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網(wǎng)紅和“大師”

　　我們正在經(jīng)歷一個最莫名其妙的時代。

　　很多東西都開始以娛樂的方式去表達，并漸漸成為一種文化精神?？杀氖?，一切的文化都開始心甘情愿地成為娛樂的附庸，并且毫無怨言，甚至悄無聲息。其結(jié)果就是，我們都成了一個娛樂至死的物種。

　　對于這個新火起來的大師，陳洛熙感覺到不可思議。

　　一個街頭的流浪漢，最大的興趣便是讀書，有穩(wěn)定的收入，生活無憂，在街頭留宿，只是他的生活方式罷了。在過去的十年中，他一直過這樣的生活，撿垃圾，讀書，自娛自樂，并沒有覺得有什么特殊。

　　然后就被人拍照發(fā)了上去，竟然火遍全網(wǎng)。那些網(wǎng)紅瘋狂匯集到這位大叔常駐的街頭，拍照，合影，發(fā)視頻，發(fā)動態(tài)......

　　配上一行文字：大師在街頭，小人在高堂。

　　陳洛熙懷疑，這些網(wǎng)紅們是否理解“大師”這兩個字的含義？

　　大師不在高堂，也不在街頭，大師在《談藝錄》《管錐編》《中國小說史略》《人間詞話》里，在那些真正大師寫出的每一個文字里......

　　柳文輝介紹完了這位流浪大叔的情況，然后說道：“靜靜，現(xiàn)在很多網(wǎng)紅都去找那位大師了，誰能拍到這位流浪大師，誰就能火就能漲粉。”

　　田靜有些疑慮，“可我們確定了以‘都市愛情’為導(dǎo)向的，突然拍其他人，不會混淆我們的定位嗎？”

　　柳文輝道：“放心，現(xiàn)在網(wǎng)友們對這個大師極感興趣，一些號專注發(fā)這個大師的視頻和語錄，輕松吸粉幾十萬?！?p>　　田靜目瞪口呆，吸粉幾十萬？要是常規(guī)操作的話，還是要花去不少成本的。

　　她很興奮，“這事宜早不宜遲，明天我們就去?！?p>　　“好?！绷妮x也很興奮，心想自己這波“營銷操作”真可謂是神來之筆啊！

　　“陳哥，你要去看看嗎？”田靜問道。

　　陳洛熙對這個“熱門人物”也很感興趣，點頭說道：“好?！?p>　　我們所處的世道，看起來錯綜復(fù)雜，沿途之中，雜草叢生，窮山惡水，柳暗花明，不見一村。

　　干玩了今天的工作，已經(jīng)是晚上六點多了。三個“都市愛情小故事”順利拍攝完畢。對于陳洛熙的臨場發(fā)揮，田靜自然是很滿意的。

　　現(xiàn)在的問題是，陳洛熙對田靜的演繹很不滿意。但人家又是老板，不能說得太直接。

　　陳洛熙只能委婉地提醒田靜，“田小姐，你剛才演繹的方式太具有張力了，可以適當(dāng)?shù)姆潘梢稽c。”

　　陳洛熙就是想表達你這演技太浮夸了，容易讓人出戲。

　　但柳文輝那豬頭在一旁頗有大家風(fēng)范地說，“靜靜這一段表演，應(yīng)該是有自己的想法。表現(xiàn)了對當(dāng)下唯金錢論的愛情觀極大不滿?！?p>　　臥槽，陳洛熙傻眼了，你特么語文學(xué)得太溜了吧！說這樣的話，就不怕良心受到譴責(zé)嗎？

　　田靜擺擺手，說道：“無所謂了，反正他們也不看我演得是什么？”

　　哦.....田小姐的粉絲都是有文化底蘊的人，比起這些爛俗的故事，應(yīng)該更喜歡欣賞人體的藝術(shù)之美，比如像《馬背上的Godiva夫人》這樣的。

　　......

　　當(dāng)晚，陳洛熙登錄了小魚直播平臺，想一覽田小姐的風(fēng)采。

　　田小姐的直播內(nèi)容是“聊天+跳舞”的模式，很單一，但依舊有百萬人氣。

　　彈幕刷滿屏，時不時有飛機火箭呼嘯而過。當(dāng)然，這會換來田小姐甜美的一聲“感謝某某贈送的火箭?！?p>　　陳洛熙看了一會，便覺得乏味無聊，關(guān)掉了頁面。

　　說實話，就算是再好看的女孩子，也禁不住這樣日復(fù)一日地看??！會審美疲勞的。這也是田靜焦慮的點，她發(fā)現(xiàn)以往直播間好多神豪都轉(zhuǎn)投隔壁那個唱歌的小姑娘的懷抱中了——呵呵，當(dāng)初說好的陪靜靜直到天荒地老呢？男人果然都是豬蹄子。

　　陳洛熙再瀏覽了幾個主播，看到了一個熟人。

　　莊同偉，小魚直播平臺上流量前五的游戲直播。

　　這哥們?nèi)藲庖埠芨?，但直播間都是吐槽居多，罵他菜，坑，有開掛嫌疑。

　　身為男主播，觀眾對他明顯不客氣的多，刷飛機火箭的頻率也少得多。

　　這莊同偉也是個暴脾氣，一言不合就開罵，和粉絲互噴占據(jù)了他一半的時間。

　　陳洛熙也是知道的，這莊同偉的商業(yè)頭腦和田靜沒得比，除了直播收入，偶爾去客串解說拿到一些報酬，就是全部的收入了。

　　所以，這哥們想靠著進入演藝圈，尋求轉(zhuǎn)型。

　　陳洛熙想著默默刷個火箭，然后悄無聲息退出，算是無聲的祝福。

　　網(wǎng)頁提示：“是否充值500塊？”

　　陳洛熙愣了愣，點了“否”。

　　算了，還是送點免費的“魚丸”吧，禮輕情意重不是？不想讓萬惡的金錢玷污我們純潔的相識一場。

　　......

　　第二日。

　　原本的拍攝計劃取消，田靜和拍攝組要去南街尋找“大師”的足跡。

　　柳文輝自信滿滿，“靜靜，到時候你和大師說兩句話，隨便請教他幾個人生哲理什么的，我們拍下來發(fā)布出去，定然上熱門?！?p>　　“讓你的粉絲瞧瞧，他們最愛的靜靜崇尚傳統(tǒng)文化。我跟你說??！那個大師可厲害了，隨便一句都是文言文，我之前去的時候，聽得一臉懵逼?！?p>　　田靜捂嘴驚呼，“會說文言文，好厲害??！太可惜了，這樣的人才，怎么會在街頭呢？”

　　“據(jù)說曾經(jīng)遭遇挫折，看破紅塵，游戲人間。”柳文輝道。

　　陳洛熙靜默無言，只是跟隨在這隊“朝圣者”后面。

　　南街是古街道，留下了不少文人故居，它們靜靜矗立在街道兩邊，冷冷清清的。

　　......

　　距離那個“大師”還有一百多米的距離，就發(fā)現(xiàn)“大師”已經(jīng)被很多衣著時髦的少男少女團團圍住。他們拿著手機，拍著，笑著，熙熙攘攘的，時不時發(fā)出快活的笑聲......

　　柳文輝蹙眉，“媽的，這樣要怎么擠進去？”

　　田靜抱怨，“不是說了早點嗎？如果今天沒和大師搭上話，那我們一天的時間就浪費了?！?p>　　柳文輝面露慚愧之色，不敢反駁什么？

　　陳洛熙愈走近，愈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是多么的歡騰。各路人馬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將“大師”圍在中間。

　　陳洛熙清楚，這些人哪里是來尋求“學(xué)問”的，純粹是為了流量和眼球。

　　他拉了一個擠不進去的小姐姐，問道：“小姐，有沒有收獲？”

　　那個小姐姐無奈地?fù)u搖頭，說道：“沒有，擠不進去。太可惜了，大師剛才發(fā)火我卻沒拍到，只有一段錄音?！?p>　　陳洛熙愕然，這特么的，林子大了啥鳥都有，人家被你們騷擾得發(fā)脾氣也能被你們“利用”，當(dāng)做至理名言供起來？

　　陳洛熙好奇，“不介意的話，給我聽下，看他講啥？”

　　小姐姐點頭同意，一段錄音而已，這里很多人都有。珍貴的是發(fā)火的視頻，“大師”講話的神態(tài)，站姿......這樣才能吸引粉絲。

　　小姐姐放了錄音，“大師”低沉的嗓音從手機里傳出來......

　　“你們這群人，就是為了錢，把我當(dāng)候耍，你們根本就不尊重我?！?p>　　大師講完這句話，人群中發(fā)出一陣笑聲，空氣都愉悅起來了。

　　陳洛熙不知道這群人在笑啥?

　　“你們不是真心追文化，你們是真心追利?！?p>　　很簡短的錄音！

　　在這位大叔講話的過程中，陳洛熙還隱隱能聽到竊竊私語，似乎是在討論要拍正臉還是側(cè)臉？

　　陳洛熙明白了，這大叔不一定是“大師”，但是個明白人。

　　明白的人極其自然地行走在人生這條大道上，然后身后那些渾渾噩噩跟隨者，卻把夕陽灑在他身上的余暉當(dāng)做黃金。

　　因為圍得水泄不通的，外圍的人根本擠不進去，于是大家三五人一堆的站在一起聊起天來。

　　“大師真厲害?。偛耪f的話我都聽不懂?！?p>　　“是?。《?，大師還看過《左傳》耶！一聽名字就知道是古老的典籍。”某個小哥哥說道。

　　陳洛熙弱弱問道：“《左傳》不就是一本歷史書嗎？好像是編年體的......”

　　那個小哥哥瞥了陳洛熙一眼，憤憤說道：“無知無知??！你什么都不懂，為什么還出來顯擺？我只讀了初中就輟學(xué)當(dāng)網(wǎng)紅，但我也知道《左傳》有多偉大？”

　　看著這位仁兄侃侃而談，陳洛熙淡淡問了句，“哦，多偉大？”

　　網(wǎng)紅小哥哥憋紅了臉，斷斷續(xù)續(xù)說道：“文化這種事，是兩三句話能說得清嗎......能說得清嗎？”

　　“白癡?！标惵逦醴磽簟?p>　　網(wǎng)紅小哥哥怒握拳頭，“為什么這片純凈的土地，會有著你這樣無知自大的人。兄弟姐妹們，讓我們幫大師剔除邪惡，還這里一個清凈?！?p>　　尷尬的是，除了少數(shù)的兩三個人響應(yīng)外，并沒有人理會這個網(wǎng)紅小哥。

　　他們才懶得沾惹這樣的是非呢！他們都只是把這里當(dāng)做一個人形打卡背景板，排隊拍照，錄段視頻，轉(zhuǎn)身就離開。

　　重要的是粉絲，流量......

　　再說，誰在乎《左傳》是什么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