似拿了一方絹布,將藥吐了出來,胸口的不適也逐漸消散。
水似看了一眼桌上零零散散的已經(jīng)廢了的藥,把剩下兩顆藥丸一并包入絹布扔了,又出了門去。
因為后面還要義診,不見得抽的出時間配制解藥,所以他只能盡可能早地做完這件事。
夜黑風(fēng)高,還沒到睡覺的時間,晚晚閑來無事,便想找點事打發(fā)時間。
左思右想了一番,這么晚了不便去找打擾別人休息,索性找本書來看。
突然想到了那本神秘的《風(fēng)云卷》,不如去看看上面是如何描述神醫(yī)的,還有唐無期。
剛經(jīng)過碧血的房門,門就好巧不巧地打開了,晚晚無奈,碧血真是個好侍衛(wèi),若她真上戰(zhàn)場殺敵,還真有點可惜了。
“你去哪?”出于關(guān)心晚晚的安全,碧血必須要知道她的行蹤。
“去濡沫齋,一會兒就回來。”
碧血這才肯放心,關(guān)了門。
晚晚沒去過濡沫齋,不知道路,原想帶上碧血讓她帶路,但想想算了,今晚夜色正美,她興致突來,想趁此機會走走,不愿有人打破這份寧靜。
于是她向侍女問了路,便獨自一人摸索著尋過去。
小小的身影在樓閣間穿梭,時而被某一處蛟龍一般翹起的屋角深深吸引,放慢腳步享受,就這樣走幾步停一步地來到了濡沫齋。
書齋很大,書更是很多,不比皇宮的藏書閣差。
只是大多都是一些詩詞歌賦,奇聞怪談,不像皇宮里的藏書閣,很多都是國家朝代歷史和政治軍事著作。
晚晚拜托管事的人幫她找,所以也沒廢多大功夫。
不過當(dāng)那老頭將一大匣子書丟給她時,她著實受驚不小。
木匣子里裝了八本書,本本都有手掌厚,她原以為《風(fēng)云卷》就只是很小的一冊。
老頭老態(tài)龍鐘,霧里看花地看著她,笑呵呵地說:“《風(fēng)云卷》上起三百多年前,記錄了大江南北的奇人異事,能不多嗎?小姑娘慢慢看,不著急?!闭f完,又躺到自己的太師椅上去了,一本裝訂老舊的藍皮書蓋在他的頭上,遮去明晃晃的燈光。
晚晚不明白年紀(jì)這么大的一個老人怎么會在這里看管書籍,躡手躡腳地湊到跟前去,弱弱地問:“老伯?”
不見回應(yīng)。竟然這么快就睡著了,晚晚也不便叨擾,就獨自抱著木匣子打道回府。
不過東西有些重,中途她吩咐了一個侍女幫她拿著。
燭光下,燈火有些昏暗。嫌不夠亮,晚晚又摸出了海藍珠照明,微藍的幽光灑在書上,字跡變得清晰了許多。
拿到書,她第一個念頭就是找找看神醫(yī)在哪兒,看看書上是怎么評價神醫(yī)的。
想到神醫(yī)應(yīng)該是在最新出的卷集里,所以她直接拿起了第八卷。
果不其然,按著目錄尋找,全書共分為七部,分別是名人部、奇聞部、宗門部、神物部、山水部、風(fēng)雅部、俗工部。
各大部又各司其職,分別收錄了江湖和民間的名人、奇聞異事、宗派世家、奇珍異寶、秀麗奇景、詩詞歌賦、民間大事。
其涉獵之廣,實在驚世駭俗。
她不禁也對作書之人好奇起來,究竟是誰不露真名,矢志不渝地寫下這長達三百多年歷史的《風(fēng)云卷》的呢?
想也知道不會是一個人,必定是有一個人在三百年前就開始著手此書,至于后來的部分,要么是那人的親戚朋友,要么就是學(xué)生弟子。
也不盡然,難保不會是一些志同道合之人贊賞前人的這一著作,自己也匿名加入了續(xù)寫天下奇話的行列之中。
晚晚似乎能想象那樣一幅畫面,就像戰(zhàn)場上的士兵,前面的壯烈犧牲了,后面的又英雄無畏地跟上,激蕩在戰(zhàn)士們胸腔里的是對國家的忠誠和熱愛,而縈繞在這些隱姓埋名的文人心頭的則是對歷史的忠誠與敬畏。
他們只是想要記錄一些東西,不作論述,就像德高望重的先生不會直接告知學(xué)生詩詞中的道理,相反,只是讓學(xué)生自己去領(lǐng)悟。
不摻雜任何的主觀情感,才不會左右讀者對歷史的認知。
這,才是對歷史的尊重。
不難看出,《風(fēng)云卷》中幾乎很少夾雜作者的個人情感在內(nèi),平心而論,這的確是當(dāng)世少之又少的一部十分尊重歷史、認清歷史的江湖史冊,對歷史的記載也相對完備。
也難怪它如此受人追捧。
晚晚迫不及待地翻看起來,沒過多久,就在名人部里翻到了關(guān)于神醫(yī)的記載:
勾欄有神醫(yī),只問閻王不問愁。
青山為廬,野鶴作伴。
不知人間年歲,當(dāng)歸煙銷耳凈處。
世世代代守空山,憐憫世人苦難多。
解世間百毒,傳其身懷起死回生之術(shù)。
天不允,不可得,心不摯,不可得,背善忠,不可得。
僅僅是一小段描寫,因為作者可能也不知道歷代神醫(yī)的名字,所以根本沒有提及。
文中沒有提及神醫(yī)會武功,可能是神醫(yī)下山游歷時一般不使用武功,所以很少有人知曉。
而這起死回生之術(shù)么,不愧是江湖史冊,什么都敢寫??!世上哪有死而復(fù)生的?連神醫(yī)自己都不承認自己有那個能力,這又是哪個猢猻造謠生非的?
把神醫(yī)夸得那么高,豈不是給神醫(yī)招黑嘛?別人要是因這句話,抬著一具死透了的尸體來求神醫(yī),卻發(fā)現(xiàn)神醫(yī)根本無法起死回生,那豈不是就會錯怪神醫(yī)自夸自大,名不副實?
晚晚忿忿不平。
不過文中提到“世世代代”守空山,這是記錄的神醫(yī)整個師門的,所以沒有特指神醫(yī)。
想必很多人都搞混了書中的神醫(yī)到底是神醫(yī),還是神醫(yī)的師父,還是神醫(yī)的師祖,總之個個醫(yī)術(shù)超凡,統(tǒng)稱神醫(yī)總沒錯了。
俗話說富不過三代,能富及巔峰達三代已屬不易,醫(yī)術(shù)高明至極接連三代,也很了不起吧?
想到這里,突然又想到弱問說唐無期是連續(xù)四代富霸西南,立馬又往下翻。
終于找到了:
唐無期,蜀地段城人,家富四代,代代獨霸西南,無可匹敵。
……
十八歲,獻萬貫家財以為兵響。
二十歲,割斷江樓賑南徙之民。
二十三,建堤筑壩以抗?jié)场?p> 二十七,自成一城,擬之曰“百花城”。城中自有戒衛(wèi),百姓安樂融融,不問世外之憂,世人稱之“城中之城”。
……
還有許多對唐無期大小事跡的記敘,包括唐家前三代的重大功績,晚晚還沒看完,已經(jīng)困得不行。
可是又怕下次不好翻找,不知如何是好。
目光掃過首飾盒里的那片黃金銀杏葉,靈機一動,將葉子夾到書里,葉子的厚薄剛好合適,晚晚滿心歡喜,食指摩挲著葉子,好像正有一股暖流注入心田。
?。±懒死懒?,回頭再看!本公主要睡覺了!
合上書,晚晚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很快便呼呼大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