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居(3)
桃蕊進來為我梳妝,因是晚間,不出去見人,只挽了簡單的如意高鬟,插一只碧玉鎏金蟲頭簪。又穿一件雨過天青繡并蒂荷花圖案的對襟長衣,抵擋夜間春寒。用過晚飯,在院中閑步消食,見東墻根兒下十幾株海棠迎風而立,瀟瀟肅肅,每一株都吐滿點點的紅色花骨朵,似綴滿珊瑚珠子一般,煞是好看。
桃蕊提一盞琉璃風燈,跟在身側(cè)。
“東風裊裊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zhuǎn)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最動人的便是紅妝二字?!蔽议e閑道。言及此處,忽覺有些傷感。有紅妝,便有春殘花落,美人遲暮,紅顏老去,便有多少傷春悲秋的靡靡情思,最是惑人心神,惹得庸人自擾。
于是吩咐桃蕊,“挑幾只花枝瀟灑的剪下來,用白釉的高頸瓶插了,送給趙美人和應(yīng)美人。再同她們說,過幾日去宕鳴山踏青。若她們有興致,不妨一同前往。整日圈在這院子里,把人悶出病來?!?p> 桃蕊應(yīng)了一身,自去剪枝插花。
夜風微涼,我看了一會兒,及至轉(zhuǎn)身,卻發(fā)現(xiàn)李恪站在抄手游廊下,饒有興趣的看著我。
我不知道方才的話他聽了多少,便站在原地,不肯朝他邁一步。
半晌,李恪挑眉輕笑,“要不要讓人將你的床搬過來,夜間就在這里睡下?”
我想了想,“不妥,海棠雖好,卻招引無數(shù)小蟲子飛旋盤桓,迷人眼睛?!庇谑翘崃巳菇?,自顧自的回房,“王爺總是悄無聲息的站在別人身后,這習慣可不大好?!?p> “若不是這樣,怎么知道何夫人對本王這滿府姬妾頗為不滿?!崩钽⌒挪阶邅恚爸敛⒓?,低聲道,“你果真不是在吃醋嗎?”
我挑簾子的動作一滯,認真想了想,“誠然沒有。不過我這人素來跋扈,若看中了什么,斷不準別人染指。王爺可要想清楚?!?p> 李恪唇角微勾,“求之不得?!?p> 一連數(shù)日,李恪皆在瑩輝殿過夜。因身份拆穿,于無人之時,我不像往日那般曲意迎合。每每覺得于心不安,他卻不在這些細微處計較。
這一日晨間理妝,薛嬤嬤走進來,稱長安有事回稟,候在殿外。
我對鏡笑道,“已經(jīng)半月,王爺今日該出去逛逛了?!痹龠@么下去,他就成癡情王爺、專情王爺了。
李恪斜倚在貴妃榻上,發(fā)冠未整,知我話間所指,笑了笑,“誠然。聽說坊間新來了幾個波斯美人,金發(fā)碧眼,別有風情,合該去湊個熱鬧?!?p> 我微笑著點點頭。用過早飯,仰頭見天空澄明如玉,日色如金,便與薛嬤嬤一起逗弄憐心。那日堇娘被擄走,憐心餓的大哭,薛嬤嬤便托管家找了一個奶娘回來。奶娘模樣端莊,卻未免落了俗套。這幾日我冷眼旁觀,見她知冷知暖,人也體貼溫柔,便稍微放下心,命桃蕊拿了銀子賞她。然而憐心的寢居衣物,仍由薛嬤嬤和桃蕊、杏蕊親自打理。奶娘見憐心雖然是侍婢之女,卻侍奉的像個小姐,收了輕慢之心,整日跟在薛嬤嬤身邊殷勤侍奉。
一群人正熱鬧。丫鬟忽報應(yīng)顏和趙楚楚登門,我忙道“快請?!?p> 不多時,應(yīng)顏和趙楚楚由丫鬟跟著,款款行來。應(yīng)顏著一襲桃色長裙,髻上插一只水晶流蘇釵,與趙楚楚的碧色衣衫、翡翠釵環(huán)相映,端的是桃紅柳綠,平分春色。
見了我,兩人端正的蹲下身去,齊聲道:“美人應(yīng)氏、趙氏,拜見何夫人?!?p> 我端坐受了禮,命桃蕊、杏蕊將她們扶起。之后屏退閑雜人等,悠然坐了與她們閑話。
應(yīng)顏和趙楚楚聰明伶俐,我無端消失了好些日子,一回來便遷居瑩輝殿,得李恪專寵,這些事情她們概不打聽,只說三日后去宕鳴山,要帶什么衣服、簪環(huán)之類的瑣事。
趙楚楚笑道,“王爺雖派人去鈴蘭院傳話,但柔夫人犯了頭風,不能去登山望遠。柔夫人不去,章美人只好不去。私底下不知怎么氣惱呢?!?p> 這群姬妾當中,章素元自然得不到李恪的寵愛,因著她左右逢源、八面玲瓏的做法,更連憐憫之心也無半分給她。但她是章延年的庶女,這等出身,只能盡力博取夫婿和主母的喜愛,也是一個可憐可恨的人。
我輕盈一笑,“不知宕鳴山除了溫泉,還有何等景致?”
趙楚楚道,“四時花木,泉水清幽,山石藤蘿,奇草瑞獸。而且山上有一處鶴澗,鶴澗內(nèi)有宕鳴山獨有的鶴澗草,是解蛇毒的良藥?!?p> 應(yīng)顏笑道,“我卻想去山上的鴻鳴寺,拜見了凡大師,在佛祖面前上柱香,求佛祖保佑北靖風調(diào)雨順,糧食大收。邊關(guān)不用為糧草發(fā)愁,我的父親和哥哥順利擊退北漠,安然歸來。”
我微微垂了眸子,鴻鳴寺,了凡大師,不就是那日梁遇請來的賢者嗎?大隱隱于市,小隱隱與寺,宮之僑與了凡兩人,才是得了人生真味。余下的眾生,高貴如皇帝,卑微如乞丐,都是求生的螻蟻罷了。輕嘆一聲,“許久不曾聽到邊關(guān)的消息,北漠還是不肯收手嗎?”
應(yīng)顏眉頭輕蹙,“前幾日哥哥來了家書。信中提及,北漠王老邁,要在眾多的王子中擇一人立為王儲。大王子忽速爾、二王子鐵驪、三王子燭真,一個個都是暴戾成性,好戰(zhàn)喜功。無論誰當王儲,都會對大舜接連用兵。這兩年內(nèi),只怕無法見到父兄歸來了?!?p> 北漠,圣祖立國之時,還是一個小小的游牧部落。三十年過去,已經(jīng)成大舜的心腹之患。尤其是六年前,北漠攻入境內(nèi),千里馳騁如入無人之境,燒殺擄掠,肆意踐踏,百姓聽到北漠二字,便戰(zhàn)戰(zhàn)兢兢。若再次全面開戰(zhàn),大舜除了皇帝,還有誰能擋住北漠的騎兵?
而北境,是抵擋北漠的第一條防線。
“這些事情,便交給王爺和其他人憂慮。我們得閑了,不若召集仆婢,做些衣物鞋襪,讓王爺送去給應(yīng)將軍他們,聊表心意?!壁w楚楚道,“還有草藥之類,也是將士們用得著的?!?p> 我點了點頭,向趙楚楚道,“提到用兵,我倒想起一件事來,麻煩趙妹妹轉(zhuǎn)告參將大人?!?