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精氣神也是身體狀態(tài)的直接反應,而目光即是精神的匯集,精神衰者目光煥然微弱,而精神盛者目光有神聚集,作為太醫(yī),陳太醫(yī)對目光是非常敏感的。
以前的郡主命運坎坷,心境一直都是低迷哀愁的,目光猶如一潭死水不起波瀾,對于任何事情都不去關注,只活在自己封閉的世界當中。
而之所以身體惡化到如此地步,也與這心病有脫不開的關系。
以前的郡主根本沒有絲毫求生的意志,但是現(xiàn)在的左青眼中,卻透著截然不同的目光。
那是以前從未有過的堅定。
陳太醫(yī)詫異,目光的變化即是氣質的變化,說明郡主的精氣神都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
但是他不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才會讓郡主有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莫非是因為經(jīng)歷生死劫難之后反而激發(fā)了郡主的意志?
若真是如此,對郡主來說卻也是好事。
按照陳太醫(yī)原本的想法,即是郡主奇跡的死而復生,但是以她的狀況也是不可能好轉過來的,因為長寧郡主根本沒有求生的欲望,就算灌下再好的靈丹妙藥也無力回天。
原本他還想就是左青復活了,情況改善不了的話也只是多活幾天而已。
但是現(xiàn)在陳太醫(yī)察覺到長寧郡主的變化,他自己也不由得精神了幾分,畢竟醫(yī)治一個意志消沉的病人,那種費勁心思最后卻徒勞無功的感受并不好。
只要郡主放下心病,陳太醫(yī)還是有把握讓她康復的!
郡主的病情他是最清楚的,現(xiàn)在簡單的看了看也就了解了個八九不離十,沉吟了片刻很快就開出了方子,然后遞給一旁的小娟。
“郡主身體虛乏厲害,服藥進補不能拖延絲毫,你立刻按照方子取藥,急火煎煮速去速回,不可耽擱!”
“是!”
小娟也心急,取了方子急匆匆的離開了,取藥煎藥的事情她也熟悉,以前左青的藥都是她煎的,已經(jīng)駕輕就熟。
按照陳太醫(yī)的吩咐,小娟以最快的速度把藥煎好回來了,端著藥湯還飄著熱氣。
手里拿著湯匙攪拌散熱。
但還沒一會,陳太醫(yī)說道:“可以了,現(xiàn)在喂郡主服下湯藥即可?!?p> 小娟驚訝道:“現(xiàn)在還燙呢,怎么能給郡主喝?”
陳太醫(yī)說道:“按照我說的做就可以了,郡主生氣消沉,氣血不運,正是需要以陽熱攻身,去陰助氣,現(xiàn)在藥湯滾熱卻不傷喉,正是時候!”
小娟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既然陳太醫(yī)這么說了,她就照做就行。
小心翼翼的把湯藥喂了下去。
滾燙的藥湯入嘴入喉,左青頓時蹙了蹙眉,到不是因為燙到了,以左青現(xiàn)在的意志,這點痛苦完全算不了什么,只是身體本能的不適應。
藥湯滾熱,突然咽下猶如一道火焰在喉間和腹部升騰,灼人心脾。
左青的臉上一下通紅,細密的汗珠也出現(xiàn)在額頭。
陳太醫(yī)見狀,放心的點了點頭。
“現(xiàn)在郡主氣血已開,藥服完之后郡主會有疲憊困乏的現(xiàn)象,且讓郡主靜養(yǎng)熟睡,老夫再開一副藥小火慢煎,等郡主醒過來再讓她服下,知道了嗎?!?p> “知道了,奴婢會一直侍奉在這里的?!?p> 陳太醫(yī)又交代一番需要注意的事情,便離開了,他現(xiàn)在最重要的病人是恭武皇帝,可沒太多時間耽擱。
而左青不多久果然覺得困意襲來,她自己也是中醫(yī)世家出身,明白這是藥入機理,正在作用了,現(xiàn)在只需要順其自然就行。
不一會也就睡下了。
左青倒是安穩(wěn)睡下了,卻不知道宮廷之中已經(jīng)是暗流涌動了,而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恭武皇帝受到驚嚇昏迷不醒,對于大涼帝國來說,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太徽宮,是大涼皇帝的寢宮,而在此時宮中卻一片凝重,里面的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恭武帝的身體,不僅關系著帝國的穩(wěn)定,更關系著無數(shù)人的命運。
至少,現(xiàn)在跪在太徽宮中瑟瑟發(fā)抖的幾名太醫(yī)令就很忐忑,他們幾人的命運已經(jīng)與床榻上的恭武帝綁在一起了。
如果恭武帝有什么三長兩短,整個太醫(yī)院都可能會跟著遭殃。
而在宮殿上方,皇后娘娘神情冰冷,目光凌厲的看著他們,誰都能感受到她的不滿。
“諸位太醫(yī)一同診治陛下,相互商議許久,本宮還以為你們能有什么好辦法,可是最后居然告訴本宮你們治不了!
諸位都是宮中供養(yǎng)的太醫(yī),食君祿,盡君事,養(yǎng)著你們就是希望今時今日爾等能夠發(fā)揮一點作用。
可你們呢!一句無能為力,事不可為就打發(fā)了本宮,爾等且要明白,你們并非圏中牛羊,但如果行尸位素餐之事,那么本宮就只能將爾等以牛羊處之!”
皇后聲音冰冷,盛氣凌人的話語讓下面的太醫(yī)們心驚膽戰(zhàn),他們絲毫不懷疑皇后說話的真實性。
如果最后事情真的辦不好,他們指不定都得完蛋。
事實上大涼立國以來,這樣的例子數(shù)不勝數(shù),要怨就只能怨自己時運不濟了。
這幾個太醫(yī)心驚膽戰(zhàn),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實在是一點都不騙人,更何況要對皇帝的生死直接負責的御醫(yī)就更是個危險行當。
通?;实垴{崩,總會有那么幾個倒霉御醫(yī)跟著后邊陪葬,大涼九朝帝王,這樣的事已經(jīng)屢見不鮮了。
“啟稟皇后娘娘,并非臣等怠職慢功,實在是事不可為無法逆天行事啊!
陛下已經(jīng)年過半百,龍體日漸消退,此非人力所能改變,臣等也曾多番進言應當多有修身養(yǎng)性才好。
可是陛下憂心國事不肯放松,平日案奏繁重不避憂勞傷神,如此惡上加惡積累下來,突遇變故受到驚嚇這才觸及隱疾,如今陛下心神已散,精氣外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危如累卵。
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此間救治極為兇險,而陛下安危關乎社稷,臣等不敢妄言好轉,只能說全力而為之!”
幾位太醫(yī)也是有苦自知,恭武帝能有今日,最大的原因其實是縱于聲色毫無節(jié)制,只是這話沒法明說,真的實話實說那是嫌死的不夠快。
所以還得說是說些漂亮話,說是陛下操心國事導致的才行。
皇后冷哼一聲,說道:“陛下龍體圣安,平日別說大病,就連小疾也是少之又少,怎會突然如此倒斃,你們如此信口胡說,簡直不知死活!”
太醫(yī)苦笑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病痛惡疾并非憑空而來,陛下年歲日高,久勞未歇,縱然天子有天命庇佑,龍體也禁不住如此虧損。
人力有盡時,精力消蝕,神氣流泄,亦如湖水流逝,就算湖廣水高,也終有干涸之時,陛下的情況,非人力能左右啊……”
皇后娘娘臉色一沉,鳳眼如冰,讓幾位太醫(yī)心中忐忑,誰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面臨的將會是什么命運。
冷眼盯著他們許久,皇后娘娘才終于開口。
“你等均是醫(yī)術頂尖的太醫(yī),本宮暫且就信了你們的話,但若是其中有任何虛言,就是死罪。
當然,你們也別以為就可以這樣應付過去,不論你們說的是真是假,若是不能治好陛下,你們一樣也得陪葬!”
太醫(yī)們聞言,頓時面如死灰,但是他們也無力反抗,最終只能苦澀的說道:“臣等必定全力救治,不敢有絲毫懈怠?!?p> 事實上,病人能不能救他們心里都是清楚的,恭武帝這個樣子,的確是沒什么希望了。
但恭武帝乃帝國君主,生死事關社稷,不管能不能救,他們都只能硬著頭皮上了。而且,他們也都知道,這一次不僅是恭武帝的生死劫難,也是他們自己的生死劫難。
如果洪武帝駕崩,作為太醫(yī),他們是有直接責任的,十有八九要跟著陪葬。
皇后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思忖什么,過了一會才淡淡的問道:“你們且如實告訴本宮,陛下的情況,有幾成希望好轉過來,又有幾成希望蘇醒過來!”
太醫(yī)們相互看了一眼,說道:“啟稟皇后娘娘,陛下現(xiàn)在的情況,想要好轉幾無可能,即使是最好的情況,或有兩成希望蘇醒,但生死定數(shù)無法逆轉,一旦蘇醒,就是大劫之時。臣等無能,望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娘娘沉默下來,望著龍榻上不省人事的恭武帝,不禁有些恍然。
按照太醫(yī)的說法,恭武帝這次是在劫難逃了,她是完全沒有料到恭武帝會這么突然遭遇大劫,讓她措手不及。
皇后擺了擺手,說道:“罷了,你們就退下去吧,且讓哀家獨自陪陪陛下。
下去之后,若有人問起,便說陛下龍體圣安,只是偶感風寒略有不適,修養(yǎng)兩天即可,你們誰要是敢亂說話,哀家就讓誰再也說不了話,明白嗎!”
眾人連忙應諾,皇后娘娘的意思很顯然是要封鎖消息,他們自然不敢不應。
等到諸人退下之后,諾大的太徽宮就只剩下皇后娘娘和已經(jīng)昏迷的恭武帝,頓時冷清了下來。
直到大殿再沒有一個外人的時候,皇后臉上的鎮(zhèn)定終于慢慢消失,微微有些顫抖的雙手表明她的內心其實并不平靜。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很久之后,傳來她復雜的嘆息。
“大涼的天終于要變了…”
宮外寒風凜冽,侍衛(wèi)和內侍靜靜的守候在殿門旁邊,縱然寒風灌體,通身冰涼,也不敢挪動半分。
越是這樣要命的關頭,做事說話就更要謹小慎微。
手上提著的燈籠隨風晃動,光亮忽明忽暗,在漆黑的冬夜搖曳,似乎隨時都會熄滅一般。
壓抑的氣氛讓人心中不安。
突然,一直靜謐的太徽宮中傳來皇后的聲音。
“密傳本宮懿旨,密宣丞相文傅大人進宮面圣,另,即刻命人前往雍州,令信王殿下秘密入京!”
內侍心頭一顫,轉身對著緊閉的宮門躬身應道
“是!”
他瞬間就明白這句話最重要的一個字,那就是“密”!
會意之后,那么今晚的傳召,就不會再有其他人知曉了。
內侍絲毫不敢停留,在漆黑如墨的嚴寒冬夜中匆匆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