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書,拷貝了幾本她感興趣的著作,兩個人一起走出圖書館。雖然明知道已經沒有理由再跟著華先生,但是梁初磨磨蹭蹭的落在后面,就是不想痛痛快快跟他說再見。
又走了一段,眼看車站快到了,梁初才下定決心的,走到華先生面前,“華先生,謝謝您今天陪我這么久……”說完咬著嘴唇,看腳尖。
“餓了嗎?”他問。
“什么?”她抬起頭來,神色疑惑不定。
“如果你今天不忙的話,不知道我能不能請你吃個午飯?”
?。苛撼醴磻^來,一下就把嘴巴咧到耳朵根,“不忙不忙,好的好的!”說完又有點懊悔,自己是女孩子耶,能不能矜持一點,至少也先說句我想想看??!
一張臉神色變幻個不停,那點小心思藏都藏不住,華先生也跟著笑起來,“附近有一家私房菜館,我一個人的時候常去?!?p> 好啊好啊!梁初收不住笑的跟在他后面,生怕被落下的樣子。
到了地方,才知道真是一間私房菜館,因為就位于一片居民樓內,七拐八彎上了電梯,直到華先生敲了敲一間毫無標示的住戶的門,梁初才知道這是一間菜館。
開門的是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先生,看見華先生非常驚喜的樣子走上前來。
華先生先指指她,開口道:“這位是梁初小姐。梁初,這位是我多年的老朋友,老齊?!?p> “齊叔叔好!”梁初規(guī)規(guī)矩矩喊了一聲。
“啊,梁小姐好!”老頭很高興的樣子,“你是不是那位讀醫(yī)學院的孩子?哎呀,都長這么大了!”
“您認識我?”她一臉驚奇。
“哈哈哈,也算是吧,聞名不如見面,今天終于看見了!”
梁初不好意思的笑著,偷偷看了華先生一眼,沒想到居然……梁初越想越開心。
三個人在小廳里坐下來之后,梁初心情一直都很好,一改初見的拘謹,同老先生熱絡的聊天。一位看上去像是齊叔叔夫人的老阿姨除了剛見面打了聲招呼,之后就一直呆在廚房里忙忙碌碌的。
聊了一會兒,她忽然問道:“齊叔叔,您和華大哥認識很多年了嗎?”
“對啊,很多年了,呵呵,算起來都不知道多少年了?!?p> 看上去齊大叔至少七八十歲年紀,如果是A+型人的話,年紀只怕還會更大,梁初忍不住感嘆:“你們真是忘年交啊!”
對面兩個人都愣了一下,華先生先笑起來,“是啊,我們自己都沒留意,老齊,你看你都這么大年紀了,還不服老?。 ?p> 齊大叔吹著胡子瞪著他:“哪里老了,我還年輕得很!不信咱們再出去比試比試?”
華先生舉手告饒,“算了吧,我可鬧不動了。再說我怕把你這把老骨頭掰折了,還得我去善后?!?p> 齊大叔更不依了,非要拉著他比劃,兩個人拉扯了半天才作罷。
梁初笑笑的看著他倆鬧,心情也很愉悅。
忽然,齊大叔把腦袋湊到她跟前,瞇著眼睛說:“哼哼,你剛才叫他大哥?然后叫我叔叔?小梁,你這輩分有點亂哦!”
梁初呵呵笑起來,好像是有點哦。
說完這句終于輪到齊大叔高興了,興高采烈拍拍華先生肩膀,“看,小姑娘都知道你跟我隔著個輩分,來,叫聲叔叔我聽聽!”
華先生白了他一眼,笑著喝自己的茶。
老先生當然不依,躥輟著讓梁初也催他叫,梁初笑而不語,齊先生老頑童似的纏著不放,幾個人拉拉扯扯之際,菜便一一上齊了。于是華先生和梁初開始吃飯,齊大哥自稱吃過了,端著一杯酒,在一旁作陪。
菜做得鮮美無比,少油鹽少調料,保留著菜蔬的原汁原味,更加凸顯出用料上乘,做工精細,當然也價格不菲。每次跟著華先生都能吃到好東西,雖然自覺有點厚臉皮,但是她照樣吃得很開心。
“對了,華大哥,你怎么不陪齊叔叔喝點酒,這酒不是要兩個人對飲才好喝嗎?”梁初夾起一片鮮筍,一邊吃一邊問。
對面兩人對視一眼,華先生不說話,低下頭繼續(xù)夾菜。
“你不知道,小梁。”齊大叔替他解釋道,“華先生他,呃,身體不太好,很多東西都不能沾,尤其是酒?!?p> 是嗎?梁初一驚,看上去華先生一副云淡風輕瀟灑自在的樣子,居然身體不好。
“很嚴重嗎?”她小心翼翼的問。
“算是吧?!比A先生面無表情。
看樣子不輕啊,她愣了下?!斑@樣啊……我能替你檢查一下嗎?”話出口才覺得不妥,生病這種事一般都是別人的隱私,自己不但打聽還想要檢查,按理,華先生這樣的人什么好醫(yī)生找不到,自己真是越俎代庖了??墒牵烤故鞘裁床?,竟然讓他這樣的人也會瞬起陰云呢?
果然,片刻之后,華先生才淡淡說一句:“不用了?!?p> 哦,好吧。梁初低下頭去默默吃飯,心情卻漸漸沉了下去。
吃完飯,走在回程的路上,兩個人靜靜的并肩而行,梁初卻全然沒有了開始時候的雀躍。
這么多年,大概從自己懂事開始,就知道有一個署名“H”的人在默默關心著自己。無論是遇到好事情、取得了好成績,還是被人欺負了、遇到不開心的事,她都會事無巨細向他匯報一番,就像一個撒嬌的孩子,雖然并不一定能收到回信,但是知道有一個人在不遠的地方關注自己,聽自己傾訴,就足以讓小小的女孩變得勇敢。
每年生日,以及每次重大的諸如畢業(yè)、獲獎的日子,都能從不知名的地方寄來一份她恰好需要,或是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卻得不到的禮物。她從來不是個貪心的人,這些對于一個孤孤單單從來無人問津的小女孩來說,是多么大的慰藉和鼓勵,別人真的不會明白。
所以,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幸福的,是圓滿的,即使無父無母,即使孑然一身,也從沒有放棄過自己,怨恨過命運。
就因為還有這一縷溫情,她如同石頭縫里擠出來的野草,拼命追著那一線陽光,再困頓、再多風雨,也要開出一朵花來!
可是現(xiàn)在,她才終于清醒的意識到,她一直賴以生存的陽光,原來也會被烏云遮蔽,也會有疾病痛楚,他堅強的替她遮風避雨的肩膀,也可能會有垮掉的一天。
這個認知,讓她很惶恐,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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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初的悶悶不樂一直持續(xù)到回到診所。
藍醫(yī)生上了大半天的班,已經有些累了,梁初體貼的讓他回去休息。藍醫(yī)生臨走前深深看了她一眼,慢悠悠的說:“小梁啊,這世上沒有什么事情是過不去的。今天你看來很大的問題,也許睡一覺起來,它就不是個事了。如果睡一覺不行,就睡兩覺,兩覺不行,就一年,反正你到了我這把年紀,就知道世上真沒什么大事了!”
梁初苦笑一下,“受教了。不過,也包括生死嗎?”
藍醫(yī)生愣了一下,想了想,點點頭,“對,也包括?!?p> “人如果沒了,你說還能有什么機會?沒有就是沒有,不能挽回,不能改正!”梁初忽然就大聲起來,似乎懷著滿腔的怨氣要發(fā)泄出來。
藍醫(yī)生搖搖頭,“你還是太年輕了。”沉默了一會兒,才聽他幽幽嘆了口氣,“如果這世上的事,都像這硬幣一樣,只有正和反,那就簡單多嘍。”
“什么意思?”梁初緊緊盯著他。
“老頭我只想問問你,快樂的背面就一定是悲傷嗎?得到的背面就一定是失去嗎?那么,生的背面,就一定是死亡嗎?”
梁初呆呆的,一瞬間全然回答不出來。
“啪”。一枚硬幣遠遠拋到她的桌面上來,梁初下意識的盯著這枚閃閃發(fā)亮的硬幣。
“慢慢想吧,小姑娘……”藍醫(yī)生的聲音遠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