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1)
我下意識的伸手去拉,卻只拉住安美人的衣袖,哧的一聲響,衣袖撕裂,她已墜入湖中。靜止的那一瞬,我對上她的眼神,里面有恐懼,但更多的居然是得意。
心中一震,她故意落水,此處只有我們二人與跟隨的丫鬟,只要她與丫鬟咬定是我推她,這罪名便牢牢扣在我身上。
我一咬牙,旋即跟著安美人跳入湖中。
湖水寒涼刻骨,像無數(shù)根冰針?biāo)查g刺入肌膚,我閉氣,任身體在湖中緩緩下沉。岸上傳來堇娘和丫鬟們的呼救聲,王府中有護(hù)衛(wèi)和仆人,不知道他們能否及時(shí)趕來相救。湖水比我想象中的深許多,我睜大眼睛搜尋,澄碧的湖水如一汪寒玉,不遠(yuǎn)處,安氏正在拼命掙扎,她竟然不會游水,越掙扎沉的越深。一縷縷水草縈繞在她周圍,但寒冬臘月,湖中哪來的水草?我認(rèn)真一看,安氏腿上似乎有一處隱秘的傷,鮮血正不停涌出。
我一驚,她何時(shí)受的傷?!眼看安氏就要失去知覺,我雙腿用力一蹬,潛游至她身后,托住她朝水面上游去。然而她身材豐腴,托著她如同托著大石,我的力氣很快用盡。此時(shí),水面上傳來撲通撲通的響聲,不少人躍入水中,朝我和安氏游來,迅速的將我們托舉上岸。
一頂披風(fēng)裹住渾身濕透的我,我睜開眼睛,是一個(gè)從未見過的年輕男子,看衣著是府中護(hù)衛(wèi)。我想開口說句話,然而上下牙齒止不住的打顫,想必臉色也青的嚇人,只哆嗦的吐出兩個(gè)字,“救…她…”
那護(hù)衛(wèi)見我無礙,臉上流露出驚訝,旋即肅然道,“娘娘放心,末將自當(dāng)盡力?!?p> 管家派了幾個(gè)健壯的仆婦過來,抬起轎輦,將我送回臨月軒。
薛嬤嬤等人見我如此狼狽,連忙服侍我更衣,又濃濃的煮了幾劑姜茶,逼我喝下驅(qū)寒。然而冬季的水何等冰寒,豈是幾碗姜茶可以祛除的?到了后半夜我便發(fā)起高熱,整個(gè)人昏昏沉沉,神智恍惚。
朦朧中,耳邊傳來堇娘的哭泣聲。我想要睜開眼睛安慰她,然而眼睫似有千斤重,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走了,意識渙散,整個(gè)人墜入無邊的黑暗。
那些夢魘亦幻亦真,再次纏繞上我。時(shí)而驚懼,時(shí)而溫馨,時(shí)而平淡,我在這些莫名的情愫中顛簸流離,宛若乘著一葉孤舟漂泊于大海之上。間或清醒,似乎看到堇娘哭的紅腫的眼睛,和李恪那雙似曾相識的眸子。
李家的人都有那般天賜的富貴與好皮囊,那雙眸子令我想起李成則。
何時(shí)?他曾經(jīng)牽過我的手,帶我走進(jìn)御書房?早已記不清了。九龍搶珠的赤金香爐燃著凝神的白檀香,案上放著徽州墨和宣城紙,壁上懸著文王問政圖,李成則一襲明黃龍袍,坐在九尺闊的白玉書案后,似乎乍然見到我到來,波瀾不驚的墨眸微微抬起,從中流露出淡淡的歡喜。那一抹歡喜轉(zhuǎn)瞬即逝,電光火石,令我懷疑它是否真的閃現(xiàn)過。
帝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不過二十三歲,已城府深沉如此。
“宛寧,過來?!彼崧晢疚摇?p> 無比靜好的夜,玉蘭花的幽香在空氣中浮動。
我穿著白羽般的曳地長裙,手中捧一盞蜜茶,朝他盈盈走去。我與他并未完婚,但南境民風(fēng)開化,不避忌男女之嫌。更何況,舉國皆知,我,慕宛寧,是未來的大舜皇后。
他整日伏案批閱公文,一定累了,渴了,骨骼均勻的手接過甜白釉的茶盞,一氣飲盡。
我笑著問,“皇上在忙什么?”
“擬圣旨?!崩畛蓜t望著我,俊美的容顏上唇角微勾,然而眼中卻蒙著陰翳,讓人琢磨不透。
“什么圣旨?”我傾身去看,登時(shí)被圣旨上的文字轟去魂魄,整個(gè)人如木雕泥塑般呆怔。
“南境慕王,功高震主,意圖謀反,實(shí)屬大逆不道。特命羽林衛(wèi)三千擒拿反賊,若有扛旨者,格殺勿論!”
“不,一定是弄錯了!”
淚水決堤般流淌,我語無倫次的道:“我父王不會謀逆的,皇上您不能下旨!不要下旨!求求您了!您可以奪了他的爵位、封地、兵權(quán),將為庶民,還有我,我不當(dāng)皇后了好不好?只要您放過慕王府,我什么都答應(yīng)!”
“是嗎?什么都答應(yīng)?!彼粗遥樕弦琅f帶著微笑。隨著笑紋在他臉上蔓延,一滴滴黑色的血從他的口鼻中滲漉,將整張臉變得猙獰,面目全非。
轉(zhuǎn)瞬之間,他望著我凄楚一笑,“宛寧,朕活不了了。你怎么辦?”
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會這樣?!
我驚怖萬分,一幕幕往事走馬燈似的在眼前變幻,血流成河的慕王府,時(shí)而溫柔時(shí)而冷漠的李成則,那一年于落花中起舞的我…。
我痛到渾身痙攣,而這痛楚像一柄利劍,將蒙蔽著我的黑暗硬生生撕裂,透進(jìn)一孔刺目的亮光。
“渴…”我翕動干裂的唇,聲音弱如蚊蚋。
一雙手將我扶起,繼而靠進(jìn)一個(gè)溫暖有力的臂彎,清水猶如玉液瓊漿,入喉令我精神一振。我抬起眼睛環(huán)顧室內(nèi),堇娘和薛嬤嬤伏案而睡,窗臺的白瓷高頸瓶中插著紅梅。
我掙了掙,身后的人立刻將我抱的更緊,“還是不舒服?我這就命人傳太醫(yī)。”
低醇而清冽的聲音令我剎那失神,我抬眸,李恪那雙帶笑的眼睛猶如潭水,深深的凝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