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寨附近。
張安國安排的從其它道路撤到這里的三名領(lǐng)頭子終于匯到一起了。
張六虎,中老營前營都督張四虎的弟弟,二十二歲,身形矮壯,異常強壯,以前在張安國親領(lǐng)的前驅(qū)隊中,勇猛僅次于王二喜,不過讓他帶隊伍肯定不行,不善言辭,打起仗來就知道往前死沖。
李三才,身材中等,三十歲了還是前驅(qū)隊中的候補,也就是只有在沖殺在前的領(lǐng)頭子有重傷或陣亡的,才能上前接替他們,不過他們能不能最終成為正式的領(lǐng)頭子還要看殺敵數(shù)量,達不到一定數(shù)量,就永遠是候補。
不過也有例外,如果連續(xù)候補達到十次還沒有陣亡的也可以遞補到領(lǐng)頭子。
李三才已經(jīng)遞補八次了,還差兩次就可以成為正式的領(lǐng)頭子。
賀云龍,二十歲,身材瘦高,一臉冷酷的模樣,十九歲被列入候補,一戰(zhàn)之后便升為領(lǐng)頭子,靠得不是他的武藝高強或者身高力大,而是此人作戰(zhàn)異常狡猾,常常攻其不備,讓敵人防不勝防。
由于張四虎的原因,三人暫時以張六虎為首。
總的來說,張六虎靠的是勇,賀云龍靠的是狡,而李三才雖然年歲最大,武藝也不差,三十歲了還是一個候補,每次遞補上去后殺敵也不多,多半是吃虧在一個“油滑”上。
不過在西營中,領(lǐng)頭子每年更換的比率高達三成以上,也就是說每年至少有三成的人死亡,而李三才幾年后雖然還是一個候補,但一直安然無事,不得不說也是一種本領(lǐng)。
列為看官看到這里不禁有些奇怪,領(lǐng)頭子死亡率如此之高,為何還有這么多人趨之若鶩?
這就跟張獻忠在西營制訂的規(guī)定有關(guān)。
自在谷城卷旗息馬時,張獻忠便完善了戰(zhàn)斗時的若干規(guī)制,前驅(qū)隊便是其中的重點,大營里,非戰(zhàn)斗部隊只有中午一餐飯,戰(zhàn)斗部隊普遍是兩頓飯,前驅(qū)隊是三頓飯,隔三差五還有肉,戰(zhàn)時則加到四頓,優(yōu)先娶媳婦,陣亡后老婆孩子還能得到優(yōu)先照顧——也就是放到孫可望親領(lǐng)的中老營里去。
這就很有誘惑力了,這年頭有飯吃就不錯了,何況還能吃飽?如果有肉那就是天堂了,更進一步,如果還能娶妻生子,老婆孩子還能得到很好的照顧——跟張獻忠本人住在一起能差到哪兒去?
所以營中凡是自認為有些勇力的,無不以加入前驅(qū)隊為榮,不過打仗廝殺這事兒也要看天分,像張定國、張安國兄弟,十三四歲就跟著張獻忠在一線廝殺,年紀輕輕便混上了領(lǐng)頭子的頭銜,職位還越做越高,還能多年不死,自然被八大王青睞。
有的終其一生也當不上領(lǐng)頭子,即使當上了也很快戰(zhàn)死。
時耶命耶?只有天知道。
三人在山腳下看著這座不久前西營、革左五營長時間圍困,最終造成餓殍滿寨的山寨,張六虎、賀云龍渾然不覺,李三才回想起來卻心里一緊。
當時他們清理尸體就花了三天時間,雖然都是各營老弱干的,不過李三才卻在一旁親眼目睹了那種慘狀。
三人來到的這地方正是前寨,山上,石頭壘成的寨墻依稀可見,以前是張獻忠中老營所在。
三人正仰頭向上望著,“咻!”,一支響箭從上面射了下了,正好落在三人的面前,義軍射響箭的目的是,來人不明,射箭警告,越過此箭者就算敵軍,格殺勿論。
三人自然站著不動,不多時,山上走下來十人,什么裝束的都有,有明軍服裝的,有普通老百姓衣服的,有獵戶打扮的,更有一位竟然穿著一身女裝,身材瘦小,那人走在最中間,腰間挎著兩把腰刀。
其余三人張弓搭箭,六人握著長矛。
十人在離三人約莫十丈左右的一個小山包處停下了,藏在山包后面向下面喊話。
“何人闖山?”
張六虎一聽這個聲音便有些激動,不過他們?nèi)绻F(xiàn)在貿(mào)然相認的話迎接他們的就是箭只。
“山溝溝的”
“啥溝?”
“扯線線”
“做啥?”
“別花花”
“花啥花?”
“娶婆姨”
……
在西營四大營都完備的時候,你想闖營自然有一整套規(guī)制,或口令,或?qū)W動物的叫聲,或號角聲,現(xiàn)在英霍山區(qū)的都是義軍各營的殘部,自然沒有這些東西,上面的對話還是張獻忠第一次攻打南直隸時制訂的口令,只有西營的老人才知曉。
這時那十人從山包后面露出來了。
“花大哥!”
“六虎?”
原來那穿著女人衣服的是中老營前營都督張四虎的手下的領(lǐng)頭子,花小山。別看他身材瘦小,骨節(jié)卻很粗大,一手雙刀使得虎虎生威,不然也不會進入領(lǐng)頭子的行列。
花小山今年二十八歲,吊梢眉、三角眼、山羊胡子,看似萎縮,為人卻很仗義,上次潛山大戰(zhàn)后,他受傷后便藏起來了。
相認后一行人便往山上走,邊走邊聊。
“什么?二娃還在?”,花小山突然停住了。
“是的,我等幾個還是二娃救出來的”,說著又將張安國救他們的經(jīng)過以及殺死六安州的游擊將軍孔庭誡、準備相救李漢堂的事情說了。
“小山子,八將軍變化很大啊,我?guī)缀醪桓蚁嘈攀撬救恕?,說話的是李三才,西營雖然是義軍,不過卻有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那就是只有正兒八經(jīng)的領(lǐng)頭子以及普通營伍的首領(lǐng)才能直接稱呼西營里幾個有名人物的姓名或諢號,其他人只能以職務相稱。
張獻忠在谷城時,曾與徐以顯、王秉真等人給旗下的幾個比較出息的義子排了座次,號稱十二太保,不過現(xiàn)在只剩一半的人了,就是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張安國、張四虎,剩下的比如黑沙、王興國等人都戰(zhàn)死了。
不過當時張安國排行第八,西營的人自那時起便稱他為“八將軍”,張四虎則是“十將軍”,前面四位倒一直沒有變化。
前寨在山下看著不大,不過到山上后卻不小,還分了好幾個山寨,不然張獻忠的中老營也駐扎不下,當時剩下的三營都駐扎在山下,而主寨則是由羅汝才、革左五營里最強的老回回和革里眼的老營占著。
在寨里坐下后,花小山向他們?nèi)齻€一拱手,“我雖是中老營的,不過眼下以二娃為大,二娃有何吩咐,你等就說吧”
張六虎問道:“現(xiàn)在前寨一共有多少人?”
“一百多,不到兩百,其中青壯有一百”
“哦,二娃說,如果天堂寨有西營的人,即可打起前營的帥旗,將所有西營殘留在英霍山區(qū)的人都聚在此地”
“太好了,我早就想如此行事了,可惜……”
一旁的賀云龍知道他的意思,無非是人微言輕,沒人聽他的,便笑道:“無妨,既然二娃有令,我等依從便是,派人分頭到各處聯(lián)絡”
花小山點點頭,馬上叫過來幾個人,一番叮囑后便讓他們下山去了。
“主寨目前是何人占著?”
“曹操的羅雁峰和革里眼的賀小石,我與他們接觸過,曹操、革里眼都被闖王殺了……”
“???!”,這下幾人都有些目瞪口呆,這幾人都是下面的人,哪里知曉上層人物之間的勾當。
“這是為何?我們都是從陜北一帶出來的義軍啊”
“哼!闖王現(xiàn)在做大了,幾乎占了整個河南,聽說還拿下了洛陽和開封,手下?lián)f有八十萬大軍,自然不把我等放在眼里了”
“八十萬?!”,眾人聽了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以前滎陽大會,十三家合營時也沒這么多人馬啊。
“羅雁峰、賀小石他們都是趁著闖王的人馬不注意偷偷溜過來的,現(xiàn)在羅雁峰手下有近千騎,賀小石也有五百多騎,人家勢大,主寨自然讓他們占著,再說以前也是他們的地方”
“還有什么大的營頭?”,張六虎問道。
“嗯,自然是還在牛屎堆的李漢堂了,他還有一千精騎,實力在這英霍山區(qū)算是最強的,前一段時間他還派人過來讓我等加入他們”
“???”,這時張六虎、賀云龍、李三才三人異口同聲大叫起來,花小山連忙問道:“怎么啦?”
張六虎面帶愁容,“如果李漢堂還在牛屎堆的話,二娃他們走的那條路就是田雄埋伏的地方,也不知道二娃、二喜他們有事沒有”
花小山一聽也急了,“我們趕緊去牛屎堆!”
……
就在花小山他們帶著百騎向牛屎堆走的時候,張安國正帶著李漢堂的千騎以及大約同樣數(shù)目的家屬向天堂寨走,他已經(jīng)從李漢堂嘴里知曉了花小山的事。
牛屎堆雖大,又好養(yǎng)馬,不過畢竟不利于防守,而天堂寨就不同了,以前朝廷以區(qū)區(qū)三千步軍竟抵擋了張獻忠、羅汝才、革左五營幾萬大軍幾個月,最后還是以圍困之計才破了寨子。
兩千人馬走在英霍山區(qū)的小道上,隊伍又大致分成了兩撥,李漢堂與張安國帶著最精銳的三百騎,相當于西營的領(lǐng)頭子,走在最前面,而李漢堂的內(nèi)侄,也就是喜梅的表哥魏敏帶著剩余七百騎走在最后,王二喜也跟著他,中間是家屬。
本來喜梅非得要跟張安國在一起,不過一來避嫌,二來平素家屬都是由喜梅打理的,里面還有她的三十騎婆子軍,最后還是讓她領(lǐng)著婆子軍呆在中間以方便支應。
魏敏也才二十歲,長得也是一表人才,是喜梅母親的親侄兒,以前李漢堂一直準備將喜梅嫁給他,不過喜梅死活不同意,現(xiàn)在好了,張安國回來后倒解決了這個問題,不過夾在中間的魏敏卻老大不樂意。
這個時代根本就沒有什么近親不能成婚的問題,親上加親那是最好,聽說張安國死了后,魏敏還高興了好幾天,沒想到這小子福大命大,都已經(jīng)埋在地下了,還硬生生地活過來了。
他現(xiàn)在騎在馬上一臉陰沉,一旁的王二喜也大致了解一些事情,心里也在腹誹著,“你就消停吧,論武藝、才貌,你如何能與二娃比!”,不過這些話自然不能從嘴里說出來。
牛屎堆到天堂寨約有五十里路,中間有一處與三河道附近相近的地方,名曰三道山,山道兩側(cè)都是高山密林,約有幾里路長。
現(xiàn)在人馬多了,自然不能馬虎,李漢堂前面有探馬,路過三道山時也派人下馬到密林里去探查,等探查無誤后才通過。
他們還是大意了,此山既然叫三道山,自有它的奇特之處。
此山分為三段,挨著山腳下的這一段非常平緩,第二段稍陡一些,最上面一段最陡,所以才叫三道山,剛才李漢堂的探馬也就是草草探查了一下第一段。
等李漢堂的三百騎剛剛走出三道山時,張安國心里頓時一沉——前面的道路上布滿了砍倒的大樹,路中央還有一塊巨大的石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