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皎坐在車中，秀眉微蹙，十指交疊放在腹前。冬日的寒冷仿佛侵入了她的頭發(fā)絲里，就算車中開足了暖氣也不能減她的寒意一毫，反而平添了暈眩和氣悶。她裹了裹羽絨服，再次看向了身邊這個禿頂且挺著微凸的肚子的中年男人。
“李先生，實在是抱歉，明年我確實不能繼續(xù)教小輝了，您真的不用再挽留了?！?p> 男人臉上堆出笑容，不動聲色地朝她靠近了些：“小莫老師，您先別忙著拒絕。這學(xué)期確實辛苦您了，小輝不聽話，可就只有您這樣年輕漂亮又有耐心的老師能管得住他這樣的小孩子。您走了，我上哪兒再去找您這樣的好老師教他小提琴去？”男人說著朝皮包中摸去，掏出一份厚厚的信封來，眼紋的褶皺也變深，“您看，這兩萬現(xiàn)金算是預(yù)定金，下學(xué)期的學(xué)費我再加，您也可以回家過個好年不是？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我一直是不馬虎的。小輝他媽媽沒什么文化，這學(xué)期有什么不快您別介意?！?p> 莫皎眉頭皺得更深。她垂下的眼簾像電影中瑪麗皇后的扇子，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袄钕壬！彼M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冷硬而嚴(yán)肅，“我想，我必須拒絕。小輝這孩子不錯，但我只是一個普通大學(xué)生，能耐有限。您還是另請高明吧。謝謝您的好意，但是我實在無法接受。”她一口氣說完便顧不得禮貌與否了，打開車門下車便踏著長靴快步離去。
早晨路上結(jié)著的霜早已被小區(qū)的環(huán)衛(wèi)工人掃去，可她仍覺得腳下的寒氣騰了起來。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長著三角眼的女人——小輝媽媽。她早知道這家人奇怪：住在這要價不菲的公寓里，母子倆吃穿用度都是大手筆。年輕的母親沒有工作，同外公外婆一同照顧這五歲的的小輝。家里長期見不著的男主人——小輝爸爸，卻在偶爾的到訪中被像貴賓一樣對待，連外公外婆都稱他為“李爸爸”。這位“李爸爸”每每出現(xiàn)，也只和小輝有些互動，再者便是和自己聊聊天，也都離不開小輝的小提琴學(xué)習(xí)。小輝媽媽更是奇怪，三番五次打斷她的教學(xué)、打擾她和小輝爸爸的談話、任意調(diào)換原本約好的上課時間，讓她措手不及。她實在想不明白怎么會有這樣的父母、這樣的家庭。
直到方才在車內(nèi)，那男人的一席話，讓她心中那一點點隱秘的猜想被證實?！靶∧蠋煟f實話，小輝媽媽只是我養(yǎng)在外面的女人，這公寓也是我送給她的。我妻子生不出孩子，雖然小輝媽媽沒什么文化，但是她給我生了個男孩。小輝還小，必須跟著生母。等小輝長大了些我會給她一筆錢，把小輝接到我身邊親自管教。他的教育問題，我真的很重視?！?p> 她使勁搖了搖頭，想將這些東西都甩出腦袋，可那個三角眼女人陰陽怪氣的話還是纏繞在耳邊：“我見過的像你這樣的小姑娘多了去了。仗著有點資本，竟敢把主意打到我男人身上來……”
莫皎一面忍住胃中翻涌起的不適感，一面加快了腳步?！罢鎼盒摹！彼p輕吐出的這句話，一經(jīng)風(fēng)吹便消散了。
手機(jī)的震動讓莫皎不得不停下收拾行李的動作。一看來電顯示，正是先前給她介紹這份家庭教師兼職工作的敏佳學(xué)姐。剛剛接聽，電話那頭略顯尖細(xì)的女聲便傳來：“你怎么回事，這么好的肥差都給丟了？！”莫皎將手機(jī)朝耳邊移遠(yuǎn)了一點，低聲道：“敏佳學(xué)姐，實在對不住浪費了你的好心。但那家人……”她頓了頓，“我實在是在那里待不下去?！?p> 電話那頭似乎沉默了，隔了好一陣，學(xué)姐的聲音低了下來：“算了。我知道你是個脾性高的……等寒假收假回來，我再幫你留意有沒有什么其它適合你的兼職?！?p> 莫皎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揚，雙眼彎彎：“真的嗎？那真是太謝謝學(xué)姐了！麻煩您了，這么照顧我?！?p> 掛了電話，莫皎回頭看了看這走得空蕩蕩的寢室，拖走了行李箱。放寒假前室友們就早早買好了車票機(jī)票趕著回家了。而她因為兼職關(guān)系還在S市耽擱了幾天?；疖嚻辟I的下午兩點，從S市回Z市的家。一想到媽媽準(zhǔn)備了她愛吃的菜在家等著自己，她就忍不住雀躍，之前的任何不快都煙消云散。
“媽，您腰疼的毛病好些了嗎？要不還是歇會兒我來做吧?！蹦ㄒ贿厯{著面皮，一邊對母親說。
“老毛病了，媽不累。媽給你包你最愛的香菇白菜餡餃子?！蹦赣H不過四十多歲，鬢邊的白發(fā)卻生了不少。她看向女兒的眼睛里盛滿了慈愛和關(guān)切，手上熟練地捏出餃子的花褶：“皎皎啊，你在S市音樂學(xué)院還習(xí)慣嗎？同學(xué)相處怎么樣？有沒有遇到不開心的事？生活費夠花嗎？”
“媽，我一切都好，同學(xué)們很熱心腸，老師講課也超有趣，我期末考得可好了。”她看著母親將最后一個餃子下鍋，握住了她的手：“媽媽，您太辛苦了。您放心，我會做很多兼職，錢的事，您真的不用太操心。”莫皎知道，自十年前那場意外父親去后，她們母女倆被迫來到Z市，她的母親是以怎樣的辛勞撐起這個家。
“我的好皎皎，好女兒……”母親的聲音微微顫抖，轉(zhuǎn)身緊緊擁住莫皎，她的珍寶。
小小的房間里，盛不下母女兩人的感動和幸福。黑夜如上好的綢緞懸掛天際，這座小城中，無數(shù)的高樓矮房亮起了燈火?；蛄涟?，或暖黃，它們?nèi)汲闪诵切?，裝點著屬于這個城市的溫暖。
莫皎打開了窗前的臺燈，在夜色中綻開成一朵花。在傾瀉而下的光亮里她在日記中寫下這樣的話：“我從來沒有放棄我的音樂夢想?？傆幸惶煳乙屓珖?，甚至全世界都認(rèn)識我和我的小提琴，憑本事賺很多很多錢，帶著媽媽過上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