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富貴在宮中這么多年,又是在御膳房,銀子可沒少拿,好東西也沒少吃,自然瞧不上這點銀子,不過他瞧上了步玲瓏,雖然看著不是什么傾城的顏色,但也是小家碧玉一枚,腰身盈盈不堪一握。
既然是私自出來拿膳食,沒有食盒也是自然的,孫富貴屁顛屁顛地去給她找了個新的,討好地笑道:“有什么難處盡管來找雜家。”
步玲瓏向他道了謝,選了一盤芙蓉雞,一盤翡翠糕,一盤鹵肉,一盤白玉菜,在孫富貴依依不舍的目光中低著頭,從容地邁進小碎步走了。
等拐進了巷子,步玲瓏總算舒了一口氣,裝柔弱裝得可真辛苦啊。
她一路拐到位于皇宮最西邊的冷宮門口。
這段路可不算近,有不停來回巡邏的侍衛(wèi),步玲瓏一路拎著食盒,低著頭,像是一位不受寵的妃嬪那的小宮女,絲毫不引人注目。
同皇宮里處處金碧輝煌截然不同,這里很是冷清,屋頂上都長了雜草。
有個年老的太監(jiān)搬了個藤椅,靠在那里打盹,沉重的大門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上面一把上了繡的大鎖,一大串鑰匙掛在腰間。
步玲瓏輕而易舉地將那串鑰匙勾了過來。
她對著陽光,找到了那把被磨得锃亮的鑰匙,吧嗒一聲,將生銹的鎖打開了。
門一開,里面吹過來一股徹骨的冷風(fēng),不像是這個季節(jié)的,倒像是從數(shù)九寒冬里吹過來的。
滿是雜草的地上,坐著一些瘋瘋癲癲的女子。
她們神情木然,頭發(fā)凌亂,身上穿的衣服似乎曾經(jīng)很華貴,但早就破破爛爛的了,一見大門開了,她們下意識停下追逐的動作,紛紛往這里看。
饒是步玲瓏,也被她們盯得有些毛骨悚然。
見不是往常送飯那個人,不知道是誰試探地叫了一聲:“陛下?”
這一聲,仿佛油滴在了沸水里,里面的女人都瘋狂起來:“陛下!陛下!”
“陛下,您終于來看臣妾了!”
見她們沖過來,步玲瓏,連忙往旁邊退了幾步,見旁邊有個房間還算干凈,趕緊抬腳邁了進去。
這屋子很昏暗,窗戶被破舊的窗簾遮著,屋子里一股子霉味。
要不是步玲瓏聽覺分外靈敏,也許根本不會察覺到角落里坐著一個人。
她端坐在窗邊,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了,卻還是梳得很整齊,若不是場合不對,步玲瓏幾乎要以為這是位低調(diào)的貴婦。
那人不知有沒有察覺有人進來,眼珠子都沒動一下,依舊呆呆地看向某處,似乎對這塵世間的事情分毫不在意。
步玲瓏也無意擾她,尋了另一個角落待著了。
在宮里繞了那么一大圈,步玲瓏有些餓了,將飯菜端出來,還冒著熱氣,鮮香的味道彌漫開來,是不屬于冷宮里的味道。
那個婦人慫了慫鼻子,終于往這里瞧了一眼。
反正這么多,她也吃不完,她便撥了一些過去,瞧著婦人身邊的小桌子上布滿了灰塵,還從旁邊扯了一塊破布,將桌子隨意擦了擦,將碗放在婦人面前。
那人一句話未說,甚至都沒有抬眼看步玲瓏一眼,就開始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吃起飯來。
冷宮外面,打盹的老太監(jiān)正夢到自己在吃老家的特產(chǎn),正興高采烈之際,卻突然感覺鼻子有些癢癢的。
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撥了過去,不一會兒,那癢癢的觸感又回來了。
他終于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這一瞧,險些嚇出心肌梗塞來,一個頭發(fā)凌亂,臉色蒼白的女人,正湊在他身邊,好奇地端詳著他。
老太監(jiān)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你,你是從哪冒出來的?你,啊,這是怎么回事!”
平時冷冷清清的巷子里,三兩一群地奔跑著冷宮里的廢妃,一個兩個跟花蝴蝶似的,再一看大門,早就不知道怎么打開了。
老太監(jiān)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這場騷動沒有持續(xù)多久,很快,那些跑出去的女子都被侍衛(wèi)捉了回來,這邊巡視的御林軍校尉跟老太監(jiān)很有一番交情,加上老太監(jiān)真誠地打點了一番,這場風(fēng)波便平息在了永巷中,沒有傳出去一星半點。
那扇大門很快關(guān)上了。
于此同時,永巷之外,那場搜捕也開始了,據(jù)說是搜捕一個刺殺太子的死士,幸而太子機敏幸免于難,但那刺客卻不見蹤影。
不過,永巷這里離東宮太遠,風(fēng)聲并沒波及到里面瘋瘋癲癲的廢妃。
東宮里。
太子慕容越坐在上首,眼神陰鷙。
底下瑟瑟發(fā)抖地跪著一眾宮人。
跪在前面的是碧葉和碧月,她們垂著腦袋,因為失血過多,臉色蒼白,瑟瑟發(fā)抖。
慕容越像蛇蝎一般陰毒的目光從她們身上挨個掃過去,他的脖子還隱隱作痛,那個不知死活的女人,居然敢將他打暈,想到這里,他手上的骨節(jié)開始泛白,不管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跑到了哪里,他一定要將她揪出來,碎尸萬段!
高如海小心地覷了一眼慕容越的臉色,然后尖著嗓子道:“你們都是碧華殿的宮人,還不將事情一五一十地道來,若有半分隱瞞,就立刻送到暴室打死!”
底下的人懼是一驚,伏在地上大聲也不敢出,進了暴室的人就沒有活著出來的過,還要受盡萬般折辱,還不如賜一杯毒酒了事。
高如海指了指碧葉:“你們倆既是貼身服侍的,就先說吧。”
碧葉向太子行了個大禮,然后道:“奴婢候在外面,聽到里面有異常的響動,擔(dān)心陛下安危,就帶著碧月闖了進去,一進去便見……”說到這里,她臉色白了一白,仿佛又看到了那可怕的場景,頓了一下,才道,“見那姑娘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將太子打暈,正要行兇,奴婢便跟碧月沖了進去救架,那女子見行兇不成,打傷奴婢和碧月,便逃走了?!?p> 說著,聲音還隱隱啜泣:“是奴婢失職,才導(dǎo)致太子受傷,奴婢萬死不能抵罪!”
慕容越臉色越發(fā)陰沉,將桌子旁的杯子摔了出去:“其它人呢?就沒有一個人看到那女人的行蹤?”
碧華宮的宮人本來就不多,還都被屏退得遠遠的,里面的動靜幾乎一點都沒聽到,出事了才知道那看起來清純婉如謫仙的姑娘竟然將太子打暈了。
現(xiàn)在整個皇宮幾乎都被慕容越掌控,只不過他還略微顧忌一點臉面,畢竟還沒正式繼位,什么都不好做的太過,所以在皇宮開始悄悄搜查,不過已經(jīng)過去了半日,連一點那姑娘的蹤跡都沒發(fā)現(xiàn)。
她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帶進來的那點飯菜很快就吃完了,次日到了飯點,大門吱呀一聲響,就有兩個太監(jiān)抬著兩個大桶進來了,一個桶里裝的是稀粥,另一個桶里裝了咸菜。
一見吃的來的,那些女子全都停止追逐打鬧,蜂擁而上。
步玲瓏瞧著那兩個臟兮兮的桶,有些發(fā)愁。
那里面的飯菜都是餿的,坐這么遠都能聞到一股味兒,步玲瓏一向嘴刁,這種飯菜一時還真吃不下去。
可是要是去御膳房,也未免太冒險了。
等那些女人吃得差不多了,角落里開始傳來動靜,那老婦站了起來,拿著碗去盛了一點粥,然后又坐回角落里,一口一口慢慢地吃。
步玲瓏看了她一會兒,也咬著牙去盛了一碗,捏著鼻子想試著往嘴邊送,但還沒靠近,那股難以言喻的味道就撲面而來,步玲瓏感覺胃里一陣翻滾,啪一聲將那碗墩在桌子上。
不管了,就算冒著風(fēng)險,也得出去吃飯,吃這種東西,她也非得瘋了不可!
月黑風(fēng)高。
冷宮高高的院墻上躍下一抹影子,像只靈巧的貓兒。
那影子繞過被月光照得明晃晃的地方,專挑黑黝黝的地方走,幾乎同月色融為一體。
冷宮這地方一般沒人過來,一天只有幾波侍衛(wèi)例行巡視。
出了永巷,那黑影突然變成了一個嬌弱的宮女,低著頭,快步地往前走。
孫富貴將圍裙一扔,準(zhǔn)備回屋。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掌勺大廚,廚房的管事在他面前都要客客氣氣的,自然不用值晚班,留到這時候也純是因為他上進,想著有沒有妃嬪突然想吃他的拿手點心。
不過看樣子這會兒應(yīng)該沒有什么要緊的貴人要伺候了。
剛出了御膳房的門,卻見小道上走來一個宮女,孫富貴瞇眼一瞧,頓時興奮起來,臉上的褶子都笑得展開了,這不是那天那位姑娘嘛,自從那回來拿了一下膳食,就不見蹤影了,他可抓心撓肺地想了好幾天呢。
于是孫富貴立刻迎了上去。
步玲瓏見一個胖太監(jiān)笑瞇瞇地湊上來,有些愣,待看清他的面容,才想起這是那天那位掌勺太監(jiān)。
正好,不用她費事了。
孫富貴搓著手,笑呵呵地問:“姑娘那天的膳食,娘娘可滿意?”
步玲瓏點點頭,眼底染上了幾分喜色:“娘娘滿意得很,我在娘娘面前得了些臉面。多虧公公宅心仁厚,仗義相助?!?p> “那就好那就好?!睂O富貴笑得跟朵花一樣,“那今日姑娘這么晚過來,是不是想給娘娘拿些夜宵?”
步玲瓏抬頭瞧了一眼御膳房,點頭道:“正是。”
說著,就拿碎銀子塞給孫富貴。
孫富貴越看越喜歡,哪里還愿意收她的銀子,連忙擺手:“你家娘娘想吃什么,你盡管說,蓮子羹,鳳梨好郎君,牛奶糕,這些點心羹湯都還有?!?p> 聽得步玲瓏直皺眉頭。
這幾天都沒怎么好好吃飯,這時候當(dāng)然不想吃那些零嘴似的點心,她輕輕一笑:“娘娘白天沒怎么吃飯,這會兒想吃些正食,可有雞鴨魚肉什么的,勞煩公公替我拿一些?!?p> 也幸虧步玲瓏在碧華宮待了一段時間,學(xué)了些宮女說話的腔調(diào)。
孫富貴一愣。
宮里的娘娘們?yōu)榱吮3稚聿?,皮膚細膩,幾乎不吃味道重,油水大的吃食,特別還是晚上,這位娘娘口味可真奇特。
但畢竟是管著那么多人吃食的御膳房,還有一些中午剩下來的沒端走的吃食,步玲瓏這回端了好幾盤子,等食盒實在放不下了才依依不舍地蓋上蓋子。
孫富貴想跟她拉近距離:“姑娘,這盒子這么重,不若雜家?guī)湍闼突厝グ???p> 也好知道這是哪個宮的小宮女。
步玲瓏哪能讓他跟著,便垂下眼簾,道:“要是娘娘知道了,非得打死奴婢不可?!?p> 宮規(guī)森嚴(yán),宮人確實不能私相授受。
見步玲瓏不愿,孫富貴即便著急,也明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只能道:“那姑娘可小心些。”
然后目送著這宮女的背影消失。
小石頭從廚房中探頭探腦出來:“師父,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宮女姐姐。”
孫富貴掀了掀眼皮:“你這小崽子還敢管師父的事情,膽子不小。”
小石頭撓撓腦袋,嘻嘻一笑:“那宮女姐姐長得好看?!?p> 孫富貴在宮里這么多年,見過的女子不知凡幾,當(dāng)然知道她好看,到了這個年紀(jì),他有錢也有權(quán),就想找一個姑娘做對食,說實在的,雖然他這副尊榮,但是畢竟在御膳房這油水足的地方,想往上貼的宮女還不少呢。
不過在這宮里,這畢竟不是明面上的,要是被抓住這個小辮子較真起來,也是他吃不了的掛落。
想著,他便擰小石頭的耳朵:“雜家教你什么?不該聽的別聽,不該看的別看,不該多嘴的老實把嘴閉起來?!?p> 最近宮里出了個刺客,居然刺殺了太子,據(jù)說那刺客現(xiàn)在還在宮里呢,要是沾上一星半點,這條命非送掉不可。
步玲瓏一路避開了侍衛(wèi),將食盒帶進了冷宮。
那婦人還是像一尊雕像一樣坐在角落里。
步玲瓏盛了一些送給她,然后自己才開始吃飯,暖暖的肉進到胃里,她才覺得整個人仿佛活過來一樣。
步玲瓏在宮里艱難求生的同時,展言面對著憐珠的滔天怒火,心里滋味難言。
不知道為什么,他只對盤虎山有個模模糊糊的映象,面前這個姑娘,他好像認識,又好像不認識。
憐珠暴跳如雷:“你把小姐還給我!我早知道你不能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