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來的第一場雨過后,空氣還泛著濕意。馱著兩層小樓的大船不緊不慢的向前行駛,船頭寫著個大大的沐字的旗子被吹的晃了晃,又蔫蔫的落下。
一陣風(fēng)吹來,使得船頭裹著件白色大氅的姑娘又抖了抖。
姑娘一邊抖一邊嘟囔,“什么鬼天氣,都這個時節(jié)了,竟還這樣冷?!?p> 姑娘叫沐笙,自小在南邊長大,連正經(jīng)的雪都沒見過,此刻沐浴在北國帶著涼意的春風(fēng)里,瑟瑟發(fā)抖。
“那你進(jìn)屋去啊?!睋Q上春衫體質(zhì)強(qiáng)健的譚釋遠(yuǎn)頗為幸災(zāi)樂禍的瞧了她一眼,又幸災(zāi)樂禍的道,“你還未曾見識過京城的冬天呢,聽說滴水成冰,這才哪到哪啊,日后你還有的受呢。”
“師兄,你很開心?”裹得像個球似的小姑娘慢吞吞的吐出幾個字,她又瘦又白,巴掌大的臉上一雙杏眼極有神,頭上只戴了一只白玉簪束著頭發(fā),瞧著一幅溫和無害的模樣,就這么笑瞇瞇的盯著譚釋遠(yuǎn),叫他有些害怕。
不是他慫,實(shí)在是他這個小師妹有點(diǎn)可怕。但是想想她日后就不回山莊了,京城里又有姑母庇護(hù),這小姑娘應(yīng)該不敢拿他怎么樣罷?想到這,他又挺直腰板,狀似無辜道,“沒有呀,怎么可能呢,師兄自然是怕你挨凍了?!?p> 沐笙剛要說話,一道輕飄飄的聲音就從后方傳來,“你又欺負(fù)阿笙,那把琉江劍,不想要了是吧?!?p> 來人一身白衣,墨色的發(fā),腰間配一塊上等白玉,臉上表情柔和,叫人不得不贊一聲好一個清俊無雙的公子。
這正是沐笙的親哥哥,沐鈺。
“別啊表哥,我哪敢欺負(fù)她?。 弊T釋遠(yuǎn)邊叫邊往屋里跑,似乎是去瞧瞧自己的寶劍是不是還完整。
沐笙看師兄被訓(xùn),幸災(zāi)樂禍的笑了。
“還有你,外邊這樣冷,還在船頭吹風(fēng),不想好了是吧?”沐鈺轉(zhuǎn)頭又訓(xùn)沐笙。
沐笙就做了個鬼臉。
沐鈺搖搖頭,真是拿她沒辦法。
“阿笙,屋子里有燒地龍,不會冷的?!边^了會兒,他瞧沐笙興致不高的樣子,以為是她怕冷,出聲安慰她。
沐笙眼神飄忽道,“唔,那便好?!?p> 其實(shí)她見過雪的。
上輩子,她還是二十一世紀(jì)大好青年的時候,就是在北京上的大學(xué)。只是研究生還沒畢業(yè),一場車禍,叫她陰差陽錯來到了這個歷史上從未出現(xiàn)過的朝代——大梁。
還是胎穿。本來還不錯,母親是千軒山莊莊主幺女,父親是母親救回來的一個失憶的書生,從小錦衣玉食的長大,也沒受過什么古代嚴(yán)苛規(guī)矩的束縛。
只是七年前父親慢慢記起從前的事,他的家人尋來,才知道父親原是侯府嫡長子,并且家中已有妻室,于是父親攜母親兒子回京,留下身子弱不能受舟車勞頓的小女兒由她外祖父千軒山莊莊主養(yǎng)著。
她自小調(diào)養(yǎng)身體,跟表哥譚釋遠(yuǎn)一同學(xué)武學(xué)學(xué)問,兩人算是師兄妹。
過了七年,小女兒十四歲,身子已大好了,便被哥哥接回京,一家團(tuán)聚。
本來挺正常的事,不正常的就是她俠女似的親娘在信里苦口婆心的勸她,叫她不要來。
這家里是有什么豺狼虎豹啊,還能將她吃了不成?本來她是不打算去的,山莊里多自在,可她親娘——一個時刻斗志高昂并且十分十分疼愛想念女兒的俠女,竟然不想叫她去。
那她偏要去。
可沐笙還是有些發(fā)愁。幾年前她娘譚氏便給她找了教養(yǎng)嬤嬤教她京里的規(guī)矩,甚至還尋了許多先生教她琴棋書畫女紅算賬等等等等,她雖囫圇學(xué)了,卻也是真心不想用。
大梁雖民風(fēng)開放些,卻也對女子有許多要求,況且侯府可不是什么小門小戶,她散漫了這么些年,一想到日后便要規(guī)規(guī)矩矩的,就覺得自己一口氣提不上來,馬上就要憋死了。
想到這,她又嘆了口氣。
沐鈺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路上小姑娘都在為這個發(fā)愁,也是難為她了,“唉,有空我會帶你出去玩的,小姑娘家家的,皺眉多難看?!?p> 小姑娘眼睛立馬亮了,搖著他的胳膊道,“你說的,可不許反悔!”
“你呀你……”
“公子,小姐,要靠岸了,您們可站穩(wěn)了?!逼つw黝黑的壯漢像是船長,說完話又像后邊的伙計(jì)招手準(zhǔn)備停船。
沐笙瞧見熱鬧的碼頭有些興奮,眼睛亮晶晶的四處張望,“娘親說她要來接我的,怎么沒瞧見?”
沐鈺趕緊扶住她,“站穩(wěn)了。”
“哎哎,娘,我在這。”沐笙終于找見她娘,高興地差點(diǎn)跳起來。
沐笙人在南邊,她娘受侯府規(guī)矩束縛,她爹任著個不大不小的官不能隨意走動,這么些年過去,也只同爹娘見過幾回,實(shí)在想念。
船靠岸,沐笙第一個沖出去撞在她娘懷里,看的后面的沐鈺直搖頭。
“囡囡長這么高啦,想娘沒有?”譚氏三十出頭,保養(yǎng)得宜,長得美艷動人,被女兒撞了個滿懷也不惱,眼睛先紅了一圈。
“想,特別想?!逼饺绽镎胸埗汗返囊把绢^瞧見親娘哭的臉都花了,眼淚全蹭到她娘懷里。
沐鈺趕忙把哭的稀里嘩啦的母女哄到車上,又趕緊去安排行李了。
母女倆絮叨半天,快到門口了,譚氏才想起來自己好像忘了點(diǎn)什么,“信里說你表哥也來,他人呢?”
“唔,在后頭吧,您一會兒就瞧見了?!?p> 沐鈺到侯府的時候,門口站了個衣著華貴的美人和幾個婆子。
“譚夫人,您可回來了,母親在屋里頭等著您和妹妹呢?!泵廊藷崆榈恼泻簦植粍勇暽拇蛄苛算弩?,笑得極有大家閨范,“這位便是六妹妹吧?長得可真水靈?!?p> 譚氏被她作侯府長子的相公抬了平妻,孩子都算作嫡子嫡女,被叫一聲譚夫人。
沐笙腦子里過了一遍她娘給她的人物介紹,趕忙行了個禮,道“大姐姐好。”
這美人名喚沐韻,是她爹失憶前和大夫人生的女兒,今年十六歲,卻還未定親。大梁的女子多是十五六定親,再過兩年才成親。
說起來她也是個可憐人,在九歲之前都以為自己是個沒爹的孩子,幼時也沒受過什么親爹的寵愛。但是據(jù)說她人緣很好,待人很溫和。
到了正堂,沐笙便瞧見主座上坐著一個雍容華貴頭戴許多金釵的婦人,婦人面容并沒有多貌美,但保養(yǎng)得宜,嘴角掛著淡笑,正跟身旁的婆子說著話。
等她們一行人踏進(jìn)屋里,沐韻嬌嬌喊了聲娘,貴婦人仿佛才回神瞧見了她們,扯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也不起身,道,“妹妹可回來了,叫我好等?!?p> 沐笙心里默默吐槽,您可一點(diǎn)也沒有久等的樣子啊。。
她娘神色也淡淡的,扭頭看沐笙,道,“快問大夫人安。”
看來這位大夫人跟她娘相處的不太愉快啊。
沐笙就行了個不輕不重的禮,道,“大夫人安?!?p> 大夫人便道,“這孩子長得可真水靈?!?p> 不愧是一家子,連臺詞都一樣。
說完大夫人又起身四下看了看沐笙攥著她的手給她套了個玉鐲子。沐笙也不推距,笑著收下了。
倒是個羞澀的晚輩模樣。
大夫人就笑得更和藹了,仿佛剛才給她下馬威的那個不是她一樣。
沐笙在心里默默翻了個白眼。而后又微微嘆了口氣,在這樣的家里,日后還不得悶死。
等見完二房三房的夫人小姐并收了許多見面禮嘮完家常后,已經(jīng)快傍晚了。沐笙終于可以到她娘院子里歇歇,并松一口氣了。
高門大院里的婦人一輩子也沒啥閑事,平日里做的最多用的最多的便是將一句話掰成八句說,還得繞幾個彎才丟給你,俗稱勾心斗角。
“好煩哦?!便弩线@么想的,便也這么說了出來。
她娘呵呵的笑,捧著盞茶撇她一眼,道,“說了叫你別來了吧?你非要來,日后有你受的。”
……說好了溺愛孩子的親娘呢?這么說你親閨女真的好嗎!
譚氏放下茶盞,悠悠嘆了口氣,也不知這口氣是為她嘆還是為自己嘆,“你生于江湖,長于江湖,本是不應(yīng)受這些磋磨的?!?p> “那娘為何又甘愿受著束縛呢?”沐笙聲音輕輕地,“是為了爹爹,還有女兒和哥哥的安穩(wěn)吧。既如此,我為了娘親哥哥回來,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陌桑俊?p> 譚氏眼圈紅了,嗔她道,“這一樣嗎?我沒你一樣過,你……”
“哎呀,娘,我可是您貼心小棉襖,我不在,您會受寒的?!便弩峡此镉忠蘖?,連忙哄人。
“小阿笙回來,怎么不來找爹爹啊?!贝┮簧砝C著錦繡紋路青衫眉目俊朗的男人進(jìn)來。
男人自然便是沐笙她爹,忠勇侯府侯爺沐長宇了。老侯爺還未去世,只是可能覺著自己年紀(jì)大了不宜操勞,索性提前將爵位傳下去。也沒分家,仍舊住在侯府,只是不管事了。
“阿爹?!便弩弦幌绿饋碜驳剿鶓牙?,撞得人一踉蹌差點(diǎn)摔倒。
“來,叫阿爹好生瞧瞧,咱們小阿笙都長這么大啦?!便搴顮旑D時紅了眼眶。
他是極其疼愛這個小女兒的,小時候粉雕玉琢的一團(tuán),誰不喜歡呢?也讓她騎過大馬看過花燈,如今做了侯爺?shù)挂矝]覺得自己身份高了就要擺什么嚴(yán)父的架子,況且對這個女兒,他也是愧疚的。
雖說這些年好東西也給她送去不少,但到底是沒在身邊養(yǎng)大,說不遺憾是假的,如今回來,自然是要更疼愛些的。
“阿鈺和阿遠(yuǎn)呢,不是說去找你,怎么沒一塊回來?”譚氏情緒穩(wěn)定了,又想起兒子跟侄子了。
“姑母,我在這呢?!?p> “娘,父親走得太快了?!?p> 譚釋遠(yuǎn)和沐鈺快步走進(jìn)來。
“呦,阿遠(yuǎn)都長這么高啦,我們走的時候還是個小豆丁呢。”譚氏仔細(xì)瞧了已經(jīng)比她高了一頭的少年,眼眶又紅了,“你爺爺身子骨可還好?還有你爹爹娘親,都如何?”
“姑母放心,一切都好?!蓖諠姾锼频淖T釋遠(yuǎn),在瞧見親姑母的時候也安靜了,“這些年您過得可還好?”
又是一番寒暄。
是浪花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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