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洛晨體內陰煞無故迸發(fā),昏迷不醒,故而藍心才尋到這流沙城中,烏蘭不知就里,還以為他二人是私奔的情侶,還特特地趕來勸說,言談湊巧,正合了洛晨從前說過的話,一時間藍心心神劇震,千頭萬緒,也不知烏蘭何時離開,自顧自地趴在洛晨胸口沉沉睡去。
須臾夜盡天明,藍心只覺臉上被什么毛絨之物磨蹭,睜眼看時,只見黑毛正用腦袋頂著自己的面頰扭來扭去,好不招人喜愛。
藍心和洛晨一路行來,黑毛早已對她熟悉無比,只是當藍心得知如此一只通人性的靈獸竟被叫做黑毛,心下也是十分詫異,三番兩次想改了這個土里土氣的名字,奈何這小家伙只認黑毛二字,其余的一概不理,當真古怪得很。
此時外面天色已明,黑毛瞪著一雙清澈的眼睛四處望了望,隨后便蹦下床去,在地上打滾玩。藍心看向沉睡的洛晨,算上今日,洛晨已然昏睡了整整一個月,雖然氣息平穩(wěn),但靈力不聚,周天難行,著實叫人束手無策。
藍心坐在床邊,輕輕一嘆,隨后雙手猛然伸出,將洛晨盤膝擺在床上,一雙素手掐出一個詭異印訣,其中鬼氣流轉,卻能引動真靈。不多時道道靈氣已然匯聚,藍心緩緩探出手指,點在洛晨胸下巨闕穴,只是靈力入體,須臾消散,竟連片刻都存留不得,更難起半點功用。
如此引靈反哺,足足過了一個時辰,洛晨依舊未能醒來,藍心秀眉緊蹙,輕輕將洛晨放倒,把黑毛抱在懷中,心下將此時境況細細想了一遍,不由得憂心更甚。
行走江湖的修士雖多,不過卻多是修為不精,且老謀深算之輩,就算送上門來相助,藍心都要思量一番,至于三宗弟子那更是鳳毛麟角,碰不碰得見還兩說,師父臨走前又沒留下什么可以聯(lián)絡的信物。如此想了一圈下來,這天地間竟是無人可求,藍心坐在屋中,一時間只覺心急如焚,卻又無能為力。
如此在屋中胡亂思量,不多時日上三竿,天已正午,藍心此間又為洛晨續(xù)了幾次靈力,可卻都如之前一般毫無效用。
正焦急間,藍心忽覺陰煞之氣自院外倏然掠過,與那北境黑衣人的氣息如出一轍,只是這股陰煞一閃而逝,藍心尚未細察便已消失無蹤,似是沖著流沙城中心去了。
北境一行,藍心本就對這陰煞之氣印象頗深,此時在這流沙之中覺到這等氣息,自不會任由其離去。眼下洛晨雖昏迷不醒,但那一股氣息卻是十分穩(wěn)固,且靈力隱匿,與凡人無兩,藍心思量片刻,放下黑毛,隨手甩出道道鬼氣,將整個房舍院落籠罩其中,這才飄然掠到屋外,朝著城中而去。
這流沙城雖然每日出入金銀無數(shù),但終歸毗鄰沙漠,夏日炎熱,冬天酷寒,春秋二季更是夜寒晝暖,如此交攻之下,縱是銅墻鐵壁也遲早分崩離析,故而這流沙城表面看去,土墻破瓦,斷壁殘垣,一片破敗景象,其中人們也是風塵仆仆,舉止粗陋,只有少數(shù)豪商衣著華貴,行止傲然——
但見那從頭到臉裝金戴銀,由肩至腳珠光寶氣,雙手抬抬落落,上有珍珠瑪瑙,一路走走停停,身著綢緞綾羅,頭頂錢如雨,腳下土似金,迎面開口笑,身后獻殷勤,這正是黃沙漠漠分兩地,踏遍風塵到此間,隨身不過尋常物,只因少有便生錢。
此時三月中旬,客商在年下多半已將隨身之物賣完,各自回程取新貨去了,但即便如此,流沙城中依舊是十分熱鬧,一些經商無道,貨物囤積上客商正好可以借機出來哄騙幾個不識貨的外鄉(xiāng)人,順勢大賺一筆,這在流沙城中早已司空見慣,并非什么罕事。
藍心循著氣息一路行來,不多時已然走進流沙中央,這威國之內,無論大城小村,皆是秩序井然,縱有集市也不會這般大張旗鼓,哪會像流沙這般風云雜亂?藍心頭一次見到這般景象,一時間難以適從,面露茫然之色,這般神情早被幾個眼尖的客商看在眼中,見藍心衣著雖不華貴,但卻自有風致,必非尋常之輩,登時呼啦啦地圍了上來。
“這位姑娘,要買點什么?我這里有上好的首飾,十分的好!保管你買得滿意,用得更滿意!”
“姑娘別聽他瞎說,首飾哪里配得上你?不如看看我這上好的胭脂,保管你用了以后,比現(xiàn)在還漂亮!”
“姑娘,你們威國有句話叫人靠衣裝馬靠鞍,你看看我這從西域帶過來的上好衣裝,保管你穿上之后美若天仙!”
這些客商多是異國他鄉(xiāng)之人,嘴里說的話雖勉強還算清楚,但卻十分別扭刺耳,偏偏還揪著藍心不放。藍心本就憂心洛晨,方才感知到那陰煞之氣略過,匆匆追出,誰知匆忙之間竟忘了隱去身形,被這一群胡攪蠻纏的客商給圍在當中。
藍心雖為鬼仙,但也受師父教誨,不得無故傷及或是濫殺凡人,此時被一眾熱情過頭的客商圍在中間,縱然心下焦急,但卻不能強行離開,只好一言不發(fā),悶頭前行,只盼著這些客商討了沒趣,便不會再糾纏于她。
這樣的法子在其他地方或許還有用,可在這流沙之中卻是全無半點功效,那一眾客商見藍心不理不睬,竟變本加厲,吆喝的更加響亮了,周圍客商看見一大群人堆在路中間,登時圍了過來,如此不消片刻,圍著藍心的人竟是將整條街都給堵住了。
藍心沒想到這西域客商竟是如此難纏,心下早已煩躁,但又不能貿然出手,心下略一思量,早有辦法,又朝前走了幾步,忽然一矮身,周圍客商一愣,登時彎下腰去,此時后面的人朝前擁擠,登時擠倒了一片,藍心早催動鬼隱之術掠出人群,待到眾人起身,尋不見藍心蹤影,這才各自散了。
被這一群熱情的客商一攪,藍心再尋不見方才那一絲陰煞之氣,立在半空巡視了片刻,一無所獲不說,自己這一身鬼氣反倒引動了幾道隱匿的氣息,怕是在這流沙之中歷練的修士。鬼仙本就受修士詬病,藍心此時也不想多生枝節(jié),正欲打道回府,忽覺自己在房舍之中布下的陰氣略動,似乎正被其他什么氣息沖擊。
藍心心下一沉,面冷如霜,身形掠動間,不消片刻已然從流沙中心回到院中。只見院門雖緊緊閉合,但卻有一絲淡淡的陰煞之氣正緩緩消散。藍心秀眉緊蹙,身形閃爍間來在室內,只見黑毛正在床前,渾身毛發(fā)倒豎,露齒亮爪,作勢欲撲,見來人是藍心,方才喵的一聲,蹲坐在地。
“咳……咳……咳……”
這時,一個月都無甚動靜的洛晨胸口忽然一陣起伏,隨后緩緩地咳嗽了幾聲,藍心一愣,大喜過望,急忙跑到床邊,聚起靈力打入洛晨體內。半晌,洛晨蒼白的臉上緩緩浮現(xiàn)一絲血色,隨后又咳了幾聲,方才吃力地睜開眼睛,看向藍心,嘴角微微動了動。
藍心見狀,急忙取來水壺,倒了半杯水,小心翼翼地喂給洛晨。這洛晨雖為仙人,但此番為陰煞所傷,靈力盡散,眼下這一杯水滋潤喉舌,清涼爽口,真如久旱逢甘霖,酷暑飲冰漿,從口中直流進腹內,洛晨緩緩呼出一口氣,只覺通體舒泰,神志清明,這一杯水的功效,竟比那靈丹妙藥還要強上許多。
藍心見洛晨躺在床上,一臉享受之色,不由失笑。待到一杯水喝完,洛晨便已能從床上坐起,藍心轉過身來,又倒了杯水遞給洛晨,這才坐在床邊說道:“你在一個月之前體內忽然爆出陰煞,隨后不省人事,我雖每日為你打入靈力,但卻毫無功用,你這會覺著如何了?”
洛晨放下嘴邊的杯子,緩緩催動靈力,可是體內經絡便如一潭死水,任由洛晨如何努力都不起半點波瀾。良久,洛晨方才按下心中驚懼,緩緩抬頭看向藍心說道:
“你打入的那些靈力可不是毫無功用,若非你日復一日為我打入靈力,我此時也醒不過來,只是我這會雖然醒來,一身修為卻難催動半分,眼下早與凡人無異了……”
藍心聞言,當即說道:“那若是我再為你打入靈力……”
一語未了,洛晨擺擺手說道:“無用了,當日我被那陰神教的黑衣人制住,那人以煞氣打入我體內,引動心魔,想要讓我被心魔反噬,成為他的傀儡,我后來得北蠻族長之助,方才僥幸逃脫,沒想到那黑衣人竟還留了這么深的后手,即使已然身死,也要以陰煞害我……”
藍心催動鬼氣又將洛晨里里外外探查一遍,只見他體內并無半分陰煞顯化,但也無半點靈力聚集,眼下頂多也就是一個身強力壯些的凡人罷了,想要催動術法臨敵自保,卻是想都別想。藍心思量片刻,方才問道:“既然打入靈力已然無用,那……那你可有什么恢復的辦法?”
洛晨看了一眼略顯焦急的藍心,只覺陣陣寒涼自心底而起,用力握了握顫抖的雙手,洛晨勉強說道:“辦法必然是有的,只是我此時修為盡失,拿不出本命界中銀兩,只怕要先用你的錢財填飽肚子了……好在我雖沒了修為,但從小耳濡目染的經商之法還沒忘,咱們在這流沙之中做點小生意也好!”
藍心聞言一愣,不由得向洛晨看去,只見他此時雖已醒來,可是臉色卻比昏迷之時還要蒼白幾分,眉宇之間再無半點從容,神色之中多有十分驚恐,藍心一路行來,從未見洛晨如此,心下大為不忍,急忙說道:“你也不必著急,若是真有什么麻煩,還有我呢,就算是拼上這條性命,我也必會保你無虞!”
這幾句話說的十分大聲,洛晨看了一眼有些失態(tài)的藍心,忽然笑道:“我現(xiàn)在只不過是一個凡人,修仙之人自不會與我過不去,倒是你平日里要多加小心,若是真有大敵當前,不必顧及我,你只管自己先逃跑就是了……”
這幾句話雖無甚反常,可是洛晨眉眼之間卻滿是沮喪之色,藍心知他此時必然心灰意冷,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淡淡地嘆了口氣,我這洛晨的手柔聲說道:“我知道了,眼下你修為盡失,須得食五谷雜糧果腹,我先出去買些菜來……”
說罷,藍心抬手在屋中布下鬼氣示警,這才徑直推門離開,洛晨端坐屋中,看著緩緩關合的房門,只覺著周身如墜冰窟,無所依憑,不多時竟連呼吸都跟著顫抖了起來。此時一旁的黑毛忽然看向洛晨,隨后身形一閃,早趴在了洛晨的腿上。
“喵……”
夜星子本就是驅邪靈獸,此時一聲低鳴,洛晨心下總算是好受了些,只覺屋內氣悶無比,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推門來在院中,只見這小院雖然不大,但也還算齊整——
胡楊迎風吐碧,石井光滑無苔,一張木桌劃痕累累,五尺墻頭野草稀稀,石磚粗糙,鋪的是高低難平,籬笆歪扭,圍的是里出外進,這小院破落,難比端莊華貴府,舊凳泥墻,安閑意趣有三分。
洛晨立在門口,一腔悶悶之意這才舒緩幾分,對這小院也是頗為喜歡,此時一個粗豪的聲音忽然從鄰家傳來:“呦呵,小兄弟,你醒了啊!怎么樣,我給你的土方子還管用吧!”
洛晨此時本就沮喪,這聲音忽然傳來,到把他給嚇了一跳。尋聲望去,只見那土墻外頭正站著一個老漢,形貌與中原頗有差異,應是流沙本地人。洛晨雖不知這老漢說的土方是個什么東西,但到底不愿戳破,強笑道:“正是,那土方服下之后,周身暢快多了,這才能下床行動,不知老哥如何稱呼?”
老漢聞言,甚是滿意,笑道:“嗯,那土方可是專治水土不服,管你多嚴重,保管藥到病除,我叫阿木爾,我老婆叫烏蘭,你是不知道啊,你昏迷未醒的時候,你娘子有多擔心,哈哈哈,你可得好好對人家,好好賺錢,早點給人家一個名分,方才不負了人家老遠跟你跑到這流沙來的情意!”
這一番話將洛晨說得摸不著頭腦,只好勉強答應,阿木爾見洛晨這般,只當他是年紀輕抹不開面,當即說道:“行了,洛兄弟,咱們以后可就是鄰居了,我平日靠打鐵維生,賺點小錢,今天你大病初愈,也算可喜可賀,晚上記得上老哥家里吃飯??!”
說吧,阿木爾也不管洛晨作何反應,便自顧自地轉過身走進院中的一個棚子里,隨后便傳來了一陣叮叮當當?shù)拇蜩F之聲。
洛晨緩緩呼出一口氣,神色漠然,坐在院中石凳上,此時他修為盡失,只覺自己如水上浮萍,朝生夕死,再無明日可言了,心下如此一想,沮喪又增三分,竟不由得生出那輕聲厭世的念頭來,這正是“元靈磨滅心神寂,陰陽和合化神通”,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