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存在的圖書館

　　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方月影耐心地比對著書架上的書，一本一本地翻，抬頭看了眼墻上的老鐘表，已經(jīng)過了十幾分鐘，急得冒出了冷汗。眼看只剩兩排沒找過，擔(dān)心找的慢，又怕全部翻完以后，還是看不到。

　　“零丁”手機(jī)音樂響起，諾大的圖書館一個人都沒有，這里回聲特別大，嚇了她一跳。

　　“喂，表哥?！?p>　　“你去哪了？也不說一聲?！?p>　　“哦，我出門走走，散一下步…舅媽怎么樣了？”

　　“可能偏頭痛犯了，現(xiàn)在歇下了。你剛剛不是還貧血嗎，還出去亂跑?！?p>　　“我沒事…晚點(diǎn)回去?！?p>　　“自己小心點(diǎn)，早點(diǎn)回來。打不到車打電話給我?！?p>　　“知道了?！?p>　　掛完電話，方月影又忙碌起來。沒有，沒有，還是沒有。滿懷期待地找起最后一排，每本都細(xì)心地比對，連一本哪怕相似的細(xì)節(jié)都沒有，失望透頂。

　　抱著一絲僥幸心理，雖然聞到紙漿味都犯惡心，還是決定再找一次。眼看只剩十分鐘就閉館了，焦慮得很，只搜了一半，就自暴自棄起來。

　　一靜下來，能圖書館前臺的男管理員那傳來講電話的聲音。

　　“連地板都要我去找，這房子是我住還是你住??？么得命，都說了我昨天去裝飾城找過了，沒有沒有！我又不曉得瓷磚！”

　　她腦子一激靈，抓著書面殘頁跑過去，氣喘吁吁地問。

　　“你好，不好意思，可以幫我看下有沒有這本書嗎？”

　　管理員講完電話正在氣頭上，抬眼看著她舉到面前的破紙片，更是心煩，不耐煩地嘆嘖了一聲。

　　“拿這么個破玩意問我曉不曉得哪本書？你跟我搞笑吧?？赐炅粟s緊走，我們要閉館了?！?p>　　“名字也不全，電腦查不了。有沒有什么舊書在倉庫之類的呢？我找不到我要的…”

　　方月影看管理員眉毛一立要發(fā)作，忙拿出手機(jī)點(diǎn)開微信，翻聯(lián)系人給他看。

　　“是這樣的，我家親戚在這里就是做室內(nèi)裝修的，我剛剛聽你講電話好像有需要，可以的話我可以推薦給你，他們認(rèn)識很多同行的?！?p>　　他猶豫了一下，伸手去翻了屏幕。

　　“好吧。你出了門口左拐上那邊的電梯，B1層有個地下書庫，每年整理出來的廢書都堆下面了。算了，我?guī)闳?。?p>　　方月影眼睛一下亮了起來，可勁兒道謝，屁顛屁顛地看管理員拿了鑰匙，跟著他往電梯走。

　　到了負(fù)一層，穿過一條很長的走廊，幾個房間都關(guān)著門，門上寫著“光碟室”，“器材室”，“雜物間”之類的名稱，回音很大，要是讓她自己下來可能會害怕。

　　走到最里邊，管理員提起鑰匙串，慢吞吞地摸著鑰匙，很多鑰匙上貼的名稱都已經(jīng)磨損了，看得費(fèi)勁。“叮鈴叮鈴”，大概二十秒門才打開。

　　光在門口，方月影就能聞到撲鼻的書霉味和一股燒焦味。四十坪大的地方，高高低低地堆滿了舊書。

　　“嗆死我了?！?p>　　管理員嫌棄地皺鼻，揮了揮。

　　“去年樓上衛(wèi)生間有人沒關(guān)水龍頭，漏水漫了一樓，也不曉得哪來的縫流到下邊來了，濕了不少書，不通風(fēng)也沒日光曬，發(fā)霉了很多?！?p>　　“沒人搬出去曬嗎？”

　　“么的命，這，這么多怎么搬呀？每輪值班就一個人，誰有空去理這些，反正也都是不要的東西了?！?p>　　“也是。”

　　“你找著吧，我先上去，再給你二十分鐘。什么書這么大費(fèi)周章，光憑你那破紙片能找著啥呀，瞎忙活。”

　　“這書很重要…雖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圖書館里，我感覺這里有。”

　　“在館里又怎么，這種打了紅章子的破損書籍，都丟地下書庫最底下了?！?p>　　“紅章子？”

　　管理員嘖了一聲，把封面要了過去，指著上面一小片紅印子。

　　“瞧見沒有，25300t618，有編號的。市郵編是225300，少的那塊是2，t就是圖書館，w就是文化館。就是這兒的東西?！?p>　　“那，這個真是這里的書??？”

　　“是?！?p>　　“那我怎么知道書還在不在，如果書破損被丟了呢？”

　　“書籍訂進(jìn)來是有貨號的，破損的運(yùn)出去記錄不了全部的編號，干脆都留下了。以前這里是個商場，后來被整改建成圖書館，停車場變成地下書庫，儲存空間大，什么不要的都往下扔。館里往外捐書也不能捐破的給人家，書肯定沒離過這里?！?p>　　“好好，謝謝啊?！?p>　　所以說那本書就在眼前這個房間里，而且只要對比封面破損的書，就能找到。方月影心情一陣激動，連他走了都沒發(fā)覺。

　　地下書庫藏書很多，都是整堆，但擺放很整齊，就是夾雜著書霉和某種東西腐爛的味道。挪開了一疊地理雜志，最上面那本是2002年3月期的，封面是西北華北特強(qiáng)沙塵暴幾個黃色大字。

　　翻了大概十分鐘，手機(jī)鈴聲響起來。

　　“喂，表哥?！?p>　　“平板你昨天拿了放哪了？”

　　“在車上，后座的口袋里。”

　　“沒有啊?！?p>　　“怎么可能…我就放那的。噢！昨天育豪拿去玩游戲了，估計在大哥家?！?p>　　“你自己去拿回來。你在哪啊，回來沒有？”

　　“我在圖書館，找點(diǎn)書?！?p>　　“圖書館？大晚上你跑到崇川區(qū)去？”

　　“不是啊，我在市區(qū)這邊的圖書館。”

　　“開什么玩笑，你能進(jìn)的去嘛，前年火災(zāi)都燒到閉館了，現(xiàn)在還沒修?！?p>　　方月影心里一沉，眼皮直跳。

　　“我進(jìn)來了啊…這不是開著嘛。”

　　“你不會把青年文化館當(dāng)成圖書館了吧。前年有個圖書館管理員精神有問題，按揭買了套房支付不起精裝費(fèi)，縱火后在衛(wèi)生間上吊自殺了，這事兒當(dāng)初還挺轟動的?！?p>　　“哥…你確定圖書館關(guān)了嗎…”

　　她的聲音有點(diǎn)顫抖。

　　“我前天晚上經(jīng)過看了一下，墻還是黑的呢。聽說地下室都燒塌了?！?p>　　“哥你來載我行么…我這打不到車…”

　　“行吧。”

　　“你快點(diǎn)啊…”

　　話沒說完，那邊就掛了電話。方月影還握著手機(jī)僵持著，一動不動地觀察周圍的情況。如果…表哥說的是真的，如果…圖書館已經(jīng)被燒，如果…地下室燒塌了，她現(xiàn)在站的地方是哪里？剛剛是導(dǎo)航過來的，進(jìn)館之前也抬頭確認(rèn)過，就寫的圖書館三個字?，F(xiàn)在到底是幻覺，還是進(jìn)了鬼墻？還有那個管理員…

　　“找完了么？”

　　不知哪突然幽幽地冒出一句，她回頭一看，管理員表情怪異地站在門口盯著她，嚇得她一趔趄，往后退了一步。

　　“那個…沒…都二十分鐘了么，我還在找…”

　　方月影強(qiáng)裝鎮(zhèn)定，低頭隨手拿起一本翻，眼睛時不時地瞄著管理員移動的位置。隨著他慢慢走近，她的心也慢慢提到了嗓子眼。

　　“走不走了，我要下班了。”

　　管理員挪著腳，手背身后，一下…一下地?fù)u著鑰匙串，眼睛一直盯著她。

　　她盡量把腦袋壓低，不讓他看到她緊張的表情，手里翻著書頁，用余光去瞄他的脖子。如果這個管理員是那個上吊的死人，他的脖子應(yīng)該會有…勒痕。

　　“我在找…要不你也幫我找找吧…”

　　管理員聽到這句話，像是被激怒了似的，眼睛發(fā)紅，搖鑰匙的手動作也大起來。

　　“什么都要我做，書是我要找的嗎？”

　　“沒事，我自己找…”

　　“地板也是，什么都要我來！錢也是，要我來我來！你不長手，不長腳的嗎？”

　　他表情猙獰，漸漸大聲吼起來，脖子上的青筋越冒越多，好像把她代入成什么人一樣。這時，他的衣領(lǐng)因?yàn)楹斫Y(jié)大幅震動耷拉下來，脖子上一條觸目驚心的勒痕露了出來，嚇得方月影臉色發(fā)白，倒吸一口冷氣，一句話都不敢回。

　　“怎么不說話了？嗯？不是要我?guī)湍銌?？?p>　　管理員朝她走過去，突然放低了聲音，陰陽怪氣地笑了起來。

　　“不…不用了…我自己找，你先上去等我吧！”

　　方月影繞著一塊布滿灰塵的桌子拉開和他的距離，警戒地提防著他，仿佛他隨時會撲過來。此時她真的想一刀抹了自己，好比被惡鬼嚇?biāo)馈?p>　　“你在怕我？”

　　他不可思議地提高聲調(diào)，聲音尖細(xì)起來，繞著桌子想靠近，呼吸越來越粗重。

　　“我沒有…”

　　兩個人繞著桌子追逐著，管理員的動作越來越快，身形越來越詭異，他的背好像老人一樣，越來越駝，越來越扭曲，臉上的皮膚越來干燥，松弛，最后皮都貼不上骨頭，耷拉了下來。方月影拼命地躲著，恐懼已經(jīng)讓她已經(jīng)無法管理表情了，看著瘦成皮包骨的管理員陰森地笑著試圖接近，內(nèi)心接近崩潰，她顫抖著身體看了一眼門口，大概十幾米的距離，如果她跑過去，一定會被他抓到。

　　僵持中，方月影的手機(jī)又響了。她一邊躲一邊接了電話，像抓住求生稻草，對著電話大吼。

　　“表哥我在地下室快救我！”

　　管理員發(fā)狂似地尖笑起來，停下腳步，伸長了腦袋，瞪大紅眼睛，聲音沙啞地說：“誰都救不了你！踏入了鬼門，還指望著出去嗎？哈哈哈哈…”

　　此時此刻，表哥的車停在圖書館門口，見不到人，打著電話沒有人接。圖書館外墻黑了一米高，門上著鎖鏈，看起來大半年沒打開過了。

　　“表哥！表哥…”

　　方月影絕望地對電話大喊，無奈聽不到一句回答。同一個地點(diǎn)，一個在人間，一個在鬼界。

　　“就拿你的魂魄，替我在這被禁錮吧！”

　　她驚恐地看著管理員老化，頭發(fā)一撮一撮掉落在地上，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具干尸，幾顆牙齒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而他卻還在笑，好像越老化身體就越矯健一樣，伸出枯瘦的手猛地?fù)淞诉^來。

　　“啊！”方月影發(fā)出尖銳的叫聲，什么都顧不上，丟下手機(jī)躲開往門口跑，那具干尸卻快一步?jīng)_到了門口關(guān)上了門，在它關(guān)門的瞬間，她觸碰到它的手像摸到了世界上最惡心的東西。

　　越是躲，這玩意就越興奮。書上都說恐懼會讓人的陽氣下降，身上的三把火最容易被吹滅，也是最容易被鬼上身的時機(jī)。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懼，這誰頂?shù)米“。?p>　　“草你媽的，我跟你拼了！”

　　方月影崩潰著提起書架上一個老舊的油燈，對著撲到面前的干尸猛地一砸，直接把它甩到了三米開外，砸爛了半個腦袋，攤平在地上。

　　半天沒有動靜，她手里還抓著油燈顫抖地盯著它的半個腦袋，土黃色的腦漿流了一地，還夾雜著幾只蛆蠕動著。

　　場面太惡心，她咬破嘴唇，剛把油燈一丟想吐，“嘎吱嘎吱”的，那具干尸又掙扎著爬了起來，搖著半邊腦袋，肉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右邊眼珠子因?yàn)樗ь^的動作“撲通”一下落到了地上，滾到方月影腳邊。

　　它嘶啞地尖叫起來：“我的眼睛！”發(fā)瘋似的，踉踉蹌蹌扶著腦袋沖了過來，她猛地一閃撞上了旁邊的一堆書，摔倒在地，幾本書落到了面前。

　　其中一本封面像被撕過，形狀和顏色跟那張紙片特別相似。方月影一激靈，趁著那干尸把眼珠子往眼眶塞的功夫，掏出了口袋的紙片，往上一貼，正符合！

　　干尸像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眼珠子也不管了，搖著腦袋嘴里哀嚎著“不，不”，流著血淚拼了命爬過來。方月影感覺再沒力氣跳起來閃躲了，背貼著墻舉起油燈準(zhǔn)備這次把它另一半腦袋也砸爛，它的速度卻越來越慢，身體逐漸萎縮，快到她面前時，縮得只剩下地上的幾件衣服。

　　這下真的算完了…她放下了油燈，身體還止不住地顫抖著。緩了一會，方月影拿起地上那本書，現(xiàn)在應(yīng)該趕緊跑出去逃命的，可是光對付那具干尸已經(jīng)消耗了所有力氣。

　　書名是《青山月影照》，作者俠名，書頁邊緣都已經(jīng)磨損發(fā)黃。折騰這么多事，就因?yàn)檫@么本不起眼的老書，書名倒挺有意思，有她的名字。第一頁是序言寫的是：

　　“任我無色內(nèi)，歡我天地生。回輪三素朗，乃拯不窮齡。歷運(yùn)順化會，氣與四常并。空洞中有真，誰測太玄名。虛映有懷子，回真降爾形。取契同默念，棄累慎外營。積感入太虛，太虛降綠軿。游宴常陽宮，飛步登玉清。”

　　一句都看不懂…應(yīng)該是道教書籍里面的句子，原來這本是文言文么？方月影茫然往下翻了一頁：空白？又下翻，還是空白。她拿起整本快速翻動，除了序言，全都是空白的。一頭霧水，費(fèi)盡心思去找答案，結(jié)果答案卻是…什么也沒有。

　　方月影自嘲著冷笑了一聲，把書往地上一扔，撐著地板想要爬起來。突然，四周“轟隆隆”響起，整個房子都在震動，門口旁邊的書架一下著了火，倒在地上擋住了出口。天花板裂開一道粗長的縫隙，落下了不少碎石，這是在重演火燒圖書館的場景！她被拳頭大的石頭一下砸到脊椎骨上，痛倒在地，四周的熱氣不斷涌過來，火勢越來越來大。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她掙扎著哭了起來，明明連干尸都干掉了，還要死在這種地方…她不甘心。這時，她手掌下壓的那本書，突然冒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帶著巨大的吸力，一下把她的手吸了進(jìn)去。方月影驚愕地瞪大了眼睛，還沒反應(yīng)過來，整個人都被吸進(jìn)了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