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五年后。
這一天,林家少爺林千行早早的從床上爬起來,霧色朦朧中踏著搖晃的身子離開林府。
昨天晚上的宿醉還沒醒透,腦袋還有說不出來的沉重,但是一想到昨天石萬年指名道姓要他林千行跟他對千(賭博的一種),心中氣便不打一處來。
他的手掌仍覺得麻木,是以打開大門時,弄出了吱吱呀呀的聲響,不過他也不在乎,這個點,老爹他們還沒起床呢。
等到他推開大門時,眼前的景象讓他頓時酒醒了。
只見一條如小山的大蛇盤踞在大門正前方約五十步遠。那身軀足有水桶粗細,自上而下,足足盤了六層,那蛇頭高高的抬起,揚天吐著信子,高傲的俯視著林府。
那大蛇前方站著一個黑衣人,身披斗篷,頭戴斗笠,大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臉,如同一尊黑色的木雕。
而在林千行的面前,他的父親林宇,他的大伯,二伯,四叔,連同平時不常見的爺爺林空洋也在人群中站著。眾人皆是一臉沉重,林千行走出門來,他們連頭都沒回一下。
林千行正要說話,只見他父親向前一步,高聲問道:“不知馴獸師大人大駕光臨,請恕不能遠迎之罪,還請大人進屋一敘?!?p> 馴獸師?林千行腦中頓時一驚,難道這人竟是傳說中的馴獸師,仔細向那人看時,卻見那人腰間掛著一個黝黑的骨哨,上面刻著規(guī)則的五個圓孔,便忍不住的發(fā)出聲來:“五階馴獸師!“頓覺失語,不禁捂住嘴巴。
那馴獸師卻并未答話,只是冷哼一聲,大步朝林府大門走來.那大蛇在身后亦步亦趨,粗壯的身軀壓破大理石路面,發(fā)出刺耳的聲音。
眾人避讓兩邊,那馴獸師長袖一揮,大踏步的走進大門,那盤蛇亦緊隨其后,然身軀太大,卻將林府的大門直直撞碎。林千行正欲上前與之理論,他父親拉了一把,做了個噤聲的姿勢。
林千行不禁心中郁悶,想我林府在風林城也是雄踞一方,幾時受過這等鳥氣。
那馴獸師徑直走到正屋坐下。斗笠遮蓋了臉龐,依舊一言不發(fā)。
林宇等人落座,“敢問大人高姓大名?不知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嘶啞的聲音響起,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沙啞感,“十六年前,洛水城,藍水心!“
說完這幾個字,再也不說一句話。
林千行卻跳出來,指著馴獸師的鼻子喊道:“我母親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那馴獸師望了林千行一眼,林千行頓覺一股冷光掃過,雙腿竟忍不住的顫抖起來。
而他父親脫口問道:“你究竟何人?“
他緩緩摘掉自己的斗笠,露出一張陰厲暴虐的臉,那臉上還有一道斜斜的刀疤,從左眼貫穿至右臉,望來尤為可怕。
林宇的臉瞬間變得蒼白;“武奇岳!!”武家是林家的世仇,這仇有多深,已經無從知曉。但是到了林宇、武奇岳這一代,仇恨卻是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林宇的妻子,也就是林千行的母親,藍水心,曾經是容貌華美、才華絕代的大家閨秀,追求的人不計其數(shù)。而林宇幸運的獲得了藍水心的愛情。而武奇岳,也是當年的追求者之一,從最開始的不擇手段陷害林宇,到后來的在婚禮上公然搗亂。多虧林空洋出手,武奇岳受了重傷離開林府,方才罷手。沒想到十幾年后,武奇岳再次尋上門來,而且居然是以馴獸師的身份。
武奇岳臉上露出陰沉的笑容:“林宇,十六年前,我輸?shù)袅怂{水心,現(xiàn)在,我要你們整個林家償還!”他拿出骨笛,環(huán)視一周,保持著陰沉的笑容:“可惜了一座好府??!”說完還搖了搖頭,做出一副可惜的樣子。嘴角湊近獸頭,輕輕的吹響了死亡之音。
所有人都靜靜的看著這一切,仿佛在期待著什么。突然,那盤蛇吐著信子,一股蛇腥味彌漫開來,許多護衛(wèi)嘔吐起來?!鞍 币粋€護衛(wèi)大叫一聲,竟是精神崩潰了。那條巨蛇瞬間信子一吐,直接卷著那名護衛(wèi)吞進肚子里。林宇全身一震,從旁邊護衛(wèi)身邊搶過一把刀,揮身迎向大蛇。
????林宇研習林家武功數(shù)十年,拳法、刀法、劍法都是頗為精通,但他也知道,在馴獸師面前,任何武功都只是雜耍,他只希望自己能夠多撐幾分鐘。
??????而林千行的大伯,二伯,四叔,都拿著短刀,長槍沖向那盤蛇。
林宇刀鋒幻化出一片亮光,向著盤蛇欺身而去,砍在大蛇身上,留下一個個白點,同時展開身法,躲避著大蛇的一次次掃尾。大蛇全身盤成一團,僅僅露出頭和尾,不停的用巨尾掃向林宇,而蛇頭則時不時的向林宇吐著信子,偶爾還能看到綠色的毒液噴出。
林宇大喝一聲,猛的砍在大蛇身上,大蛇身軀一震,皮膚竟是裂開一絲。林宇跳出大蛇的攻擊范圍,朗聲笑道:“五級馴獸不過爾爾!”
武奇岳大怒,瞬間改變了笛子的音律,節(jié)奏變得緩慢,但是充滿著戾氣。大蛇慢慢的盤緊了身子,全身在一伸一縮,可以看到一縷縷的氣流從身體各處流向蛇頭。而蛇頭面向眾人,高高昂起。瞬間,一股綠色的毒液噴吐而出。
???“閃開!”林宇大吼一聲,往旁邊一滾。啊,啊,那些護衛(wèi)們沒有來得及躲閃,身上沾滿了毒液,瞬間臉色發(fā)黑,緊跟著血肉腐爛,一會的功夫就化成了膿水。林宇愣在當場,生龍活虎的幾十號人,轉眼間成了一灘灘膿水。但是,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覺腰間一痛,不由自主的飛了起來。
??????
?????林千行一輩子都忘不掉那樣的場景:他的父親被那盤蛇一口咬掉了半截身子,鮮血如柱,他父親的眼睛緊緊地盯住林千行:“孩子,跑啊,快跑!“說完,一口鮮血噴出,就那樣癱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林家眾人眼看那馴獸如此暴虐,怒火中燒,再也不管不顧,紛紛沖上前去,然而實力相差懸殊,不過是飛蛾撲火,短短幾十秒,地上又多了數(shù)具尸體。
???這時候,林空洋站出來,聲音不大卻充滿著威嚴:“林家子弟,退下!“林家子弟紛紛后退幾步,呈半月形圍繞著武奇岳。
???那武奇岳也不答話,骨哨低垂,那盤蛇也是安靜了下來。
???
???林空洋朗聲說道:“武奇岳,這林武兩家恩怨難解,如今老夫一命加我兒林宇之命,你今日就罷手了可好?“
???這話已是委曲求全之極,那武奇岳并不答話,只是冷冷地盯著眾人。
???林千行怒火中燒,從旁邊隨從身邊抽出長刀,徑直砍向武奇岳。
???那骨哨輕鳴一聲,只見盤蛇巨尾掃來,林千行眼看就要被橫腰掃中。
???
???林空洋怒吼一聲,“不可!“
???驀然,一陣風起。
???那盤蛇之尾被那勁風掃中,赫然褪掉了數(shù)片巨鱗。
???凝神看時,卻見一個黑衣人,踏步而來。
???只見來人,四方臉,長發(fā)如練,雙眉如劍,眼若寒星,那身上仿佛凝結著萬年不化的威嚴,令人忍不住低下頭顱。
???林空洋面露喜色:“明大人!“,頓時長出了一口氣。
???那人只是微微點頭,眼睛卻冷冷地盯著武奇岳,“這八荒岐蛇留下,你走吧!“
???
???武奇岳眼中泛過一絲狠光。這個黑衣人就像一團黑霧,吸收了所有的光線,武奇岳根本看不透他,看不透的敵人才是可怕的。想到這里,他猛的一吹笛子,所有的聲音匯成一曲高昂的音調,那盤蛇身上泛起紅色的光芒,竟然是狂化了,徑直朝黑衣人沖去。
黑衣人腳步一頓,“找死!”長袖一揮,一個淡藍色的身影出現(xiàn)在他的身上。那身影是如此的巨大,以至于盤蛇在它面前只不過如螻蟻般弱小。林千行盯著那巨大的身影,張大了嘴,眼中燃燒著藍色的火苗,小拳頭再次握緊。
“馭靈師!”武奇岳想撤回自己的馴獸,但是已然不及,狂暴后的馴獸不聽主人的命令,會瘋狂的攻擊自己的目標。想要它們停止攻擊只有兩種辦法:目標死亡,或者,它們死亡。武奇岳很快就體會到了后者。
那個巨大的藍色魂靈從黑衣人身上脫離下來。所有人都看到這個魂靈的樣子,一個巨大的牛頭怪物,全身覆蓋著厚厚的盔甲,手中握著一把巨大的戰(zhàn)斧,身軀卻是藍色透明。那盤蛇沖上前來,毒液,撕咬,掃尾,所有的攻擊手段全部指向明大人。然后,眾人看到了終身難忘的一幕,那盤蛇的攻擊落在牛頭魂靈身上,但是,一瞬間,武奇岳的眼神收緊,心中一抽,鋒利的蛇牙、沸騰的毒液,如山的蛇尾都直接穿透了魂靈那似乎并不存在的身體,從另一邊探了出來。
那牛頭魂靈只是抖了抖身體,手中的巨斧一揮,眾人感到一股強風襲來,紛紛后退穩(wěn)住身形。巨斧劃過一道猛烈的罡風,轉眼之間,巨大的蛇頭、蛇尾從天而降,鮮血漫過長空,淋在眾人身上,宛如下了一場血雨,蛇頭砰然墜地,激起一團塵霧。眾人眼中滿是赫然。武奇岳張了張嘴,眼睛卻是再也無法轉動。眾人都呆立當場。
黑衣人再次輕輕地揮揮手,那動作就好像和某人告別一樣,牛頭魂靈低吼一聲,漸漸地縮小,最后融入黑衣人的身體,消失不見。
武奇岳轉身欲逃,身形剛要展開,只覺眼前一花,黑衣人便來到自己面前,隨后黑袍一擺,擊在武奇岳身上,宛若重錘擊中了棉花一樣,武奇岳倒飛而出,直直飛了十六,七米方才跌倒在地,噴出一口鮮血,再也站不起來。骨黑色的馴獸笛從手中掉出,在地上滾動。
黑衣人上前去,盯著馴獸笛,聲音低沉地問道:“黃如海是你什么人?”武奇岳咳出一口鮮血,輕喘一口氣說道:“正是家?guī)?!”黑衣人仿佛在思考什么,沉默了好一會,說道:“告訴黃如海那個老家伙,明化龍饒他弟子一命!”說完,眼中兇光乍現(xiàn):“滾吧,若再遇見你,殺無赦!”
????武奇岳勉強站起身,朝著林家眾人瞪了一眼,轉身踉踉蹌蹌的離去。
???明化龍幾不可聞的低聲說道:“倘若林無敵在此,此等宵小如何敢來鬧事!“
???
???林空洋向前抱拳行李,“林家子弟恭迎明大人!“,說完帶領著眾人納頭一拜,只有林千行沉浸在亡父的悲痛中,一言不發(fā)。
???明化龍望了林千行一眼,雙手上脫,眾人只覺一股大力襲來,忍不住的直起身來。
???進得中庭,分賓主坐定。
???林空洋問道:“大人此次前來可是為那厲王祭一事么?“,說道這里,望了一眼自己的三個兒子。
???明化龍并不作答,只是問道:“你們林家的孩子可準備好了!“
???林空洋道:“稟大人,實不相瞞,我的幾個孫子中,只有千行和萬宗尚是童子之身,其他孩子均已成家,依林某本意,便讓萬宗跟你前去可否?“
???說道這里,千行的四叔低聲道:“父親,非要宗兒前去么?“
???林空洋瞪了他一眼,望向明化龍。
???明化龍正欲回答,突然,林千行沖進屋來,往明化龍面前拜倒:“明大人,我跟你前去,你教我..“雙手比劃了半天,不知道該怎么說,“教我報仇!“
???雙眼中燃燒著怒火,臉色鐵青。
???明化龍略感詫異,卻并不做聲,只聽林空洋訓斥道:“千行,回去,你終日無所事事,除了吃喝玩樂,你還會什么!不要給明大人添亂!“
???林千行望著明化龍那萬年不變的臉龐,高聲說道:“只要明大人能教我報仇,我林千行,會改變自己,做牛做馬,唯您馬首是瞻!“
???明化龍眼中精光一閃,將那略顯稚氣的孩子扶起,對林空洋道:“林家主,我看就這孩子吧?!?p> ???
????等不到安葬父親,林千行便跟著明化龍離開了林府,離開了生活十四年的風林城,他沒有回頭,因為他害怕自己一回頭,便再也無法堅強起來。
???夕陽在他們身后拉長了影子,如血的云朵浸染著天空,他們身后,是祥和寧靜的風林小城,他們面前,是一望無際的烽火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