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做題的套路

　　這怎么可能？！

　　邢備死死看住那個年長的考生，見那人臉上大寫著羞愧，再要質(zhì)疑的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只是杜克和晁狄還不信這個邪，兩人拉扯了那人，“真是你？要是他們欺負你，你可要說話??！你抬起頭來，再看看這份卷子！”

　　那考生也只讀過兩年社學，后來家貧無以為繼，便一直在村里放牛種田，去歲沒有田種，才又拾起書本看了幾頁，今歲報了縣試，本就想著撞撞運氣，誰想到在這宋氏酒樓的仿試大會第一關(guān)，就把他刷了下去！

　　這事和體面萬萬沾不到邊，偏偏又被置于到了萬眾矚目之中。

　　那人羞憤難當，再看杜克拽著他的袖子不讓他走，急了起來。

　　“不是我的，還是你的？！你這人胡亂糾纏什么？！”此人氣得極了，使勁一推，一把將杜克推得一踉蹌，要不是晁狄拉了一把，杜克眼看就磕到桌角上去了。

　　杜克驚愕，那人卻管不了這許多，也不再參加下一輪試，撥開眾人，悶頭直接跑出了大堂。

　　這人一跑，周圍等著看仿試大會的人，都嚷了起來。

　　“縱使人家寫的不好，也不能這樣羞辱人！”

　　“還縣學的學生呢！仗著肚里有幾滴墨水，了不得了！”

　　杜克、晁狄和邢備立在人群中，被人指指點點地說道，段萬全哼哼著解氣，崔稚在角落里看著這場景，非?？蓱z那三個傻人，畢竟自以為是的人，看不到自己的問題。

　　崔稚招手把溫傳叫了過來，溫傳是下一輪試，現(xiàn)下正好有空，“方才那人這般被欺負出去，實在不好看，你說話好聽，幫忙勸勸吧！”

　　溫傳當人不讓，崔稚讓他拿了兩塊炒糖豆，找人去了。

　　堂內(nèi)的吵嚷段萬全故意不安撫，只等著眾人將邢備、杜克三個說得臉漲的通紅，才道：“咱們仿試大會，章程清晰明白，若是心有質(zhì)疑，同咱們好生說便是，咱們定然解釋清楚，這般鬧事，不知用意是何！”

　　邢備還好說，到底方才說得話少，又是考官，被孔宿拉著坐下，便沒人再多說了，只是杜克和晁狄，被段萬全集中火力攻擊。也多虧兩個人心中堅信要戳破這場陰謀，忍辱負重下來，仍舊溜到人群里坐下，一雙眼睛緊盯著魏銘不放。

　　而被他們使勁渾身解數(shù)要拉下水的魏銘，仍然穩(wěn)坐釣魚臺上，仿佛周遭的一切與他毫不相干。崔稚從旁看著暗笑：魏大人這是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呢！

　　在這個混亂的插曲之后，仿試大會繼續(xù)進行，座上考官紛紛出題，讓考生現(xiàn)場作答。題目當然不會太難，多為童試常見小題。

　　苗先生領(lǐng)頭先出了一道《堯舜帥天下以仁》，他身后第一位考生低頭思索了一下，開始答了起來，“且夫帥天下以仁，與帥天下為仁不同；且夫帥天下以仁，與以仁帥天下又不同[1]......”

　　這個的答法，苗先生在優(yōu)良之間猶豫了一番，最后還是給了個良。

　　若說此生答錯，倒也不至于，只是前頭兩股四句只換了幾個字眼，在句式上兜了圈子，回答的過于簡單。

　　這是童試小題作答常見的答題套路，但進境淺薄，不利于以后做出渾涵蘊籍的文章。

　　苗先生雖然只是秀才出身，且他平日看著最是隨和，但也是啟蒙過李帆這等進士學生的先生，做學問頗為嚴謹，所以這一題到底給了良，并且提醒后來考生，“文字須博大昌明，不要但學一挑半剔以爽利為工?！?p>　　仿試大會到了如今，才正經(jīng)有了做學問的樣子。

　　有苗先生豎了標桿，后面考官出題也好，考生答題也罷，都嚴謹許多，連帶著周邊看來的群眾，也不再嬉笑吵鬧，細細去聽考生們的答題。

　　崔稚眼見著報名的人越來越多，便安排另一側(cè)的考官，先將后面考生的筆墨考校起來，減少了相互等待的時間，仿試大會正經(jīng)運轉(zhuǎn)了起來。

　　等在洪斌一組最后的魏銘，并不著急，他安靜聽著前面的考官與考生的問答，心中多有思索。

　　科舉考試到如今已有幾百年，《四書》《五經(jīng)》中但凡能考的道理，無有不被考過，考生平日練習多有套路，這也導致學子進學，并不認真領(lǐng)會經(jīng)文內(nèi)涵，而以套路取勝。

　　苗先生所言甚是，這等做題之法之于童子試尚可，到了鄉(xiāng)試會試，卻要捉襟見肘。只是鄉(xiāng)試自還有鄉(xiāng)試的套路，考生猜題、押題，而考官為了應(yīng)對這種猜押而非真才實學的應(yīng)考方式，又考出了似截搭題這等試題。

　　此類題目取相去甚遠的文章中某句搭在一起，題目讓人意料不到，大面積杜絕了押題。但此題又將經(jīng)文經(jīng)義割裂了開來，學子為了將不相干的經(jīng)文找出干系做文章，更是套路叢生，以技法蒙蔽考官。考官閱卷繁多，無時間一字一句審閱，不乏出現(xiàn)蒙混過關(guān)之輩。

　　自舉業(yè)就開始研習套路技法，強調(diào)技法而忽略涵義，到了做官，不少人免不得要拿出科舉的架勢，為官為政也處處左右逢源，套路取勝，最后將政績做的表面花團錦簇，實則一盤散沙，害苦了百姓......

　　魏銘是科舉一步一步上來的人，又在官場沉浮許多年，眼看著大興的江山垮塌殆盡，感觸自然比任何人都多。

　　他這里思索，那被人遺忘在身后的杜克、晁狄兩人，眼見著自己這里無人再指指點點，心思又活泛起來。

　　杜克瞧著魏銘身前三人一一應(yīng)答完畢，到了魏銘，那洪斌問了個甚是簡單的問題，魏銘三言兩句說出應(yīng)答，洪斌聽得直點頭，直接就給出了優(yōu)。

　　現(xiàn)下已經(jīng)有不少人都拿到了第一個優(yōu)，但是在杜克、晁狄眼里，魏銘這個優(yōu)拿的尤其讓人眼中進沙，杜克還道：“瞧著呀，他下一題還得拿優(yōu)！”

　　果然不出杜克所料，魏銘又在劉春江手里拿到了第二個優(yōu)，劉春江當時聽了他的答案，拊掌稱善，堂里也有不少懂行之人，跟著鼓掌。

　　杜克眼里的沙子變成了石子，他眼看著魏銘又到了黃錄身后。黃錄出的題大都簡單，得優(yōu)更是輕而易舉，實在坐不住了，趁著邢備和孔宿喝水的空檔，兩步繞開人群，湊了上去。

　　“你們怎么還坐得住，那姓魏的小孩都拿了兩個優(yōu)了！你們瞧，他還得從黃錄手里再得一個！”

　　這話說完，就聽見黃錄又批了一個優(yōu)，正是批給了魏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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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此句出自清儒學家梁章鉅，是梁章鉅初次以生童身份參加書院考試時，回答該題的答案。后文苗先生提醒之語，化自梁章鉅父親，是對梁章鉅彼時解小題思路的告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