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來干嘛?”陳安一臉嫌棄的在衣柜里找衣服,一邊找還一邊嘀咕著,我穿著一條大褲衩,四仰八叉的躺在他的床上。
“快過年了,來看看你不行啊?”
我才不管他樂不樂意,盡管舒舒服服的在他床上敞開了打滾兒,可樂是他給我扔過來的,所以我衣服被弄臟也是他的原因,我從小大到都沒見過他生氣的樣子,最多就是黑著臉不說話,每次在他面前作死,大部分原因是我想多感受被縱容的感覺。
我媽都沒對我這么好過,真的,雖然我不想承認(rèn),但陳安在我心里,更像是一個兄長一般的感覺,不論是長相還是性格,都很符合陌上公子顏如玉的論調(diào),在我上高中之前,我媽對我的教育方式非常簡單粗暴,就是先打后說,不行再打,雖然她每次都只是做做要打人的樣子,但我還是很怕她。
上高中之后,好像就是一夜之間,我媽對我的態(tài)度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的大轉(zhuǎn)彎,再也沒攆的我滿巷子跑,沒有再大吼大叫,頂多就是拌幾句嘴,剛開始的時候,我很納悶兒這種變化,但是這些納悶就像我這些年失蹤的的壓歲錢一樣,我知道它就在某個地方,但就是沒辦法找尋到。
偶然有一天,我心血來潮的跑去廚房幫忙,忙碌間看到了她頭上斑駁起來的發(fā)絲,突然也頓悟了一般,明白了她態(tài)度變化的原因。
孩子和父母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就像是小學(xué)生作文里說的那樣,越長大就離得越遠(yuǎn),雖然說出口很俗,但它就是像小孩子表達(dá)的那樣簡單,“我的媽媽變老了。”
在我慢慢成年以后,我媽的精力就像是林城大街小巷都有的梧桐樹一樣,雖然還是會春綠秋黃,但是再也不能遮擋漫天的灼熱光芒了。
我從思索的狀態(tài)回過神來,隨口問他:“陳叔叔和陳阿姨呢?”
陳安抱著一堆衣服丟在我身上,又走出房間拿著一雙拖鞋走進(jìn)來,忙碌一陣之后,才有空閑回答我的問題,“不知道,應(yīng)該是又有加急文件了?!?p> “大過年的,怎么還有……”話說到一半我就后悔了,陳安的爸媽幾天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偌大的林城,僅僅靠著他們管理,可想而知他們的工作量。
“嘿嘿,不在家也好,免得使喚你干活,你看看我,一大早就被我媽趕……”,說到一半我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陳安還是機(jī)靈的猜出來了。
“哦……我說你為什么一大早的跑過來,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彼选芭秪”的音拉的特別長,就像是西游記里的象鼻子妖怪一樣讓人討厭。
我不理他,自顧自的穿上他丟給我的衣服,衣服很大,不論是褲腳還是袖角,都要折疊好幾層才能走路,陳安的羽絨服好像都是帶毛的,走起路來就像是一只巨型獅子狗,在他身上明明很顯腿型的褲子,一到我身上就變得不倫不類起來。
“哎,你這衣服怎么都帶著薄荷味兒?”陳安家的衣柜應(yīng)該是放置了某種好聞的干燥劑,所有的衣服都帶上一種淡淡的薄荷香。
“穿不穿?不穿給我脫下來!”
“…穿……嘿嘿……穿…”
他的臥室很大,面積能趕得上我家的主臥,從客廳進(jìn)門之后,就能看到顯眼的巨大落地窗,陳安他爸也應(yīng)該很懂他,屋內(nèi)的裝修很符合他的性格,清冷又單調(diào)。
衣服很暖,穿好過后我就昏昏欲睡,使勁兒擺了擺頭,清醒過來以后就聽到屋內(nèi)放著不知名的曲子,舒緩的音調(diào)像流水一樣滋潤冬天干燥的空氣。
我說我怎么這么想睡覺,對于我們這些不懂古典音樂的人來說,這樣的曲子就像是英語聽力之前的試音碟,聽著就讓人打瞌睡。
“陳安!咱們出去玩吧。”
“去哪?”他慵懶的靠坐在藤椅上,腿面放著一本厚厚的書,落地窗簾被拉開一跳縫,室外的光打在他的腳上,整個人亮的像個花仙子。
“嗯……去哪?……嗯……咱們?nèi)鸦钒?!”,我躺在床上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然后一把坐起來,眼睛亮晶晶的盯著他,“今年還沒下雪,櫻花路肯定很好看。”
“櫻花路?”,他抬頭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你是去看花兒還是看人呢?”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陳安在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時,總喜歡帶上兒化音,就像是唱京腔的戲子一般,給你一種妖艷的感覺。
我從原地起跳,蹬蹬幾步跳下床,一把掐在他的脖子上,“你小子再給我裝壞!”
他裝作被我掐的出不了氣,跟著我的動作一起晃腦袋,“你別鬧了,去,我去成嗎?”
“成交?!笨吹剿饬?,我就立即放開他的脖子,立正站好。
“你不出去?”陳安站起身疑惑的看著我。
“出去干嘛?”
“我要換衣服。”
陳安你是女人嗎,換個衣服都不能讓人看,我正準(zhǔn)備也還他一個奇怪的笑容時,他毫不拖泥帶水的說:“出不出去,不出去我就不走了?!?p> “………再見…”
雖然他怪要求多,但好在換衣服的速度挺快,沒等一會兒,我的面前就出現(xiàn)了一個身著黑色長款風(fēng)衣的少年,雙手插兜,腳上蹬著好看的皮靴,走起路來衣擺洋洋灑灑的在他小腿后搖晃。
光芒太盛,為了避免刺瞎了我的鈦合金狗眼,我識趣的扭頭出門,然后下樓,絲毫不給他在我面前耍帥的機(jī)會。
櫻花路在二中附近,所以我們要坐車從城南回去,政務(wù)大廳前的公交站臺,陳安站在我的左側(cè),早上的太陽打在他身上,到我這兒就只剩下他的影子,我轉(zhuǎn)頭看他,陽光形成的光圈刺的我下意識的瞇著眼睛。
不知道別人是不是有這種感覺,太陽在我的眼中并不是像物理書上說的那樣,按照直線傳播,而是一個挨著一個的光圈,一層層的光圈連在一起才會形成直線的錯覺,在你抬頭看陽光的時候,如果正好又有一個人不識趣的擋在你眼前,那他就會成為光圈的中心,在那一瞬間占據(jù)你所有的視野。
陳安就是那個不識趣的人,總喜歡不自覺的遮擋本應(yīng)該留給我的陽光,但是在這個寒冷的早晨我又并不討厭他的木納,相反,車站前來來往往的目光又讓我沒來由的興奮起來。
可能這就是被關(guān)注的喜悅感吧,我用手肘拐了拐他,“陳安,咱們坐出租車吧。”
“沒錢。”
看他一臉不在乎的望著天,我再三忍耐以后才從牙縫里蹦出幾個字:“老子付!”
“好!”
“………”
林城的出租車并不便宜,作為一個依靠我媽偶爾給的零花錢過活的中學(xué)生來說,這算是一筆巨款了。
不過雖然很心疼,但我卻并不覺得后悔,我不想再看到那個被混泥土覆蓋的城南,最真實(shí)的原因可能是,我不想讓陳安看到那里。
當(dāng)然,對于一個每天穿梭于城南與城北的人來說,那里的所有事物早就不自覺的印在腦海里,可我還是不想讓他跟我一起看見,年輕時你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它們根深蒂固而沒辦法解除,強(qiáng)迫著你必須要那樣做,不然的話就渾身不自在。
我不知道為什么不想讓陳安看見那個樣子的林城,也許是為了彌補(bǔ)吧,他遷就了我這么多年了,我也想遷就遷就他。
就這樣。
出租車走的路與公交線路不同,公交車要穿過城南的主城區(qū),而出租走在遠(yuǎn)離江水的內(nèi)側(cè)道路,繞過城南的別墅區(qū),直接停在二中后門的櫻花路前。
冬天的櫻花路不像夏天那樣繁花似錦,樹上再沒有一點(diǎn)紅色,只有光禿禿的枝丫,倔強(qiáng)的挺立在半空。
在林城你也會迷路的,記得小時候還沒跑慣的時候,就和陳安一起迷路在滿是綠植的道路上,冬天的林城街道充滿了蕭瑟,四處都是荒涼一片,你能很快的分辨出方向,但是一到了春天,萬物復(fù)蘇之后,林城的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就像是從睡夢中突然蘇醒過來的精靈,急著換一身漂漂亮亮的衣服一樣,滿城的綠植會遮擋所有的路牌,所以林城每年都要修剪一遍路旁的枝丫,避免影響通行。
過完春節(jié)就要進(jìn)入美好的春天了,開心不開心?我擠了擠身邊的陳安。
“你寒假作業(yè)寫完了?”他很不應(yīng)景的擠回來。
“沒?!?p> “那我真搞不懂你在興奮什么?!?p> “………”
穿過沉寂期櫻花路,紫藤閣樓依然亙古不變的佇立在那里,聽何莉說,她念高中的時候,閣樓就已經(jīng)在那里了,過了這么多年,依然沒有因?yàn)轱L(fēng)雨而改變模樣。
有些老物件兒就像深埋在地下的酒一樣,年代越久遠(yuǎn)越顯其醇香,當(dāng)然,這些古老的東西本身就應(yīng)有一定的價值,才能使其在歷經(jīng)雨雪風(fēng)霜之后,依然能保持韻味。
二中放假之后,櫻花路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我跟陳安從旁邊的樓梯上二樓,防盜門并沒有鎖,能直接進(jìn)到走廊。
“何老師,你在嗎?”
出于禮貌,陳安還是在我準(zhǔn)備踏進(jìn)門之前敲了敲防盜門,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半天沒人答應(yīng),我和他對視一眼,默契的走到窗子地下,踮起腳往屋里看。
屋子不再像之前那樣布滿灰塵,墻壁上被重新上了一層白灰,側(cè)對著我們的墻壁上,有一只巨大的鯨魚從海洋里跳出,而何莉正趴在墻角描繪鯨魚出水時的尾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