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如意道:“如果沒有你父親打退侵略者,保家衛(wèi)國。我們這些百姓又如何能夠安居樂業(yè)呢?老百姓心里其實很清楚,哪有什么歲月靜好,只是因為有人替我們負(fù)重前行。
對于我們金山縣以及玉匣關(guān)內(nèi),方圓百里的百姓來說,你的父親和玉匣關(guān)三十萬拋家舍業(yè),誓死戍邊的將士,就是替我們負(fù)重前行的人。
這分恩情,比山高,比海深,比金堅,比日月毫不遜色。”
“原來……如此……”周玉郎沉默。
一時間,蘆葦蕩里,只余微風(fēng)掠過干枯的枝葉,窸窸窣窣之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玉郎才從沉默中回過神來:“我送你回去吧。”
他重新點開水面,悠然的搖著櫓。小船兒仿佛游魚劃入微波粼粼的湖面。
此時已然紅日西斜,遠(yuǎn)處隱約傳來漁歌聲,穿過那水面蒸騰起的飄渺薄霧,時斷時續(xù),若隱若現(xiàn),別有一番滋味。
周玉郎隔著船艙問道:“你會唱漁歌么?”
“怎想起這個?”
“我父親和我母親成婚第二日就奔赴玉匣關(guān),二十余年,我從未體會過一家人在一起的天倫之樂。有時候,我甚是羨慕普通人家的日子。就像那魚水人家。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朝起布網(wǎng),暮至歸舟……”
錢如意沒等他說完,唱道:“天是湖,云是舟……啊喂……撒下絲網(wǎng)垂金斗……
水上更比水中美啊,歌聲飛進(jìn)花雨樓;花雨樓,云如船,風(fēng)如酒……”
周玉郎不知何時住了櫓,靜靜聽著。錢如意唱完許久,他才幽幽嘆息一聲:“花雨樓,好美……”
之后,二人誰都沒有再說話,湖面上唯有周玉郎吱呀、吱呀搖櫓的聲音,以及促促的悅耳水聲。
錢如意體弱,早已累的七葷八素,伴著這舟櫓之聲,不覺爬在船頭睡去。
京城二月的天氣還是很冷。初時,她迷迷糊糊還覺得冷,漸漸的身體暖和起來……
這一覺好睡,醒來時但聞水聲嘩啦,有涼風(fēng)吹過臉頰。漆黑的天幕上,星子燦爛。
她怔了許久,才想起之前在船上睡著了,那她現(xiàn)在,在哪里?
她直起身,想看個究竟。身體一動,包裹在身上的一件毛裘滑落下去,冷冽的風(fēng)吹來,噎的她差點背過氣去。
“姑娘,你醒了?”凝翠的聲音傳來。
“凝翠?”錢如意腦子有些不夠使:“你怎么在這里?”
“我來接你啊。誰知道你睡著了,我看你睡得那么香,就沒忍心叫醒你。”
“哦。”
凝翠望著她:“你都不問一下世子的么?”
“他一個大男人,能走能跳的。我自顧上去不暇,又哪里能分出心神去擔(dān)心他?”
凝翠撇嘴:“世子真可憐?!?p> 錢如意并不接她的話題,問道:“現(xiàn)在咱們該怎么辦?”
凝翠看看天色:“這都后半夜了,當(dāng)然是趕緊回去。不然如言小姐會擔(dān)心的?!?p> 錢如意想了想:“不忙。都已經(jīng)這個時候了,咱們要是回去,倘若驚動了旁人,反而不美。”
“那怎么辦?”
錢如意道:“都在這里睡到半夜了,也不在乎多睡一會兒,索性等天亮了再說?!?p> 凝翠無所謂道:“我是你的丫頭啊,自然你說怎樣就怎樣。”
于是,兩人在船艙里擠著,接著睡。
錢如意反而睡不著了。捱到天亮,兩人上了岸。
凝翠順手就替錢如意提著前一天買的酒和打包的餃子:“姑娘,咱們走吧?!?p> 錢如意昨天就沒好好吃飯,這會兒整個人都要虛脫一般,飄飄然有些站立不住,在岸邊尋個涼石頭坐下:“餓死我了,把那餃子給我吃一個先?!?p> 凝翠正要去打開荷葉,拿餃子。只聽一個低低的聲音道:“你不能吃那些,會生病的。”
錢如意轉(zhuǎn)頭望去,只見趙豐收被凍的臉色鐵青,渾身都被晨起的露水打濕,瑟縮的站在不遠(yuǎn)處。
錢如意心頭頓時升起無名之火:“你在這里做什么?”
趙豐收垂下頭,不語。他一向這樣,錢如意急了,他就啞了。
錢如意指著他:“你要氣死我,就在這兒梗著。”
趙豐收這才低聲道:“我心里難受,不知道該怎么辦?”
“你難受個屁。”
趙豐收向后瑟縮了一下,沒有反駁。
氣的錢如意簡直要撅過去:“你就是個傻子,趙大傻。”
趙豐收渾身一僵,抬起頭來看向錢如意,竟然沒有反駁。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眸中,陡然升騰起淚意。許久又垂下頭:“你說的對?!?p> 這也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往常,不管誰叫他傻子,趙豐收都不會反駁,唯有錢如意叫他傻子,他會生氣。今日里,他竟然承認(rèn)錢如意說的對。
“你咋了?”錢如意望著他:“腦袋被驢踢了,還是被門擠了?”
趙豐收搖頭:“都沒有……”一語未完,聲音陡然哽咽,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錢如意反而被他哭傻了:“你奶奶不在了?”
趙豐收搖頭:“我快死了?!?p> “你怎么就快死了?”
“嗚……”
錢如意那脾氣,起身就給了他一腳:“好好說話……”話未說完,眼前一黑失去了直覺。
似乎只是一瞬間,她就恢復(fù)了神智,睜開眼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凝翠懷里。趙豐收正捧著一碗熱粥巴巴的望著她,見她醒來,二話不說盛了粥就喂她。
錢如意肚子里真空,于是不客氣的張開嘴巴就吃。
一碗熱粥下肚,身上才有了力氣。
趙豐收擔(dān)憂道:“如意,你怎么能吃冷餃子呢?你腸胃弱,怎受得了那樣的東西?你看你,才離開家多久,就瘦成這個樣子了……”他說著,眼圈一紅,又要哭起來。
這下別說錢如意了,就算凝翠都看不下去了:“你也是七尺高的男人,怎么動不動就哭?”
趙豐收垂下頭,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眼淚。
錢如意坐在粥鋪的板凳上休息了一會兒,喚道:“豐收,你帶我去周家看看好不好?”
趙豐收的眼淚又要流下來,他強(qiáng)自忍住,點了點頭。
凝翠不解:“什么周家?”
“到了你就知道了。”錢如意實在無力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