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撒謊,我爺爺絕不是兇手!”
廖悅雙眼通紅,歇斯底里地怒吼著,緊握的手掌傳出手機外殼即將破裂的咔咔脆響。
“小悅,你冷靜點,證詞是對你爺爺不利,但證人的精神狀況很不穩(wěn)定,一切還要等專家的判定?!?p> 電話里傳出鄧警官穩(wěn)重有力的聲音,極具魔力一般,廖悅瞬間如遭當(dāng)頭棒喝,瀕臨崩潰的情緒迅速冷卻了大半。
鄧警官是香港籍的國際刑警,一直像親叔叔一樣關(guān)愛著廖悅,他縝密的邏輯推理,敏銳的洞察力曾經(jīng)深刻地影響著年少時的廖悅。
廖悅并不是容易沖動的人,可是只要一涉及他爺爺和那宗疑案,他總是把握不住自己的情緒。
“有你爺爺消息了嗎?”鄧警官很能體諒廖悅此刻的心情,沉默了許久才試探性問道。
廖悅沒有回答,他緩緩點了根煙,深深地吸上一口,輕輕嘆了口氣。
這是鄧警官意料中的事,廖悅爺爺案發(fā)當(dāng)天就失蹤了,如同人間蒸發(fā)一樣,十年過去了還是毫無音信。直到數(shù)月前,在曼哈頓一家公寓住房登記表上,出現(xiàn)了一個名字,事情才算有了眉目。
廖志海,正是廖悅爺爺?shù)拿?,護照信息完全一致,絕無重名的可能。
據(jù)公寓管理員描述,當(dāng)時有位華裔老者,一次性繳納了整年租金,租下了公寓四樓的404房間后,從此銷聲匿跡。清潔工當(dāng)時還發(fā)現(xiàn),房間門虛掩著,屋內(nèi)東西一切如新,不像有人動過的痕跡。
這就等于說,廖志海,再次蒸發(fā)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狠狠地揪動著廖悅的心,他發(fā)了瘋似的不聽鄧警官的勸阻,匆匆忙忙趕去美國,找到了位于曼哈頓市區(qū)的那座公寓。
還有,那個房間。
此刻,廖悅正待在404房間里,與香港的鄧警官通著電話。這幾個月來,廖悅一直住在這里,他記不清已經(jīng)第幾次了,細查過房間里的每一寸角落,每一塊磚墻。
然而,令他無比失望的是,一點線索也沒發(fā)現(xiàn)。
以鄧警官多年的刑偵經(jīng)驗判斷,這很可能是一個陷阱。但廖悅堅信這是他爺爺留給他的線索,他爺爺一定有什么重要的話想對他說。廖悅實在無法接受,他心目中慈祥和藹的爺爺,會是一個畏罪潛逃的殺人兇手。
“鑒定結(jié)果出來后我再告訴你......小悅,一個人在國外當(dāng)心點。”又一陣沉默后,鄧警官囑咐了廖悅一句,匆匆掛了電話,像是有緊急的事情要處理。
房間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許久的茫然后,廖悅些許疲憊的雙眼,才輕微眨動了一下,目光不自覺又轉(zhuǎn)向了一個地方,一張老式木桌上面,筆記本電腦屏幕里,唯一一個錄音文件。
“嘀嗒”
一個輕微的鼠標(biāo)點擊聲響起,錄音軟件開始播放一個男人的口述,他用嘶啞的語調(diào),講述著十年前的往事。
錄音廖悅反復(fù)聽過無數(shù)遍,他像患了魔障的人一般,仿佛置身在案發(fā)現(xiàn)場,以一個旁觀者獨有的視角,冷靜地審視著事情的經(jīng)過。
口述者名叫李大胡,案件唯一證人,真名叫什么沒人知道,因為他滿臉的絡(luò)腮胡子,一直被人這么稱呼著。
年輕時的李大胡是元興一帶出了名的古惑仔,也就是小混混,終日游手好閑,背地里凈干一些偷雞摸狗的勾當(dāng)。因為能說會道,后來跟了個大老板做起房地產(chǎn)生意,專職與一些難纏的釘子戶打交道,也算混得風(fēng)生水起。
事情的起因顯而易見,李大胡的老板早就看中了廖家位于香港元興島的祖宅,李大胡便隔三差五地帶著一群馬仔,上門懇求廖悅的爺爺出讓祖地,還開出了很高的價錢。
廖悅印象很深刻,當(dāng)時他還在念初中,李大胡見老人很難說通,就轉(zhuǎn)移目標(biāo),還想用成人書刊賄賂自己,搞得廖悅不勝其煩。
廖悅爺爺態(tài)度堅決,鐵了心不賣,雙方對峙了很久,最后演變成只要李大胡一上門,他爺爺二話不說就拿掃帚趕人,這是廖悅見過他爺爺最兇惡的一面。
案發(fā)當(dāng)天,李大胡一群人再次被廖悅爺爺轟趕出門,像喪家犬般溜了回來。李大胡有兩個得力手下,一個叫做阿彪,充當(dāng)打手的角色,練過幾年功夫,另一個叫做阿茂,讀過一些書,是個狗頭軍師,鬼點子不少。
阿茂說他在旺角黑市打聽到,廖家祖宅珍藏著一幅價值不菲的油畫,是出自一個叫做“通靈畫師”的天才畫家之手。他今天留意了一下,果然傳聞不假,那幅畫就掛在宅子走廊盡頭的墻上,被一塊白布遮蓋著,生怕被人看見一般。
通靈畫師不僅在香港,在世界上都小有名氣,他臨摹的名畫幾可亂真。但他出名不是因為他精湛的畫技,而是他的作品經(jīng)常會引發(fā)一些莫名的靈異事件,也就是民間常說的鬧鬼。
即便如此,他的作品還是受到不少眼光獨到的收藏家們所青睞,在一些高端拍賣會上甚至拍出了天價。
李大胡征地之事一直沒有進展,背后老板已經(jīng)不耐煩了,他自己也憋了一肚子氣,經(jīng)不住手下攛掇,起了重操舊業(yè)的心思,也是借此報復(fù)一下廖家。
事情就發(fā)生在當(dāng)晚深夜,李大胡三人順利溜進了廖家祖宅,來到走廊盡頭的畫像面前。
當(dāng)時阿彪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就要動手取畫,阿茂一下慌了,連忙上前阻止,還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沉著臉低聲說道:“這幅畫有些邪門,當(dāng)心點?!?p> 接著又指了指畫上蒙著的白布,“這是一個女人的畫像,聽說看過她模樣的人全都離奇失蹤了,所以一直用布遮擋著?!?p> 阿彪膽子大,聽了反倒起了興致,不懷好意地,定要看看女人的模樣,邊說邊動手去扯畫布。
李大胡是個謹慎的人,通靈畫師的靈異作品他也有所耳聞,連忙喝止:“你個仆街仔不要命了,這種事寧可信其有!”
可是為時已晚。
“快閉上眼睛,什么都別看!”
李大胡當(dāng)時只覺頭皮一麻,也顧不上罵娘了,條件反射般緊閉上了雙眼,同時就聽見一旁阿彪疑惑的喃喃聲:“咦?真是怪了,我還沒碰到那塊布,好端端的怎么就自個掉下來了?”
緊接著,四周一下子變得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好一會,李大胡見沒有動靜,就偷瞇著眼睛亂瞄,只見阿彪和阿茂正呆呆地站著,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墻上看,像兩尊泥塑般一動也不動。
“被你們兩個害死了!”李大胡暗暗叫苦,知道手下已經(jīng)出了事,幸虧自己反應(yīng)及時,沒看到不該看的東西,尋思著轉(zhuǎn)身跑路。
這時,不知哪來的一只強有力的大手死死將他抓住,李大胡差點沒叫出聲來,心道一定是畫里的女人不肯放他走,嚇得他連忙跪地求饒,說手下魯莽不懂事,冒犯閣下,他自己不曾一睹尊容,懇求尊駕饒他一命。
然而哭訴許久無果,他就聽見身旁傳來阿彪的聲音,“大佬,不用拜了,畫像看了沒事,我們都好端端的?!?p> 李大胡搖頭不信,以為這是女鬼在引誘他,接著又聽到阿茂的聲音,“真沒事,畫里的女人我們早就見過?!?p> 他這才將信將疑,偷偷抬頭往墻上瞄了一眼,立時就呆住了,竟然差點笑出聲來。
呈現(xiàn)在李大胡眼前的,確實是一幅女人的畫像,而且他還不止一次見過,根本不是什么靈異作品,剛才不過是自己做賊心虛的表現(xiàn)罷了。
一場虛驚之后,三人再次動手卸畫,然而就在那時,一個誰也料想不到的變故發(fā)生了。
饒是聽過無數(shù)遍,廖悅還是被李大胡陡然變得急促的聲音狠狠地揪了一下心。
“一個人突然從黑暗里沖了出來,手里拿著一把尖刀,將阿彪和阿茂砍倒在地,他們兩個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慘叫一聲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p> “于是我就看到滿臉鮮血的廖志海拿刀對著我,我還看到在他的背上,竟然趴著一個女人,天哪!那女人長得和畫像里的簡直一模一樣,還沖著我笑,我當(dāng)時就嚇尿了,轉(zhuǎn)身沒命的跑啊?!?p> 之后的事,李大胡被人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神志不清地倒在路邊的一個垃圾桶里,被人送進了精神病院。
廖悅聽著錄音最后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那是李大胡沉重的喘氣聲,“是那個女人,她附在廖志海身上殺了阿彪阿茂......她,她現(xiàn)在天天晚上出現(xiàn)在我的床邊,沖著我微笑......你們看,她現(xiàn)在就坐在那個位置上!我看過她的臉,她來向我索命了,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錄音結(jié)束了,房間安靜了下來,但廖悅耳邊分明還回蕩著李大胡驚恐的咆哮,流露出對死亡的極度恐懼。
廖悅思索著,任何人聽到如此荒誕的口供,第一反應(yīng)都會認為李大胡瘋了,一個精神病人的指證顯然是沒有意義的。
但廖悅在意的是,為什么他爺爺就此失蹤了呢?還有李大胡的兩個馬仔?,F(xiàn)場就四個人,一個瘋了,三個失蹤了......其實有一種可能廖悅十分抗拒去想,那便是李大胡殺了他爺爺還有兩個手下,自己裝瘋,似乎沒有比這更符合邏輯的推論!
可是直覺告訴他,他爺爺沒有死,廖志海的失蹤也許另有隱情,和不得已的苦衷?比方說,現(xiàn)場出現(xiàn)了第五個人。
如果,可以稱作“人”的話......
廖悅沉默了,現(xiàn)場的確存在第五個人,還是一個女人。
“老宅的畫像,畫里的女人......”廖悅反復(fù)低喃著,他記得電腦中珍藏著一張老照片,取景好像就是那幅油畫。
果然,一張爺孫倆的合照很快出現(xiàn)在廖悅眼前,他爺爺當(dāng)時格外精神,穿著時尚T恤,是個時髦和藹的小老頭。而畫中的女人,像一位雍容的貴婦人,端莊嫻雅,恬靜地微笑著。
這一幕很難讓人與恐怖的靈異現(xiàn)象聯(lián)系在一起,廖悅覺得女人的笑容十分自然好看,有種傾倒眾生的意味。
這個女人他是認識的,廖悅也相信,很多人都見過她,甚至叫出她的名字。
蒙娜麗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