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點(diǎn)了嗎？”
“嗯?！绷簮傠S著外婆進(jìn)屋，放好行李才輕嗯了一聲。
在這個房子里生活了十多年，就算是跟著爸媽去了臨市生活，梁悅依舊會在寒暑假的時候跑回來跟外公外婆住一段時間。
是什么時候開始，她害怕回來，害怕面對年邁的老人。梁悅不清楚，時間上明明只隔了五年，但對她來說，心里好似空了一個洞，感覺好像隔了一個世紀(jì)那么遙遠(yuǎn)。
模糊到，眼前是什么景致都辨別不清。
“外婆，我這次回來看看你，然后……我想接你……想讓你……搬去臨市跟我住?！绷簮偪吭谏嘲l(fā)墊上，人因緊張稍微不自在，攥著手指刮了刮鼻尖緩緩道。
來這之前，她其實(shí)根本沒有想過這些，可是看到外婆之后，突然就再也不想離開她了。
外婆年老了，眼角眉梢都是皺紋，深陷的眼窩也不似從前那么有神，梁悅每每看了都會心口泛酸，總覺得她這樣都是自己的過錯。
老人嘆了口氣，“悅悅，外婆不想走。守在這里一輩子了，人老了，走不動了?！?p> “我和你外公在這生活了那么多年，很喜歡這里的鄰里鄰居。再說這里啊……有他的影子。你李家奶奶，趙家爺爺，他們呀，都是很好的人。我在這里生活……有人情味。最近，我還常常夢到你外公，他跟我說了好多話……”
外婆似陷入了某種回憶，神情帶有幾分恍惚，那眼神像在回憶某件溫暖的事情。思緒跳脫不出來，絮絮叨叨說著些模糊不清的舊事?？墒橇簮倕s越聽越難過，越聽越自責(zé)。
“外婆……對不起，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任性去找張淑怡，我爸他們也許就不會鬧得那么嚴(yán)重……”聲音不知怎的忽然染了哭腔，剛緩過來的思緒又被拉入了自責(zé)的深淵。
“傻孩子，說的什么混賬話那。這哪是你的錯，小孩子家家，盡往自己身上攬錯。這要怪就怪我們，非要給你媽選了那么一樁婚姻。當(dāng)初要不是我和你外公堅持，一致看好明宏那孩子，哪會惹出那么多麻煩……”
“你外公活著的時候，我就常和他說，我們不應(yīng)該以我們的舊觀念來衡量新時代這些孩子的愛情觀。以前總想著，過日子跟誰不是過，都不理解你爸媽他們倆的行為，可是后來啊，我們明白了，他們倆，壓根就不合適。我們的好心終究是辦了錯事。”
“外婆……”
“就你媽那個性格，也不知隨了誰，死倔，一根筋啊。她小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孩子長大了不受管，就是個死心眼。所以想給她找個憨厚老實(shí)一點(diǎn)的，你說過日子，跟誰不是過，為什么非得把關(guān)系鬧那么僵。怪我，怪我……”
“沒有，不是的外婆，你別這樣，不是你們的錯?！彼臼窍胝J(rèn)錯的，怎么倒是提了那些傷心事呢。
可是話匣子開了，哪是那么容易就停下來的，“可是悅悅啊，以前，無論你爸媽鬧得多么兇，我總覺得有了你，他們應(yīng)該會收一收心，可是沒想到他們最后竟鬧離婚了……我和你梁爺爺、梁奶奶……我到現(xiàn)在都沒有臉見他們呀?！?p> 往事一幕幕浮現(xiàn)在眼前，高梁兩家的關(guān)系，就因?yàn)楦改改且惠咊[得不愉快，連老一輩都生了嫌隙，年輕一輩的孩子更是很少來往。
如是時間能倒流，她寧愿早一點(diǎn)知道父母離婚的消息，寧愿自己活的精細(xì)一些，不那么神經(jīng)大條，這樣也就不會釀成后來的事。
自她跟隨父母搬去臨市上學(xué)后，梁悅在別人眼中就一直是個好好學(xué)習(xí)的乖乖孩子。除了平日里會和齊敏打成一片，偶爾耍耍橫之外，她沒惹過任何事。
可是初二下學(xué)期的時候，齊敏和外校一個女生發(fā)生了口角之爭，齊敏那姑娘性子傲不想跟人道歉，人家姑娘咽不下這口氣喊了她的小伙伴專門挑周末她們放假的時間來學(xué)校門口堵人。
梁悅那時候和齊敏玩得好。
接到消息趕去的時候，齊敏已被對方的人堵到了學(xué)校近處的一條小巷子里，三五個人正圍著她罵罵咧咧，有個個頭大一點(diǎn)的姑娘還動了手。
聽著齊敏那突然痛呼的喊叫，梁悅當(dāng)時腦子里一片空白，手里邊沒有別的東西，只能順手抄起路邊一塊石子，朝踢齊敏那人的手臂扔去。
她沒敢用力，可石子太硬，對方慘叫了一聲，梁悅顧不得她手臂是不是被自己砸傷了還是怎么樣，連忙扶起地上的齊敏準(zhǔn)備走。
可是對方人被傷了手，哪那么容易就放她們離開。立馬有三五個小混混圍攏了上來，將她們困在小巷子里，不給開口說話的機(jī)會，朝著她們就是一陣拳腳相踢。
剛開始梁悅還能反抗，可是抵不住對方人多勢眾，況且還有幾個男生，力量大，惡狠狠的眼神，身體擋在出口處，她們哪里走的了。
人家見她們只有兩個人，罵罵咧咧，你一腳我一腳，慌亂中硬生生把齊敏手腕給踹斷了，聽著慘叫，也不知道別的地方有沒有傷到？
梁悅那時候是真失了理智，活脫脫就是一頭暴怒的獅子，也不管自己傷了多少，拼了命地往對方身上撞，不管腳踹在對方哪里，也不管踹到的人是誰。
見她這種不要命的打法，對方怕出人命。那個被砸了額頭的小伙兒哼哼唧唧地，大聲叫嚷著流血了，流血了，其他幾人見氣出了，人也教訓(xùn)完了，再打下去惹出事就真麻煩了。各自放了幾句狠話，一窩蜂全走了。
梁悅不管額角流沒流血，扶起地上的齊敏，叫了救護(hù)車，等她徹底將人送到醫(yī)院時，已是傍晚五六點(diǎn)的樣子。
可她沒等到父母的擔(dān)憂倒是等來了母親一記響亮的耳光。
是真響，整個走廊啪的一聲，也是真的疼，痛到了骨髓、骨血。
鮮紅的五指印痛的梁悅兩眼發(fā)暈，腦袋里嗡嗡的，可是她半分不敢反駁。
耳邊是四個大人輪流著教育她，你一句，我一句，像極了下午那些小混混在耳邊踢打時的罵罵咧咧。尤其是她的母親，氣壞了什么不堪入耳的詞匯都落在了她頭上，連帶無辜的父親一起被母親罵的一無是處。
最后，若不是齊敏的父母拉著，恐怕梁悅那時候也跟齊敏一樣，該躺到急救室去了吧。
可她當(dāng)時那個樣子與進(jìn)急救室的人又有什么區(qū)別，全身上下不是拳頭腳印，就是青青紫紫的痕跡，不少地方還帶了血，可是她的父母，那個時候正在氣頭上，對她連一句關(guān)心都沒有。
心，大概就是那個時候涼的吧。
后來，她還在想，好在那時候齊敏沒事了，否則恐怕她梁悅就是真賠了一條性命，在她父母眼里應(yīng)該也是活該的吧。
可是，這種想法一直到她讀完初中，再讀完高中，懂事了，她才恍然明白過來。那時候的自己簡直是幼稚。天底下有哪個父母不疼愛自己的孩子，又有哪個父母樂意看到自己孩子受傷，一切做法，不過是氣自己不爭氣，成天惹是生非罷了。
但在那個時候，在最年少氣盛，最沖動易怒的年紀(jì)，她絲毫沒覺得自己做錯過，她不理解親情，不理解人情，總覺得那個時候的父母就該毫無理由地護(hù)著自己，偏袒自己?？傆X得自己熱血沸騰，大義凜然，為齊敏出口氣，無甚過錯；總覺得武俠劇里，那些為朋友兩肋插刀，出生入死再正常不過。
也許，這就是她潛意識里所謂的青春。
沖動莽撞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