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葉良茉體貼地讓出甜兒的凳子,道,“張老板是長輩,你請。”
眼中卻在挑釁,只要他張以豪敢坐,愿坐,她也愿意。
就是不知道,到時候,誰更丟臉一些?
張以豪第一次正眼瞧了瞧這個女子,她的表情多一分,則為喜,少一分,則為懼,但她不偏不倚,無悲無喜,這反而令他心生震驚。
小小年紀(jì),如何練得這么滴水不漏的本事?
最后還是怡花閣的老板出來解圍。
兩個綠衣小婢拿了兩個凳子走來。張老板一撩衣衫,不緊不慢地坐下,手指那么一指,“來來,坐下說話?!?p> 葉良茉好笑,就連這時候,他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好像這樣就能多少挽回面子似的。
轉(zhuǎn)眼之間,屋子里又是其樂融融,仿佛剛才的事情根本就沒有發(fā)生似的。
羞愧的,憤恨的,大概只有那個狼狽的甜兒吧。
葉良茉想要找一個空杯,倒茶,發(fā)現(xiàn)杯盤狼藉,裝滿的都是酒。秦正轉(zhuǎn)身倒了茶,遞給她,她端起道:“今日良茉不請自來,先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以后大家還要共事,若良茉有得罪之處,還望各位叔伯多擔(dān)待?!?p> “不敢當(dāng)啊,”有人吃了口菜,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道,“后生可畏,可懼啊……”
“還請方老板不吝賜教,我一介女子,何處叫你畏、叫你懼?”
方老板氣急,余震在他身旁用力拉他,他氣憤地推開他,道,“畏懼?我當(dāng)然畏懼你,后生可畏啊,小小年紀(jì),非要去和四爺對著干,你雖然五年不在盛京,但不該如此無知,難道你不知道四爺究竟是什么樣的人?是你得罪的起的嗎?”“現(xiàn)在好了,都是因為你,船發(fā)不了,萬一耽誤了時辰,咱們大家都要脫不了干系?!?p> 張以豪冷笑一聲,“脫不了干系?有本事做,就得有本事?lián)?。這事兒與咱們可沒有多大關(guān)系?!?p> 他坐著說話,聲音不怒而威,擲地有聲。
這事兒可大可小,耽誤了往晉北送糧草,搞不好可是要殺頭的。
其實,這是一場兩敗俱傷的爭斗,他們落不下好,四爺也是。
就看在朝廷這把刀落下來前,就看誰跑的快,誰跑的遠(yuǎn),誰摘的清。
不耽誤朝廷的事兒,你好我好,大家好,耽誤了朝廷的事兒,那就得掰扯清楚誰該擔(dān)責(zé)任了。
屋子里安靜極了。
兩位老板都是身居高位已久的人,不管是暴跳如雷,還是不怒自威,都足夠震懾初出茅廬的小輩。
可葉良茉呢?
她將茶杯放下,沉笑地看著眾人,只是反問一句,“我有何處不對?我是沒有給他運費,還是叫人打斷了他的腿,是叫人偷偷戳破了他的船,還是堵住了他打點的路?”
張以豪哼了聲,別人都跪著,敬著,你偏要站著,踩著,壓老四一頭,你不錯,誰錯?你是再錯也沒有了,天底下就你一個人厲害?
余家家主余震聞言,起身勸道,“哪有什么對錯?不過是一低頭的事兒。葉大小姐,大家都得仰仗青龍幫,得罪不起。這事兒鬧到現(xiàn)在,該是個頭兒了?!?p> 張以豪道,“方老板,你氣什么?你若是不愿意低頭,自然有人愿意低頭。葉老板死得倉促,想必也不想看到葉家落到你這種不知分寸的人手里……”
葉良茉定定看著他,“我知不知道分寸,我自己知道,但你知不知道分寸?葉家的事情,自有葉家人來管,輪不到外人插嘴?!?p> 張以豪久居高位,又是商會會長,被這么一氣,脾氣騰地就起來了。
別扯什么生意人脾氣好,那都是鬼扯,張以豪一向仗勢欺人,天下除了他那個寶貝兒子,誰不拿他當(dāng)彌勒佛一般供著。
笑瞇瞇的,但這次,他是真笑不出了。
他坐在那兒,聽著她硬氣地回敬給他的話。
真是了不得啊,初生牛犢不怕虎,連死字都不會寫吧?
他拍案而起,怒道,“商會是大家的商會,不是你葉家一個人的商會,你葉家再大也打不過商會,沒理由跟著你倒霉!”
“葉家與青龍幫有什么恩恩怨怨,我們不管,但這事兒鬧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你葉家一家的事兒了,你今兒必須得給大家一個交代!”
余震見火候差不多,徐徐道,“葉大小姐,你好好想想吧,不要將自己的后路堵死,畢竟大家都要仰仗青龍幫呢?!?p> 稀稀落落,商會的幾位老板都走了。
只有一位看起來年紀(jì)很大的長者佘桂安,留了下來。
“葉家丫頭,你還小,就聽我這老頭子一句,別跟他置氣,你這兒等不起,晉北的人也等不起,他今兒腿能斷,明兒船就能沉,總有千萬個理由等著你呢?!?p> “你與他爭到最后,不過是傷了自己,傷了葉家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聲名?!边@話說的極為中肯,這或許是葉良茉所聽的最中肯的話了。
她自然也曉得,但是有時候人生在世,不是退一步海闊天空,而是退一步,退萬步。
她不但不能退,還得逼得他退,才行。
她心中隱隱有一絲擔(dān)憂,但面上仍極為誠懇道,“佘老所言極是,從這兒到晉北,一月足矣,我還有兩天的時間?!?p> 末了,竟帶著幾分淡淡的笑。
佘桂安急得漲紅了臉,手指彎曲枯槁,顫抖地指著她,道,“丫頭啊,你這么倔有何用?你就贏得了這次,下次怎么辦?咱與青龍幫合作了這么多年,以后還得合作,你這是要絕了自己的路??!”
連咳嗽帶喘氣,好不容易才斷斷續(xù)續(xù)說完。
他沒有下次了,葉良茉淡淡看著老人,只是替他倒了杯溫開水,遞了過去。
佘桂安推開,實在是難以理解,為何她執(zhí)意要對付四爺,其實真的只要低一下頭,這件事兒就會過去的,他更難以理解,她如此冥頑不靈,一時間竟然讓他覺得還不如葉良諶當(dāng)上家主好呢。
葉良諶愛玩樂,會管人,人也圓滑,不會這么直直地闖過去,就算雞蛋碰石頭,勝算也比這大呀。
葉良茉目光閃動,沒有說話,為什么呢?
或許,是為了晉北能太平一點兒吧。君在長江頭,我在長江尾,同飲長江水。
佘桂安長嘆一口氣,伸出三根手指,道,“我們佘家上上下下百十口人,佘家店鋪不多,才幾十間,我老了,如今六十有四,小孫兒還小,再有一個月就是滿月酒。”
“這幾天,我整天提心吊膽,明知道不會有事兒,不會有事兒,左右不過是兩敗俱傷,可是看著他蹦蹦跳跳,我還是心驚膽戰(zhàn),就好像是脖子上懸著把刀?!?p> 葉良茉沒有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