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 09 年快元旦的時候,馬凱的裝修已經到了收尾的階段,他開始穿梭各個家具賣場。
有天上班沒事,他在公司附近的紅星美凱龍閑逛,接到了友友的電話。
“我要結婚了?!庇延言陔娫捓镎f。
他們約了個地方吃中飯,友友坐下后,看不出是內心喜悅還是故作平靜,只是一如既往地笑著。
“和周芳么?”馬凱問道。
“不是不是?!庇延研α耍骸笆且郧昂贾莸囊粋€姑娘。去年,我回杭州去談事,和她又聯(lián)系上了。這么一年下來,我們兩地跑,到今年想想,算了,干脆回杭州結婚吧?!?p> “我在深圳也待煩了?!?p> “總覺得這個城市,太累。人除了掙錢,就沒有其他的需求。這個城市真的沒有文化?!?p> “我倒不這么想。”馬凱搖了搖頭:“我反而覺得這個城市特別接地氣。人都很實在。說文化什么的,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我們都還在溫飽線上掙扎呢,要那些窮酸的文化干嘛?”
“你真的變了?!庇延芽粗R凱,撇著嘴,裝作一臉不屑地搖頭:“當年你也是一個文化人?!?p> “啥文化人啊?!瘪R凱哈哈大笑:“看過幾本書,看過一些小眾一點的電影,就能說自己是文化人了嗎?你老實講,很多電影,你是真用心看下去了嗎?”
“滾蛋?!庇延雅e起杯子,裝作潑馬凱水:“哎,應該找個地方喝點的。不過,大中午的,好像喝酒也不像那么回事情?!?p> 兩人突然沒了話題,馬凱大約是隨口問起:“你回杭州以后做什么?”
“還做 SP 吧?!庇延淹巫由弦惶桑骸昂贾莸墓?jié)奏慢一點。做點貿易單,飛點單。不用天天跑集成公司和方案公司了。累。”
他見馬凱沒搭腔,又爬到桌面上來:“你就說,你們以前那個江總,公司多復雜。一堆餓狼。又想掙錢,又不敢擔責任。我在他們公司竟然還虧了錢。江總實在是太精太算計了,他們下面的人都沒活路?!?p> 他想了下說:“你,后來和江總聯(lián)系了嘛?”
“沒有。”馬凱搖搖頭:“我想想啊,這都快一年了,見過張瑋,沒再去找過江總。”
“你記恨他嘛?”
“為什么?”馬凱被問得愣了:“我從沒記恨過他?。俊?p> 他大概明白了友友的意思,尷尬地笑了下說:“其實,當時他不留我,也不給我找出路,大體上還是因為我能力不夠。我沒有價值感。這點上,我想得比較清楚。他那就話,就是他的本心。鳥你是個鳥,不鳥你,你連鳥都不是?!?p> “你他媽真想得開。”友友皺著眉,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那你說,你現(xiàn)在什么都能看開了?小萬離開,你也能看開了?”
馬凱不說話了。
友友大約也覺得自己多嘴了,他雙手抱拳,做了幾個揖,這事算是過去了。
?“友友沒多久就走了,都沒趕上我搬家?!?p> 馬凱在回深圳的飛機上和我說。
他坐在窗邊,說完看著飛機外面。我們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是大海。
那天太陽特別大,天很藍。沒有什么云。海天一色。
只有陽光照射下的水波紋,一閃一閃地,將天和海區(qū)隔開。
馬凱一直看著窗外。我看他的喉頭上下翻動了幾下。他欲言又止。
后來,他還是開了腔:
“這段故事,就要講完了。絮絮叨叨的,可能你聽了也沒什么意思。我們這些八十年代初的人,趕上了一個好時代,一個好城市。我們現(xiàn)在活得還算人模狗樣的。這中間哪怕是一些我隨口提的人物,就像高峰,那個做賣場的同學,李漁的同行。他也過得不錯。08 年房價跌的時候,他老婆懷孕了,他沒辦法買了房。13 年的時候,他要生二胎,又被逼著換了大房子。他和他老婆,年收入一般,是時代和人生推著他們往前走?!?p> 馬凱說到這兒,轉過頭看著我:“這就是我們這代人的幸運。我們中還有很多人在抱怨,在后悔,說實話,我挺看不慣這些人的?!?p> 也許是馬凱說到這兒,我覺得該把這個故事寫出來。
這么長的故事鋪墊下來,我覺得,這一刻,他說的是心聲。
可我多問了一句:“那你就沒有什么后悔的嘛?”
馬凱笑了,笑得有些難看,歪瓜裂棗地笑。他轉過頭,又看著窗外。許久沒說話。
再開口的時候,聽出來他有些哽咽。
快搬家之前,馬凱去深圳的宜家買東西。
那是一個工作日的下午。宜家沒有幾個顧客。
快圣誕了,工作人員已經開始在做圣誕裝飾。馬凱推著大購物車獨自逛著。
然后,熟悉的音樂響了。
The season is upon us now
A time for gifts and giving
And as the year draws to its close
I think about my living
The Christmastime when I was young
The magic and the wonder
是 John Denver 的A Baby Just Like You
他的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下來。
他拿出手機,開始打友友給他的那個號碼,號碼是存在的。
他聽著聽筒里,嘟,嘟,嘟的等待接通的聲音,心里一直在喊:接電話,接電話,接電話。
他想起在杭州布置平安夜的時候,他想起一起去上海宜家的時候,他想起在深圳打開門,看到萬姑娘提著行李箱的時候。
他想起萬姑娘少數(shù)幾次在他面前哭的時候。
他找到一個隱蔽的沙發(fā),坐在上面,單手捂著眼睛,就這么一直哭。
然而,萬姑娘一直沒有接。
他發(fā)了短信過去:
我沒事,我就是想你。想再見到你。我想對你當面說,我不是需要你,我是真心喜歡你。
然后他就渾身發(fā)抖地等著。好像過去了很久,但其實可能也沒幾分鐘后,手機響了。
“我也想你。我也挺好。不用見了。讓我有個最好的回憶吧。傻瓜。謝謝一直喜歡我的你,也謝謝終于說出來的你?!?
徐廠長
這個故事寫完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