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凱自從來到江東以來,雖然一直流傳有才名,但是卻受到士子們的懷疑與不忿,并不是沒有理由的。因為這個時候,雖然詩和詞也都早有流傳,但是卻并非是最為上層士子接受的文體。
漢代,那自然是漢賦為先。
之所以稱其為漢賦,并不是說漢代的賦與其他時代有什么區(qū)分,而是因為劉漢一朝對于賦這種文體的追捧極為火熱。賦之于漢,就好比詩之于唐、詞之于宋一樣。
程凱作詩雖然頗有獨到之處,眾人認可。但是卻并不意味著就能夠徹底接受他的才名。作賦,可比作詩麻煩得多。
首先,從字數(shù)上來講,賦一般是秒殺詩的,創(chuàng)作的難度就憑空添了幾分。畢竟,誰還沒有過“妙手偶得之”的經(jīng)歷,得上兩句絕句?這時,順勢作詩不要太簡單,但是要作賦,那靠的絕不只是一次靈感而已。
其次,從意義上更是不同。題詩,詩的意味一般比較明顯,隱晦一些也不過藏在字里行間罷了,差不多是“直抒胸臆”。但是賦文就不一樣了。賦,不管你說什么,一定要華麗,不華麗就是垃圾,意味還在其次。
所以,作賦的難度遠在題詩之上,而要作一篇華麗至極的賦文,更非片刻之功。這也正是劉纂的目的,你能是不是?有本事就接我的題???不接那還不是徒有虛名?
不僅僅是程凱聽到劉纂的要求愣了一下,基本上在座的所有士子都呆住了。這劉纂,平日里不聲不響的,今日居然把事情做得這么絕?真是陰狠吶!
孫紹作為這次詩會的主持人,自然不能再無動于衷,緊緊皺著眉頭,清冷道:“劉兄,有些過了吧?這可是詩會!”
劉纂?yún)s恍若絲毫沒有感受到其中的冷意一般,做出一副茫然的表情,疑惑道:“孫兄,哪里過了?”
孫兄?!
眾人一聽這道稱呼,齊齊抽了一口冷氣。這人是誰?那可是當年那人的長子。盡管如今地位有些尷尬,但是你居然敢用一個“孫兄”稱呼?
不過,士子們除了吸冷氣的聲音之外沒有發(fā)出任何動靜。倒不是因為修養(yǎng),而是因為他們體內(nèi)那股看熱鬧的興趣被激發(fā)了出來。大氣都不敢吸一口,生怕有什么細微之處影響了接下來的好戲。
但是,他們注定是要失望了,孫紹卻似乎并沒有感覺到孫兄的稱呼有什么不妥,沒有任何反應。
不過從他更加冰冷地吐出一句“沒過,那就沒過吧”,便能看出,孫紹這一下是真的生氣了。
而程凱觀察得則更加細微,孫兄二字自劉纂口中吐出的時候,孫紹雖然就連拳頭都沒有握緊,看起來云淡風輕的模樣。但是,那雙瞳孔卻分明不自覺地收縮,再收縮,好像針一般細。
“程兄,既然孫兄都已經(jīng)說可以了,不知程兄能否接下這道題目,讓在場的諸兄都見識一下程兄的風采?”劉纂輕輕一笑,說話的語氣讓人如沐春風,可其中的惡意,只要是個人都能聽出來。
“呵呵,劉兄何出此言?”程凱當然也不能落了下風,輕笑道:“凱從一開始可就沒有說過要拒絕啊。劉兄既然想要幫小弟揚名,凱又豈能推辭?”
“那就好,那就好。程兄請吧!”劉纂語氣客氣而又溫和,活生生就是和藹溫良的長者作風,但是其行為,卻生生將這表面現(xiàn)象搗爛、碾碎。
這就是世家嗎?程凱心中冷笑,虛偽、做作的世家?
不過程凱也知道,這才是最可怕的。這種人,即使內(nèi)心再厭惡,也會保持著面上的笑容。可怕的不是笑容之下的惡意,因為人都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輕易便會被一抹假笑欺騙?但是,虛偽的笑容絕對不是沒有意義的。
那虛假的笑只要還存在一刻,也就意味著這種人還沒有喪失理智,不會做出自取滅亡的瘋狂之舉。而是考量得失,耐心而為。這才是最可怕的啊,相比之下,程凱更希望自己遇到的是那些喜怒形于色的標準反派。
“程世民!我來為你謄寫?!蓖駜嚎磩⒆胧钦娴脑絹碓讲豁樠哿?,當下高呼一聲便要站起身來。
程凱眼睛一瞥,卻是發(fā)現(xiàn)了呂珊緩緩低下去的娥首,心中不由一動,連忙阻止道:“婉兒姑娘,不必了!今日已經(jīng)多有勞煩姑娘,不敢再有叨擾?!?p> “你,不用我?”婉兒似乎不敢相信,瞪大了雙眼,青蔥的玉指指著自己的瓊鼻。
程凱連忙躬身,“實在是不敢勞煩姑娘,還望姑娘見諒。”
“好吧!”人家不用自己,自己怎么可能死皮賴臉地非要貼上去?婉兒氣鼓鼓地坐下,兩根手指在胸前絞來絞去。
程凱見婉兒坐下,露出了一抹歉意的微笑,繼而才轉(zhuǎn)過身看著諸葛恪,“元遜,可否為某執(zhí)筆?”
諸葛恪聞言,這有什么問題?又不是啥大事。本來嘛,士子們行詩作賦,基本都是同行好友代為謄寫。一方面是表示親近,另一方面自然也是因為書童侍女的書法一般而言是遠遠不如士子的,讓他們替自己寫總感覺不當。
諸葛恪躍躍欲試,馬上就要站起來,但是兩眼一瞇,看著程凱臉上那說不清道不明意味的笑,感覺似乎有哪里不對。
諸葛恪也是心思通達的人物,眼珠子一轉(zhuǎn),剛要起身躍出的身子立馬又坐了回去。懨懨道:“世民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昨天恪練武,一時不慎傷了手腕,到現(xiàn)在還隱隱作痛呢?!?p> “忍受些許疼痛倒不算什么,可是如果因為這個沒能把世民兄的華麗詩賦記錄下來,恪豈不是百死莫贖?”
“這……”程凱表面上是在皺眉,但是內(nèi)心卻給諸葛恪點了一個大大的贊,好兄弟啊,真是好兄弟。
“要不然這樣吧,”諸葛恪似乎想到了什么,恍然說道:“哎!要不然就讓呂珊妹妹為世民兄執(zhí)筆吧,反正也不差這一次了?!?p> “這……”程凱故作糾結(jié),為難地看向呂珊。
“那好吧?!眳紊狐c點頭,便要起來。
“姍姍,你坐下!”呂霸真的怒了,你們倆一唱一和,是真的當我這當哥哥的不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